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之鳥 #402;ǔщёйн.Com
靈璣的手里捧著一盞長明燈,雙層的架構(gòu),內(nèi)層為燈油燈芯,外層裝水,如此可保長明不滅,但靈璣心里清楚,這世上沒有不滅的燈。 此燈為琉璃所制,外層為綠色可保平安,內(nèi)層為藍色可聚集福運,二者被手藝高超的匠人巧妙熔鑄在一起,內(nèi)外相托,剔透明亮,熠熠生輝。 “好漂亮的燈盞,這制燈的人怕是下了苦功夫。” 周子至說的不是假話,他很少如此發(fā)自肺腑地夸贊某物,一旦出口,便說明他看上了,定要將其牢牢握在手里。如果不是已經(jīng)被個死人用過了,他想自己一定會把它搶過來,日夜長明。 唉,可惜……他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 不過,只要工匠還在,不怕造不出更好的。 于是他轉(zhuǎn)口問道:“這匠人手藝難得,不知是何方人士?周某心生敬仰,有意拜訪一番?!?/br> 靈璣本一心一意護著這珍貴的琉璃燈,見他有此一問,面上罕見的有些波動,她在為難。 一個工匠而已,有什么可為難的? 她左手奉燈,右手食指點上被醋浸過的燈芯,語輕聲慢,醞釀幾許?!澳枪そ场й櫫?,就在這盞燈鑄成之后,她發(fā)誓再也不會燒琉璃燈了?!?/br> 少女不擅撒謊,但后半句確是真的,工匠的確不愿再制燈了。周子至看著靈璣手中的琉璃燈,眸光染上一絲陰翳,他想不愿意而已,刀架在脖子上她就愿意了,最緊要的還是少女口中所謂的“失蹤”,找不到人什么都是虛的。 “敢問道長可知其名姓?” 少女心中一顫,但還是裝作平靜,緩聲道:“不知?!?/br> “面貌呢?” “不知。”?ō⒅ш.?ō㎡(po18w.) “那籍貫……” 靈璣一咬牙,兩手攏緊手中燈盞,她背過身去,閉眼狠心道:“俱不知!” 周子至本來脾氣就不好(鹿?jié)桑哼@也能叫不好?明明是頂差?。?,被她這“叁不知”激得大為光火,他壓著聲音嘲諷她:“不知?道長莫不是在框我,她連燈盞都為你做了,道長如何一問叁不知?這世上又哪來無名無姓無處之人?” “如何沒有?”靈璣轉(zhuǎn)過身來,明顯有些負氣,她兩眼泛紅,眸光里含著水意。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這眼前不就是嗎? “周公子贈沉香木盒,可公子對我來說同樣“俱不知”,難道木盒于貧道而言就輕過這琉璃燈嗎?”靈璣大口喘著氣,其實她還有話沒說完,這世上有無名無姓無處之人…… 是她,是她自己,無名無姓無處,前世有關(guān)自己身份的記憶她全部不記得,今生這個“靈璣”也只是一個道號而已,她雖姓邱,住在無名道觀,可這些也不過是老道士給她的,更何況她也不敢妄自得了,師父日后總會再收徒。 這是她的心魔,叫她夜不能寐,寢食難安,生怕就連這副身軀,也是她無意搶奪他人生機而來。自以為與人結(jié)善便是,一心一意侍奉神靈便是,可蕭氏之后,她方明白,是她錯了。 靈璣心底一片苦澀,她兩眼酸脹,緊咬著唇瓣,隱隱可見血絲。小觀音?什么小觀音,她根本配不得這叁個字。 是她發(fā)乎禮,止乎情的“善”害死了蕭氏,是她高高在上的那顆心,是她愚昧的眼光,自以為是地衡量世人。 “靈璣道長為人正直,怎么可能勾引一個鄉(xiāng)下漢子?定是那蕭氏狐媚撩sao,心思不正?!?/br> …… “可是那樣好的寶物,不應(yīng)該是作為嫁妝的嗎?怎的就出現(xiàn)在靈璣道長那里了呢?” …… “嘻嘻,要我說呀!這靈璣道長就是個假道士,別看平時高潔傲物,可你瞧她這幾年設(shè)計的那些東西,都是鉆錢眼子的營生,你沒見這幾年道觀里多氣派!指不定人家還真就看上那蕭氏的錢財嘍!” …… “唉,傷風(fēng)敗俗!傷風(fēng)敗俗呀!” …… “姓李的,你少給我胡言亂語,年前米價瘋漲的時候怎么不見你說話,要不是邱道長和靈璣道長找來的廉價米,你還能站這說你那些屁話?” …… “就是,道長可是大好人,她定是一時不忍,都是蕭氏的錯,不過幸好,那蕭氏已被他妻主打死了,這些臟污東西都沾不上道長了?!?/br> …… 都是那蕭氏的錯!與道長有什么干系!是他癡心妄想!他怎么配靠近道長!道長簡直就是小觀音吶!她不可能做錯!不可能?。?! 少女雙目失神,面容呆滯,她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她算什么小觀音呢?她不過是樊籠鳥,被世人眼光言辭牽錮著,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錯,多好的美名,可今日將她捧到這個位置的人,來日也能踩她入泥里。 她飄得太高了,中間有自己的愚蠢,有他人的欲望,世人只想找到一個完美無缺的事物來追隨,并深深沉浸其中,享受心有所依的快感,聽不進任何異教邪說。這就是為何從古至今的皇帝都要說自己是“天子”,人們甘愿為自己塑道,哪怕萬劫不復(fù)。 美麗的風(fēng)箏越飛越高,似乎就要觸碰到天的盡頭,沒人注意到尾端的線是否有人攥住,風(fēng)箏是否岌岌可危。 少女枯坐在神像前,一遍又一遍的誦經(jīng),她的面前是漫天神佛,細眉如峰,眉頭就要挨到一起,神情無比痛苦。 求求了,誰來把線抓住,求你。 周子至看著面無血色的少女突然倒下,她的手松開,手中的琉璃燈也隨之落下,就要落地,變作一團不值錢的廢物。明明上一秒還怒火中燒,下一秒就身子先大腦一步把人給接住了,連帶著那盞燈。 男人嫌棄的將燈丟到一旁,他毫不客氣地捏著對方后頸,正對著她的臉。 只見兩眼緊閉,面如金紙,滿額的冷汗。少女嗚咽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子至一時怔忪,靈璣失了撐住她的力氣,歪倒下來,伏在男人肩上,周子至心里的怒氣又涌上來,正想撇開走人,卻被一股極輕的力道扯住。 垂頭看,少女的手抓著他胸前的布料,整張臉貼上去,低低說了聲什么。 他湊耳過去聽。 求你。 男人面色慢慢放松下來,似是被這一聲低喃取悅到,心中的怒火就此平息。再低頭一看,靈璣正乖乖趴在他的懷里,脆弱易折,無比美好。 天要雨了,他抱著懷中人,飛身離開。 “咚,咚。” 暮色里混著小雨,絲絲融入泥土,雨水順著大殿垂脊而下,眼看要墜入魚缸里,風(fēng)一斜,晶瑩在浮萍中心打了一個旋兒。 “咚?!?/br> 檐下站著的人,看著雨幕,敲響手中的木魚。四下里空曠無人,只有低低的歌聲。 “雄雉于飛……”眼前仿佛見到了雉雞,一身色彩斑斕的羽毛,它在跑,在跳,在無束縛地低低飛翔,在歡快自得地鳴叫。 “泄泄其羽?!笨上?,如此美麗的生靈,華麗的羽毛一根根拔掉,兩爪被草繩捆住,曾經(jīng)高傲的首低垂著,有著嘹亮嗓子的它,喉嚨前是一道深深的傷疤,傷口邊緣有一小塊的淤血,它的血早已經(jīng)放干了。 她沒再唱下去,那轉(zhuǎn)瞬而逝的雨絲在她眼中連貫起來,形成了縱向排布緊密的線,一道道將人箍住,就好比那只被放干血的雉雞。 人就如籠中之鳥,不得自由。 女子執(zhí)起一直掛在身上的酒瓶,目光放在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瓶口,掌心是瓶身渡過來的涼意,最劣質(zhì)的瓷瓶,卻被人精心雕琢了一株雪里梅。 “靈璣是個很好的孩子?!彼兆∑款i輕晃,掌下是那株雪里梅,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終于,她仰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張嘴咽下瓶里的酒液。 酒香清冽,微苦,但有回甘。 口腹之欲得到滿足,好看的狐貍眼瞇起來,喜滋滋的咂咂嘴,淺褐的瞳仁里漫上幾分醉意。 “我能教她如何為人,卻不能教她如何處世。等她找到自己的道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說完她仰頭又喝了一口,幾滴酒液因吞咽不及,從瓷瓶里鉆出自唇邊滾落,她低頭,抬手將其抹去,指尖粘上了酒液,變得黏糊糊的。 沒多想就伸出舌頭舔了上去,一點一點,干干凈凈,最后似是親吻般停在指尖,她抬頭看,月亮出來了。 她已經(jīng)完全醉了,不然她怎么會對著月亮說話呢? “看得高興嗎?”她說。 月亮躲到了云層后,沒有人回答她。 “我也很高興呢。” 她將酒瓶放下,再執(zhí)木魚,又開始悠悠揚揚哼唱起來。 “此二人,妾自以為~” “咚!” “秦楚相當(dāng),吶個,青春兩敵誒……” 雉雞想要的,從來只有自由。 徒弟……愿你能找到自己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