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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唐浮生在線閱讀 - 晚唐浮生 第5節(jié)

晚唐浮生 第5節(jié)

    畢竟三十多年前朝廷討伐昭義軍劉稹時,開出的賞格是抓獲叛軍十將賞絹七十匹,副將賞絹三十匹,精銳親軍“赤頭郎”賞絹十匹,普通鎮(zhèn)兵的賞格則只有三匹。

    丘維道賞賜給大伙的東西,折合絹也接近二十匹了。

    這是上陣的賣命錢,大伙平日里沒甚軍餉,全靠賞賜過活,拿了這幾千錢,家里婆娘娃兒啥的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陣了,辛苦了半輩子的高堂也可以去市上割點rou,確實不錯,邵、關二人沒什么不滿意的。

    “兩位隊頭另有加賞,錢兩緡、細緤(xiè)兩匹?!笨磧扇藢χ鴰靸鹊腻X帛有些發(fā)呆,宋樂又慢條斯理地說道:“上了戰(zhàn)陣,刀槍無眼,主公之安危,當謹記心頭?!?/br>
    “正是!”“正是!”邵、關二人連連點頭。

    細緤這玩意,邵樹德在城里的帛練行看過,是論尺賣的,相當昂貴,一尺大概要20-23文。唐代一尺約合30厘米左右,一匹等于四十一二尺的樣子,僅這兩匹細緤就值1600多文,相當于一人加賞了四貫錢。算上之前每人都有的賞賜,邵樹德一人便拿了十一貫錢還多,頓時士氣大振??!

    “此番出征如何,宋某不敢保證。來日還鎮(zhèn),主公另有賞賜,斷不會止于這些。二位隊頭,差軍士們來領取吧。對了,他們就不要進庫了,在前邊走廊口等,按冊點名?!彼螛纺橹?,叮囑道。

    注釋1:京師俠少,長安少俠,均指監(jiān)軍赴任前自募的護衛(wèi)。

    《樊川文集》卷一零記載:“淮南監(jiān)軍宋某,舊部將校,多禁軍子弟,京師少俠,出入閭里間”。

    《全唐文》卷七三零記載:忠武監(jiān)軍使朱某,元和十五年死于方鎮(zhèn),“部曲表請歸葬長安”。這些部曲,都是朱某從長安帶去地方上的“元從”。

    第007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

    軍士們領了賞賜,各個喜氣洋洋,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邵樹德找來了李延齡:“這些財物,有辦法送回西城嗎?”

    “有點難?!崩钛育g皺著眉頭,活像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農民:“軍城到西城這么遠,路上也不太平,難?!?/br>
    “那怎么辦?”邵樹德也有點抓瞎。

    西城兵馬還是第一次出境作戰(zhàn),振武軍離此大幾百里,這么多財貨,肯定不可能隨身帶著,不但占用輜重運輸噸位,打起來將士們也會三心二意。

    這不是杞人憂天,蓋因兩軍一旦接戰(zhàn),若是敵方迂回取了己方輜重,軍士們知道財貨盡失,怕是要當場崩潰。

    李延齡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個年頭,武夫打仗還不是為了錢?把武夫們安頓好了,伺候好了,人家擁你做將軍、做大帥又如何?

    若惡了武夫,軍官們怕也人頭不保。邵樹德對這種風氣一直深惡痛絕,但作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軍官,他能怎么辦?也就隨波逐流罷了,等真正有能力的時候再想辦法改變。

    “只能找孫都尉想想辦法了,寄放在監(jiān)軍院終究不妥。”邵樹德想了一會,西城兵馬出動了整整一都人,雖然財物賞賜多半出征前就發(fā)了,但那是西城兵馬使李良發(fā)的。到了軍城,防御史李珰應該還另有賞賜,他們如何處理財物的呢?必然有辦法。

    “隊頭此時不好擅離職守,找孫都尉的事情,我去辦吧?!崩钛育g想了想,確實也只有這個辦法。

    孫霸對待武夫們不錯,邵樹德又曾是他的親兵,關系自不必多言。況且他們隊也是孫霸的兵,完事后還要歸建的,孫霸焉能不管?

    “速去?!鄙蹣涞聰[了擺手,道:“我來找老盧他們幾個說說,讓弟兄們早點把財物送回西城,也好安心?!?/br>
    溝通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邵樹德是隊頭,在西城的名氣也不小,大伙都很信賴他,于是很快便把賞賜都集中了起來。乖乖,兩千多斤的東西,在院子里堆了好大一片,亮瞎人眼。

    關開閏隊新募的幾個軍士遠遠看著,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不過周圍都是邵隊的軍士,挎刀執(zhí)弓的,他們也不敢造次,只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了。

    李延齡找來了幾輛大車,把財物一股腦兒裝了。孫霸確實夠意思,派了二十余名軍士隨車護送,邵樹德也認識這些人,互相打了招呼后便走了。

    “隊頭,孫都尉說過兩天有批船要回河津渡,可以順路載運財物?!崩钛育g擦了把汗,氣喘吁吁地說道:“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往軍城運送糧草的,空船返回,正好用上了。到西城后,兵馬使衙門有人接收,回去討要便是?!?/br>
    所謂的六城水運使,即朝廷任命的掌管黃河水運的官。六城者,豐安軍城(今寧夏中衛(wèi)附近)、定遠軍城(石嘴山平羅縣附近)、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東受降城、振武軍城,皆沿黃河修建,亦稱“河外六城”。

    話說靈州、河套一帶水運條件其實非常不錯,大規(guī)模用做運輸始于北魏刁雍。

    他是南人,在靈州任鎮(zhèn)將時,主張舍車用船,發(fā)揮水運運輸量大、成本低廉、快速便捷的優(yōu)勢,在靈州大造船只(八百石),然后順流而下,運輸軍糧至沃野鎮(zhèn)(在天德軍城以北八十里,已廢棄)。

    這些船只日行一百五十里以上,是車馬所不能比,因此發(fā)揮了極大的效用,北人嘆為奇功。

    初唐時,平梁師都、拒突厥,都曾在豐州段黃河大造船只,運輸軍糧輜重,亦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

    開元二十九年,朔方節(jié)度使加六城水運使,黃河上下兩千多里間皆通水運。

    至今日,黃河水文條件并未發(fā)生大的變化,因此靈武、夏綏、天德、振武、大同、河東諸鎮(zhèn)深受其惠,物資、人員轉運成本很低。否則的話,這個地方的駐軍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原因無他,維持成本太高!

    所以,孫霸既然有把握借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運東西回西城,那么此事就斷然沒錯了。

    邵樹德很開心,士兵們也很開心,解決了后顧之憂,上陣后便可安心打仗。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瑣碎了。

    邵樹德將部下分成幾部分,兩火人看守后院側門、連廊等幾個緊要處,兩火人在廂房內休息,作為輪換。而他本人,則要時不時帶著親兵巡視,以防出現(xiàn)問題。

    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盡到本分,這個年代的軍人就是如此“樸素”。

    有奶便是娘,你發(fā)錢,讓我殺天王老子都可以,若是不給錢,我等便殺你泄憤。如此簡單,但卻又不簡單,世間玩脫了的軍頭一抓一大把。

    天德軍城的夜間有種靜謐的感覺。

    畢竟是邊塞軍城,沒法和繁華的內地相比,吃過晚飯,大伙便早早睡了,過著清教徒式的生活,幾乎沒什么娛樂活動。

    邵樹德將鎖子甲穿上了,這是孫霸賞他的那副,至于戰(zhàn)場上昧下的,則給了他手下“頭號猛將”盧懷忠穿戴,喜得老盧抓耳撓腮,差點當場找人比劃比劃——傍晚時分遇到關隊新募的“院內突將”,皆是州內兇名赫赫之徒,老盧穿著鐵甲,龍行虎步從他們身前走過去,順帶損了兩句,差點就激得那幫人動起手來。

    監(jiān)軍院前院歸關隊那幫人值守,后院則由邵隊五十人戍衛(wèi)。邵樹德帶著親兵,昂首挺胸地沿著各處巡視,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大伙沒帶矛,但弓、刀、牌、甲一樣不缺。邵樹德管軍很嚴,出發(fā)前要檢查一遍器械有無遺漏,臨戰(zhàn)前要檢查能否正常使用,即便是在安全的城內,巡邏起來也必一絲不茍。

    士兵們初始可能有些怨言,但時間長了,早習慣了,沒習慣的,基本都被趕走了。內部風氣必須要純潔,否則時間長了,肯定會出這樣那樣的幺蛾子。

    巡邏完一圈后,邵樹德等人回到了廂房之中,將各自武器解下,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器械架上。但不許卸甲,只能和衣而眠,以應付突發(fā)狀況。

    其實吧,當兵真的不是什么好職業(yè),苦、累、危是三大特征。

    尤其出征打仗時,無休止的行軍、扎營能把你搞崩潰。一天走不了幾十里路,下午太陽偏西時就得停下扎營,第二天一大早再拔營,如此周而復始,真的是個繁重的活計。

    有時候被搞煩了,你都會想,還不如趕緊遇到敵人,痛痛快快廝殺一場算了,免得繼續(xù)被無休止的勞役折磨——當然,與敵軍對陣時,你又不會這么想了,你會懷念原來單調枯燥卻很安全的生活,人哪,就是賤!

    邵樹德總覺得,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過來,且處于王朝末世的動蕩年代,他也不會選擇當兵。

    以往看各種穿越歷史小說,主角基本都在盛世,然后靠賣弄一點小聰明,出入于殿陛之間,來往于王侯之家,沒事撩撥幾個小娘子,有事則力挽狂瀾,那才是穿越者的理想狀態(tài)啊。

    甚至還有那種強大到沒朋友,隨身帶著系統(tǒng)、倉庫或老爺爺?shù)?,即便主角不怎么聰明,也穩(wěn)穩(wěn)地立于不敗之地,裝逼打臉都是等閑了,稱王稱霸才是追求。

    這尼瑪,我怎么穿越成這副德行?

    當個苦逼的底層武夫,晚上覺都睡不好,時不時要起來巡視。帶著支五十人的小隊伍,其中混飯吃的有,好殺人的有,野心大的有,老陰逼也有,人心百態(tài),如此復雜,不知道費了多少腦細胞。

    若是出外執(zhí)行任務,還要風餐露宿,面對各種不可知的危險,時間長了,身體肯定比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要差一些,真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擔任護衛(wèi)工作的第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基本還是這個節(jié)奏,無聊的守衛(wèi)工作。

    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底層武夫們之間又爆發(fā)了一場沖突。

    別誤會,不是邵隊與關隊之間沖突,而是關開閏自己降服不住手底下那些新招的“院內突將”。那些桀驁不馴的家伙與牛逼哄哄的長安少俠們大打了一場,據說是因為吃飯時誰先誰后的問題。

    盧懷忠繪聲繪色地回來講了這件事,言語中對關開閏“馭下無方”非常不屑,同時也狠狠損了一下那幫長安少俠們。

    豐州確實有很多亡命之徒,天德軍經常招募,蓋因其敢打敢拼,不惜命是也。

    不過這種人確實也是不好管教的,主官要么有極強的個人魅力,要么武力過人,方能壓得住這些混蛋,不然還不如招點老實巴交的農民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豐州還有老實巴交之輩嗎?

    而小插曲之所以被稱為插曲,就是因為其很快就會被平定。

    丘維道出來罵了一通后,又把邵隊喊了過來??粗蔽溲b的邵隊軍士,再考慮到邵某人在州中“神射”的名聲,“突將”們也不敢再鬧騰,幾個為首的被吊起來,吃了幾十鞭子,這事也就了了。

    不過,細心的邵樹德注意到,關開閏的臉色卻是很不好看。駕馭不了部眾,很明顯在上級眼里是大大的失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注釋1:刁雍,祖籍河北,西晉末年舉家南渡。后為躲避劉裕誅殺,逃往后秦。后秦滅亡后,出仕北魏。在任薄骨律鎮(zhèn)將時功勞甚大,發(fā)掘黃河水運價值也是在此期間。

    第008章 東行

    六月廿五,丘維道一大早就在仆人的服侍下穿戴完畢。

    他穿沒著甲,可能是受不了那份苦。不過,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身櫜鞬服,大紅色的,穿在身上倒也像模像樣。美中不足的是,沒有佩戴弓箭,浪費了這一身大好戎服。

    今天監(jiān)軍院比較“豪氣”,廚房給大伙統(tǒng)一準備了牢丸(即后世的餛飩、餃子),羊rou餡的,熱氣騰騰地煮在鍋里。

    邵樹德端了一碗,坐在桌上慢慢吃著。

    他還有座位,但士卒們就只能席地而坐了,不過看大伙臉上歡快的模樣,似乎并不介意這一點。有好吃的,比什么都強!尤其是那六個新募的士卒,差點把舌頭都吞進肚里了,可見平時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如意,眼下除了一條賤命之外,大概啥也不剩了。

    吃罷牢丸,廚房又搬出了十數(shù)個大筐,筐里各放著一百個胡餅,總計1200個。

    按制,單個胡餅用面半升,在營不出cao時早、中各胡餅兩枚,出征時早、中、晚各兩枚。1200枚胡餅,供兩隊百人兩日食斷。

    至于丘維道的幕僚、隨從、仆人的用度,他們自有一輛馬車裝運,邵樹德瞄了一眼,大致是畢羅、饣追(dui)子之類的吃食。

    前者是一種帶餡的面點,后者是一種油炸的圓面點,都比軍士們吃的要好。

    不過嘛,要放平心態(tài),胡餅也不錯,量大,還有芝麻呢,大小類似后世新疆的囊,比其他軍士吃的蒸餅要好多了。這便是跟著監(jiān)軍的好處,太監(jiān)怕死,為安全計,還算善待軍士。

    食畢早飯,眾軍整隊,然后護送著車駕及監(jiān)軍前往城外。

    別看少少一百余人,但東西可不少,足足裝了六輛馬車。

    出得城外,時辰尚早,監(jiān)軍先和衙前都知兵馬使、都押衙郝振威見禮,邵樹德帶著隊里人馬在指定位置站定,關開閏則與負責輜重的幕僚交代了一番,便也趕了過來站定,二人一左一右,丘維道站在中間,靜靜等著郝振威發(fā)令。

    過了半個時辰,十將、副將們都帶著隊伍過來了。整理完部伍后,又一一上前見禮。

    郝振威讓他們各返本陣,然后按冊點名,三呼不至者,斬立決。防御史李珰沒有露面,軍中傳言他重病在身,可能時日不久了,這讓邵樹德有些擔憂。

    藩鎮(zhèn)權力過渡,從來都是一件大事!

    天德軍兵少,沒那么亂,但這并不代表就一定不會出事。尤其是現(xiàn)在天下鼎沸,野心家蠢蠢欲動,若是一個不好,多年來還算安寧的豐州可就要生靈涂炭了。

    不信?看看隔壁的振武軍吧,忠于朝廷的軍隊被李國昌火并,亂兵散入鄉(xiāng)野,四處劫掠。如今留守那邊的李國昌兵馬也催課甚急,根本不恤民力,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結局是豐州上下決然無法接受的。

    豐州歷史上有點規(guī)模的兵亂,大概有兩次,一次是殺防御史周懷義,因為他沒辦成事,沒從朝廷那要來錢糧修繕被黃河沖壞的西城(彼時西城乃治所),一次是回鶻南下,軍潰后亂兵四處抄掠。

    本來豐州是有兩大“保險繩”的,即朔方軍和振武軍,一旦有事,即可派兵入境平亂。但現(xiàn)在天下大亂,賊軍四起,朔方軍已經在整頓,準備南下討農民軍了。振武軍更不用說,大部跟著李國昌造了反,已經指望不上。

    這樣一種局面,確實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誰都說不準會出什么事。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角聲,進而樂器齊鳴。邵樹德知道,這是點兵完畢,主將要訓話了。訓完話,就要出兵,向振武軍轄境進發(fā)。

    “爾等皆乃壯士。有引強弓矢貫重甲,戈矛劍戟如臂使指,佻身捕虜、斬將奪旗者,此為猛毅之士;有立乘奔馬,左右超忽,逾越城堡,出入廬舍如探囊取物者,此乃矯捷之士;有往返三百里不及夕,力負數(shù)百斤行五十步,掩襲侵掠,破堅陷剛,猶如反掌者。本將有如許壯士,復有何憂?出發(fā)!”郝振威的大喝聲在耳邊響起,邵樹德神情一凜,知道要動身了。

    而此時,丘維道也整了整戎服,沒要任何人幫助,很麻利地翻身上馬,嘿嘿,小瞧他了,看來并不是那種不通兵事,手無縛雞之力的監(jiān)軍。那類人,可能早就死光了吧!

    從天德軍城出發(fā),循黃河而進二百里,便是振武軍轄下的中受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