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又一個“外貌協(xié)會”的。不過這也正常，這種五a級寫字樓里，上班的沒有幾個穿的差的，反倒是公司老總穿的比較隨意。

    走進電梯后，見無旁人，周穎低聲道：“方律師，坐在您背后的那位高律師離職了。您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昨天看她桌子干干凈凈的，已經(jīng)猜到了！”方軼道，隨后又問了一句：“什么原因？”

    “老板給了她一個案子，在下面縣法院開庭，案子開完庭后，當事人找到老板投訴，說高律師跟他要五百元差旅費，而且還要他報銷飯費。關鍵是案子辦的還怎么樣。

    馮助理把高律師叫去會議室后，聊了半個來小時，后來高律師就離職了?！敝芊f道。

    方軼剛坐到工位上，主任辦公室的門就開了。胖老頭笑呵呵的走了出來，沖著方軼招了招手，向樓上走去。方軼拿了筆記本和筆后，緊跟其后。

    訴訟部幾乎天天來上班的黃律師和馬律師把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暗嘆：老家伙又抓壯丁了，看來方律師已經(jīng)被認可了。

    “今天來的是一家公司的老總，這個人很厲害，之前搞了一家科技公司，后來被上市公司收購了，套現(xiàn)后他又做了個法律ai項目，找咱們咨詢專業(yè)意見。順便想拉我入股?！比f可法很有氣勢的走在前面，方軼很自然的落后半個身位，聽著老板介紹。

    會議室內(nèi)，方軼和老板萬可法坐在會議桌的一側，另外一側是兩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著不俗，看起來很精明干練。左邊梳著油光背頭的中年人姓周，右邊下巴上留著小胡子的中男人姓陳。

    “周總，陳工程師，咱們開始吧！請先介紹一下你們的想法和產(chǎn)品?！比f可法靠在椅子上，一臉嚴肅道。

    “好的，萬律師，方律師，我來介紹下我們的產(chǎn)品，我們打造了一款ai智能數(shù)字化法律應用軟件，去年年中開始上市銷售，市場反應還不錯。當然這款軟件一直在完善中，我們有信心將這款軟件打造成國內(nèi)最強的法律軟件，成為企業(yè)審查法律文件的必選工具。

    我們打造的這款軟件采用大數(shù)據(jù)篩選，爬蟲抓取……”周總坐在對面，對著投影儀，云山霧罩的一頓噴。

    不過在方軼看來周總吹了半天，所謂的ai智能產(chǎn)品不過是個審查合同、協(xié)議條款合規(guī)性（更準確的說是符合法律條款規(guī)定），提示風險的軟件。

    “周總，我問下，你們這個軟件審核合同所依據(jù)的標準是怎么來的？對于ai智能來說，我是個外行，所以這些基礎問題我不是太明白。”萬可法問道。

    “我們這套軟件審核法律文件所依據(jù)的標準是從合同法和法院判決上抓取的，我們已經(jīng)將國內(nèi)相關的法律都存入了軟件，并實時抓取最新的合同糾紛案件的判決書，以便于軟件在審核合同時作對比，篩選?！标惞こ處熼_口道。

    “這套軟件在設計和研發(fā)時，有沒有法律專業(yè)人員參與？”萬可法接著問道。

    “沒有律師參與，但是我們公司跟國內(nèi)的高校有合作，有不少法學院的研究生和教授參與了研發(fā)，提供了寶貴經(jīng)驗?！标惞こ處熥院赖?。

    在他看來，國內(nèi)排名前五的象牙塔內(nèi)的法學院的知識分子們，可以幫助公司完善軟件的研發(fā)和設計，識別法律文件面臨的絕大部分風險。所以每當他這樣介紹自家的產(chǎn)品時，都很自豪，很驕傲。

    “你們說的軟件產(chǎn)品已經(jīng)投入使用了，是吧？”萬可法沉吟片刻問道。

    “目前的產(chǎn)品是二代產(chǎn)品，我們正在研發(fā)第三代產(chǎn)品。也想聽聽您的意見?！敝芸偟?。

    “這樣吧，說一千道一萬，實踐才是檢驗一切的標準。我想看看你們軟件的效果?！比f可法道。

    “好，我們這里有份法律文書，導入軟件后，五分鐘就能出結果?！标惞こ處熣f著就要cao作。

    “慢！不用你們的文件，我們提供文件。”萬可法攔住陳工程師后，打了個電話，讓助理找一份去年審核過的合同發(fā)過來，把敏感信息處理下。

    第319章 不把底褲輸光已經(jīng)算他運氣了

    大約十分鐘后，萬主任將一份合同發(fā)給了陳工程師，陳工程師熟練的cao作軟件，將一份二十多頁的合同導入了軟件，開始審核。

    “請稍等，這份合同有點大，大約需要十分鐘的樣子?！标惞こ處熜判臐M滿道。

    萬可法笑了笑，沒有說什么。方軼坐在主任身旁，發(fā)現(xiàn)主任的笑似乎很有深意。

    “周總，之前您的團隊接觸過法律行業(yè)嗎？在做這款產(chǎn)品之前？”方軼見眾人都不說話，氣氛顯得有些無聊便問道。

    “沒有，之前我們做的雖然也是軟件，但是法律行業(yè)我們還真沒接觸過?！敝芸偟馈?/br>
    “目前使用您公司產(chǎn)品的公司規(guī)模怎么樣？都是那些行業(yè)？”方軼接著問道。

    “到目前為止，有幾百家企業(yè)在使用我們的軟件。很多都是生產(chǎn)型企業(yè)，在長三角地區(qū)特別多?！敝芸偟?。

    “客戶里有沒有投融資領域的公司或者大型金融公司？”萬可法問道。

    “這個……目前還沒有，不過我們正在調(diào)研這類公司的需求。”周總道。

    十分鐘后，陳工程師將導出的審核后的合同轉(zhuǎn)發(fā)給了萬主任。

    “萬律師，這是我們軟件審核后的法律文件，請過目?！标惪偽⑿Φ馈Ｔ谒磥磉@么一份二十多頁的文件，十分鐘就搞定了，可以大大提高律所的辦公效率。

    萬可法打開電腦，邊看邊說道：“速度還是挺快的?！?/br>
    “您看我們的軟件提示該份合同上有二十一個風險點，效率還是挺高的吧！”陳工程師似乎對軟件審查的效果很滿意。

    “嗯，你們這個軟件效率挺高，但是審核的質(zhì)量令人堪憂??！”片刻后，萬可法說著將眼前的電腦推到了方軼面前。

    電腦上的合同有不少批注，但是在方軼看來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批注，不是大問題，而且有些批注雖然是按照合同法條文進行的提示，但是實踐中卻毫無意義。

    “哦？您的意思是？”周總有些吃驚，不解道。

    一旁的陳工程師看向萬可法的眼神也充滿了疑問，甚至有些不悅。

    “你們聽我說完，就明白了。”萬可法淡淡一笑道：“這份合同是我們客戶的合作方找律師起草的，按照你們軟件提示的風險，這份合同根本不用大改。

    但是從我們律師的角度看，卻不是這樣，因為合同里面很多條款是不合理的，而且隱含著挖了一個大陷阱。只要是律師稍微用點心是很容易發(fā)現(xiàn)的。”

    “萬律師，您能指出來嗎？我們作為外行人，實在看不出來?！敝芸傂牡子行┎环?。

    “我給你列舉一個合同中最明顯的問題點，你看合同第三十二條和第一百一十八條，這兩個條款單獨看都沒有問題，但是你讀過兩遍后，對比下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兩條是相互矛盾的，根本無法實施。

    一旦進入訴訟程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法官大概率是無法查明雙方真實意思的，因為合同是雙方反復修改過的，不是制式合同。最后法官只能按照行業(yè)習慣判案，這樣一來對我們的客戶是非常不利的。

    另外，關于合同中的流押條款，你們的軟件提示根據(jù)《物權法》（已經(jīng)被民法典替代）第一百八十六條規(guī)定，抵押權人在債務履行期屆滿前，不得與抵押人約定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時抵押財產(chǎn)歸債權人所有。

    流押條款有風險，律師難道不知道嗎？客戶也知道流押條款有風險，律師也知道，但為什么還這么寫呢？

    合同的本質(zhì)是滿足雙方的需求，有些條款雖然不合理但是對客戶來說沒有任何損失，只有利益，只不過利益不太確定而已，違法又怎樣，為什么不能寫？萬一實現(xiàn)了呢？現(xiàn)實中什么情況都能出現(xiàn)，比教科書要精彩一萬倍，風險也大一萬倍。越是知法懂法的人越不在乎，因為他們知道風險有多大。

    我只是簡單的舉兩個例子，至于合同背后的坑，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律師，借助交易習慣才能分析出來。

    完美的合同不是百分之百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合同，而是能夠滿足交易的合同！”萬可法道。

    周總和陳工程師沉默了片刻，然后交換了下意見。

    “嗯，您說的有道理，我們當初設計底層邏輯時只考慮到法律條款的問題，沒有考慮更深層次的問題。

    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客戶還是挺滿意的。”周總為了挽回顏面說道。

    聽周總說完，萬可法輕輕搖了搖頭，他沒打算給眼前的周總任何面子，因為他認為不需要。

    “周總，您剛才也說了，你們現(xiàn)在的客戶大多都是生產(chǎn)型企業(yè)，這些企業(yè)有個特點，那就是合同比較單一，而且交易簡單、頻繁，這類合同非常適合你們的軟件產(chǎn)品。但是如果牽扯到復雜交易，你們軟件設計的底層邏輯就顯得雞肋了。

    你知道為什么你們的產(chǎn)品在金融領域和投融資領域不好推廣嗎？

    因為這兩個領域的業(yè)務合同很多都是非標的，即便是標準的合同也是應用了很多年不斷完善過的，很多條款都是特意設計的，只對自己有利，而且在法律實踐中很難說就一定違法。所以你們的產(chǎn)品用不上?！比f可法道。

    萬主任這是在明確的告訴對方，你們搞的所為ai智能只能審核一些小合同，簡單合同，稍微復雜點的交易，用不上，否則老板被人陰了都不知道，不把底褲輸光已經(jīng)算他運氣了。

    聽萬主任說完，周總還好一點，陳工程師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非常難看。

    方軼見對方有些下不來臺，忙道：“其實合同的審核本就是一個看似容易，其實非常吃功夫的工作。需要審核人員對客戶所在行業(yè)非常熟悉，而且知道風險點在哪。

    每一個行業(yè)都有各自的風險，即便是干了幾年的資深律師也不敢說所有的合同都能審的了（當然個別大忽悠律師除外），所以用一套標準的系統(tǒng)來衡量所有企業(yè)的合同，只能查到一些常見的風險，深層次的風險很難挖出來的。

    其實也不僅僅是貴公司的軟件，市面上的軟件都是這樣，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法律都是滯后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法律條款里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兜底條款，有時候你覺得合同條款不合理，但是又找不到對應的法律規(guī)定，無法可依，但是合同的約定確實又有違公序良俗，這種風險恐怕那家的軟件也查不出來。

    就拿我最近做的一個刑事案子來說吧，按照法律規(guī)定，出售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情節(jié)嚴重的，要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但是我做的那個案子法官綜合各自因素，最后判了被告人緩刑。

    當然你們的軟件是針對合同的，不是針對刑事案件的，但是道理是一樣的，絕對不能機械的照辦法條?！?/br>
    方軼的話雖然也是在否定對方的軟件，但是聽起來順耳多了，周總看向方軼道：“方律師，您剛才說刑事案件，您在做刑事案件時，是否需要檢索很多法律條款？”

    “何止是法律條款，我們檢索的更多的是案例，類似和相同的案例?！狈捷W道。

    “檢索案例，能詳細說說嗎？”周總雙眼放光盯著方軼道。

    一旁的陳工程師似乎覺察到了什么，也跟著看向方軼。

    “簡單的說，我們拿到案件后，如果不是自己熟悉領域的刑事案件，除了查詢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外，還要查詢相似案例，首選最近一年同一法院出具的同類型案件的判決，然后是同一地區(qū)法院的案例，再然后繼續(xù)擴大到本省的案例。最后可以查詢下最高院相類似的判例。”方軼道。

    “為什么要這樣查，直接查最高院的案例不是更簡單，更權威嗎？”陳工程師一臉不解的問道。

    “有句話叫縣官不如現(xiàn)管，各省審理案件不一定會跟最高院的判例保持一致，但是同一個法院最近一年內(nèi)的判例，大概率的決定了相同或者相類似案件的走向?！狈捷W道。

    “同一地區(qū)的案件呢？是否法院都會這么判？”陳工程師問道。

    “這可不一定，我有位同事去年去滬市開庭，向法院提供相同案件的判例，結果法官告訴他，如果是本院的判例，可以參考，如果是其他法院的判例，一概不予參照。提交也沒用。”方軼道。

    陳工程師看向周總，兩人眼神中似有深意。

    “方律師，如果有這么一款軟件，可以讓律師更方便的檢索到類似案件的判決，您會不會使用？”周總問道。

    “嗯，只要確實能查到所需的判決，我大概率會使用。主要看效果?！狈捷W道。

    “周總，你們是不是想開發(fā)一款案例檢索軟件？

    其實法院系統(tǒng)也在弄這個，之前上線的裁判文書網(wǎng)就挺好，只不過這個網(wǎng)站是為了公示判決，檢索起來很費勁。

    如果你們能針對律師，研發(fā)一款方便律師查詢相同或者相似判例的軟件，可比你們弄什么合同審核軟件來的實在。

    現(xiàn)在全國同案不同判的事太多了，各地判各地的，法律的可預測性遭到了破壞，最高院遲早會出手進行治理，你們提前邁一小步，到時候?qū)⒈绕渌谐耙淮蠼?。”萬可法道。

    “嗯，您說的有道理。萬律師，我們之前研發(fā)產(chǎn)品就吃了不專業(yè)的虧，如果我們決定做這個項目，您能不能在專業(yè)方面給予支持？”周總道。

    “沒問題，但是既然是合作，可不能白支持?！比f可法笑呵呵道。

    “這是自然，細節(jié)我們回去商量下，再跟您詳談?！敝芸傂Φ?。

    送走周總和陳工程師后，方軼跟著萬主任回來辦公室。

    “方律師，這身衣服不錯，很有大律師的風范。律師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很不錯，保持??！”萬可法心情不錯，上下打量方軼道。

    “這身衣服是聽朋友的建議訂做的，聽您這么一說，這錢沒白花。”方軼咧嘴笑道。

    就在此時，方軼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李明博打來的。方軼向萬主任打過招呼后，走出了辦公室，向茶水間旁的吸煙室走去。

    辦公區(qū)環(huán)境相對比較封閉，不僅萬可法的團隊有人吸煙，其他團隊也有不少煙癮大的律師。萬華聯(lián)合律師事務所為了凈化環(huán)境，方便律師過煙癮，將茶水間旁的屋子改造成了吸煙室。

    “方律師，你不在金石律師事務所了？”手機中傳出李明博的聲音。

    “嗯，我過完年轉(zhuǎn)到萬華聯(lián)合律師事務所了。你怎么樣？還在正義律師事務所嗎？”方軼問道。

    “嗯，我還在孫主任哪。我來市里了，剛開完庭，尋思著好久不見了，去金石律師事務所找你聚聚，結果前臺告訴我你轉(zhuǎn)所了。”李明博道。

    “我在萬華聯(lián)合律師事務所，距離金石律師事務所不遠，馬上就中午了咱們聚聚，你在哪別動地方，我馬上過去找你哈?！闭f完，方軼收起手機，回工位收拾了下，下樓取車向金石律師事務所而去。

    方軼將車停在路邊，向不遠處盯著公交車站的李明博招了招手，后者一愣，然后小跑著來到近前，上車，跟著方軼去了餐館。

    怎么說李明博也是方軼的老同事，關系尚可，既然人家來市里了，還特意打電話給他，方軼覺得怎么也得盡地主之誼，便在一家看起來很上檔次的飯館，要了一個單間。

    見方軼轉(zhuǎn)到市里的大律所后，車也有了，衣服也換了，手腕上的勞力士很是氣派，一副混的想當不錯的樣子，李明博心里也活泛起來，琢磨著是不是自己也該動動了，向市里發(fā)展下。

    酒菜上齊后，方軼和李明博邊吃邊聊，因為下午還要上班，所以兩人都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