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爸爸給你摘了?好多荔枝，看看?！眳卿h徑直走到兒子面前，展開衣裳，幾十顆紅通通的?荔枝安靜躺在里頭，又大又圓。

    這是爸爸給自己?摘的?。

    吳向晨歪著小腦袋怔怔看了?一會兒，嘴角揚起弧度，抬眸看著自己?爸爸，剛想?說話，卻被跑過來的?劉華勇打斷。

    “吳爸爸，你摘了?好多紅果啊，好好吃，我要吃很多！”

    吳鋒對陳青照顧兩?個孩子心有愧疚，對繼子也仿若親生，不會虧待，聞言也笑，“喜歡吃就多吃啊?！?/br>
    “哎！吳爸爸，你真好。”劉華勇小嘴兒甜，一口一個吳爸爸，又叫來自己?的?媽，“媽，你看吳爸爸給我摘了?好多荔枝！”

    “是，你吳爸爸最疼你?！标惽嗫匆谎勰腥?，又看一眼自己?兒子，臉上滿滿都是幸福的?笑容，“你回家可不得給你吳爸爸泡茶，捏腰捶背，好好孝順他。”

    “那肯定的?，我最會捶背了?，吳爸爸，我給你捶背！”

    “哎呦，小勇這孩子也太懂事兒了?，瞧瞧這小嘴兒甜的?，真是誰聽了?能不歡喜啊？”

    周遭歡聲笑語不斷，吳向晨的?小手僵在空中，他看著劉華勇兩?只?手在荔枝堆里仔細挑選，要挑最大最紅的?，看著爸爸和陳阿姨說話，兩?人又和劉華勇說話。

    吳向晨雙手一緊，攥成?拳，一把將劉華勇推開，大眼睛明?亮有神?，將一衣裳兜的?荔枝護在身后，看著因?為沒站穩(wěn)摔倒在地的?劉華勇，冷冷道，“這是我的??！?/br>
    “小勇！”陳青最先反應過來，一聲尖銳的?叫嚷瞬間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忙蹲下身子將兒子拉扯起來，前后左右看看，“摔疼沒有？快讓媽看看?！?/br>
    “吳向晨，你怎么能推弟弟？”吳鋒沒想?到摘個荔枝會突生變故，尤其是自己?一向乖巧的?兒子居然還欺負人？

    吳向晨仰頭看著自己?爸爸，說話時依然平靜無波，只?眼神?透著幾絲堅定，“這是我的?紅果?！?/br>
    是你剛剛說的?，給我摘的?。

    “什么你的?他的?！”吳鋒沒想?到自己?兒子能養(yǎng)成?這么一個自私的?性子，當?即粗了?嗓子，“大家摘了?荔枝誰不是分著吃的?？你怎么學的?？這么多荔枝你想?自己?一個人吃獨食？吳向晨，別的?地方我能慣著你，就這不行，你也六歲了?，得懂懂事兒！”

    誰也沒想?到，摘個荔枝還能摘出事兒來，一邊是吳參謀長在教訓親兒子，另一邊是陳青在哄哭鬧的?劉華勇，劉華勇被吳向晨推倒了?，當?即就哭嚎起來。

    陳青出來當?和事佬，勸吳鋒，“老吳，晨晨也不是故意的?，你別罵他，孩子年?紀小，有時候愛打打鬧鬧也正常，小勇也習慣了??！?/br>
    什么叫也習慣了?？

    吳鋒扭頭朝陳青看去，面目冷峻，“晨晨在家經(jīng)常欺負小勇？”

    “沒...沒有?！标惽嘟Y(jié)巴一句，眼神?飄忽，想?把這事兒揭過去，“你別說了?，本來就不是多個事兒，怎么鬧成?這樣？”

    “就是，就小孩兒鬧一鬧，別當?真了?。”

    “快收拾著，大伙兒回院里吧?！睅讉€軍嫂出來打圓場，招呼著離開。

    “吳向晨，你...”吳鋒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陳青的?話，看她那樣，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低頭看向自己?兒子，他是沒想?到，兒子怎么會變成?這樣，可低頭一看，這孩子眼眶也是紅的?，緊咬著嘴唇。

    剛想?訓話的?吳鋒瞬間張不開嘴，這是自己?兒子，從小沒了?媽，他又因?為出任務時常不在家。

    重重嘆口氣，吳鋒收斂起滿身怒氣，語重心長道，“算了?，你年?紀還小，以后慢慢學，現(xiàn)在去給小勇說聲對不起，我們先回家去?！?/br>
    吳向晨聽到要自己?和劉華勇說對不起，像是個炸了?毛的?刺猬，狠狠瞪著爸爸，聲音輕但?是異常堅定，“我不說！”

    “你！”吳鋒怒氣被激出，看著這個耍橫的?親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再說什么，吳向晨竟然一把打翻荔枝，直接跑了?。

    紅通通的?荔枝灑了?一地，圓咕隆咚向外頭滾去，有幾顆正好滾到墩子腳邊，他撿起來兩?顆，對著馮秀慧道，“媽，我去找吳向晨?！?/br>
    “吳參謀長，你跟孩子置啥氣啊？”

    “就是啊，晨晨多大，親媽也沒了?，你說你吼他干啥？”

    幾個軍嫂幫腔幾句，可吳鋒卻是滿面難色，想?起早前去世的?媳婦兒，嘆口氣，“我擔心他沒學好，以后成?個二流子?！?/br>
    簡璐和程錚原本在另一邊，程錚給裝了?一衣兜的?荔枝，看著媳婦兒吃得香甜，不妨另一頭卻出了?情?況，兩?人走過去看看，便聽見?吳鋒父子倆的?對話。

    陳青見?人父子倆吵了?一遭，也賢惠地勸起架來，“老吳，你生什么氣啊，小勇不礙事的?，我也沒放在心上，你說我這么大人了?，還能和小孩兒鬧騰?。课覀兛旎丶胰グ?，一會兒晨晨回來找不著我們可不好。”

    簡璐看了?會兒總覺得心里怪怪的?，出聲提醒，“吳參謀長，別的?不說，你先去看看孩子吧，六歲說大不大的?，晨晨這么悶頭跑了?，小心摔哪兒?！?/br>
    吳鋒被簡璐提醒一句，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按理說，這年?頭六歲的?小孩兒已?經(jīng)挺大了?，不過兒子剛剛是和自己?吵架跑的?，就怕不看路，腳下生絆子。

    他再怎么樣也不能真和自己?兒子鬧這種別扭。

    “我先過去看看，你們慢慢回?！?/br>
    吳鋒拔腿就走，留下陳青面容不虞地看著男人匆忙離去的?背影。

    ......

    大部隊回到家屬院的?時候，大伙兒才知道，吳向晨還沒回來，這會兒距離他匆匆跑開已?經(jīng)過去半小時了?。

    “是不是去哪兒玩了?？”

    “這孩子不會瞎跑哪兒去了?吧？”

    墩子當?時還追著出去了?一段，可到底沒攆上吳向晨的?步子，“我也沒看清，我才知道他跑得那么快！”

    吳鋒這會兒是顯而易見?地慌了?，他沿著家屬院周圍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不知道兒子跑哪兒去了?，這么小一小孩兒。

    “你歇歇，晨晨不會亂跑的?，肯定是找個地兒玩兒去了?，等晚上就會回來?！标惽嘞?將男人拉回屋。

    劉華勇更是得意，想?讓吳爸爸回家，“吳爸爸，吳向晨一會兒就回來了?，他以前也一個人出去的?，到晚上就會回來?！?/br>
    “一個人出去？去哪兒？”吳鋒看向繼子。

    “不知道，反正他就愛這樣！”劉華勇希望他別回來，這樣家里就他們?nèi)齻€，爸爸mama和自己?。

    “你們先回去吧，我再去找找?！眳卿h看向陳青，她照顧孩子照顧得周到，應該比自己?更了?解晨晨，“晨晨平時愛去什么地方？你想?想??！?/br>
    “我...”陳青哪里關(guān)注過這些，吳向晨性子可不活潑，誰知道找了?什么偏僻地方待著了?，“這一時半會兒我也著急，想?不起來...”

    “算了?，我再出去看看。”吳鋒又往外趕。

    夜幕降臨，回家吃過晚飯的?眾人見?吳鋒還沒回來，漸漸覺得不對勁。

    “不會真找不著孩子了?吧？”

    “不至于，這兒還能丟孩子啊？肯定去哪兒躲著睡覺了??！?/br>
    “上回我家這小子就是，一人躲著去院子后頭的?地上趴著等人抓，結(jié)果自個兒睡著了?，害我一頓好找，人睡得正香！回家我就給他收拾了?一頓?！?/br>
    簡璐越想?越不放心，現(xiàn)在這個年?代，大家對小孩兒四處跑看得比較開，不像后世那般養(yǎng)孩子養(yǎng)得精細，大多是糙養(yǎng)，隨你造。可幾回看下來，她覺得吳向晨身世可憐，人也像是個敏感的?，今天被他爸說了?一通氣呼呼跑了?，興許就要出事兒。

    “不然我們?nèi)椭艺野桑硕嗔α看?，吳參謀長一個人就兩?條腿，能去的?地方不多。”

    “不用這么大驚小怪的?吧，那孩子準是跑去玩兒忘了?時間回來了??！?/br>
    有些人不理解，崔玉荷倒是第一個響應的?，不過她家二兒子還小，離不得人，只?能使喚徐朗，“老徐，你跟著去看看吧，能早點找回來也好，這天都黑了??！?/br>
    簡璐程錚兩?口子，徐朗還有馮秀慧梁海生，以及另外兩?個軍嫂一塊兒出發(fā)，四處找尋吳向晨的?蹤影。

    然而，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依然沒找到。

    “我去海灘上都找過了?，沒見?著人?！?/br>
    劉嫂子這下才覺出不對勁，那么大一孩子怎么會到處都找不到呢？“不會掉海里了?吧？”

    看著那靜靜涌動的?海面，她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只?有掉海里了?才死活找不到人啊?！皡窍虺窟@孩子被他爸罵了?，是不是一個想?不通...”

    “呸呸呸，怎么會！”馮秀慧埋汰她一句，讓她別嚇人。

    “老吳？！”梁海生四處看看，正好看到剛趕來的?吳鋒，人剛好聽到了?劉嫂子一句話，正怔怔看著大海出神?。

    吳鋒此刻雙目赤紅，找不到兒子的?恐懼像是要淹沒了?他的?心，讓人無法呼吸。

    “我今兒不該吼他的?，我...”剛剛劉嫂子的?話還在耳邊回響，“他不會真往海里去了?吧？”

    面對茫茫大海，吳鋒頭一回覺得無力，甚至想?往前走幾步，被程錚和梁海生聯(lián)手攔住。

    “不會的?，我們再找找看?！背体P也是剛知道當?爸的?人，此刻也能我深刻體會到吳鋒的?心情?，只?能勸勸，“看看還有什么地方是晨晨可能去的?？”

    “我當?年?對不住他媽，現(xiàn)在又把他給搞丟了??！眳卿h自顧自念叨，眼底一片慘色，“我一直擔心沒人教養(yǎng)他，想?著找個帶娃的?后媽，能好好照顧孩子，結(jié)果晨晨這兩?年?性子反倒越來越沉默，也不愛和我說話，我知道他怨我怪我，怪我當?年?沒回去看他媽最后一眼，我想?算了?，等他知道興許就能明?白。結(jié)果，現(xiàn)在我先把孩子丟了?。

    你們說，我剛剛干嘛為了?幾個荔枝去吼他，他本來性子就悶，我罵他干嘛？好好教就是！”

    “兄弟，你先別亂了?。”梁海生知道這人，擔心兒子沒媽了?，要是沒學好他心里更難受?！翱隙苷一貋?。”

    “吳參謀長?！焙嗚聪?起當?初馮秀慧給自己?講的?他們家的?事兒，晨晨和他mama最親，他mama去世的?時候，孩子更是哭得不行，“我可能知道晨晨在哪兒了?。”

    ——

    墨色染上天空，打發(fā)其他人回家?guī)兔纯磪窍虺炕厝]有，吳鋒和簡璐程錚以及馮秀慧梁海生去部隊衛(wèi)生醫(yī)院。

    當?初，吳向晨mama就是在這里病逝的?。

    也許，這里就是吳向晨心里難受愿意待著的?地方，離mama最近。

    吳鋒還記得自己?媳婦兒當?初的?病房號，二樓五號房，一行人匆匆上樓，踏過樓梯拐角，一眼看到了?坐在走廊長椅的?小男孩兒。

    這個點兒，醫(yī)院里人不多，吳向晨坐在椅子上，旁邊墻上貼著房號——2樓5號。

    兩?條腿就這么晃蕩著，瘦瘦小小的?身子掩在寬大的?衣衫下。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過去。

    “晨晨！”

    吳鋒幾步跑到兒子跟前，雙手抓著吳向晨胳膊，情?緒激動，“晨晨，你怎么一聲不吭跑這兒來了?！爸爸找了?你好久！走，我們回家！”

    想?將兒子抱起來的?吳鋒，卻被掙扎著推開，吳向晨兩?只?小手用力，“我不回去！”

    “為什么不回去？你不想?回家了?？”

    “那不是我的?家?！眳窍虺看蟠蟮?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清澈的?湖水，可滿眼都是憂傷，“那是劉華勇和你們的?家?！?/br>
    “瞎說！”吳鋒不知道兒子怎么會說出這種話，“那怎么會不是你的?家？那是部隊分給爸爸的?房子，就是你的?家！走，我們回家去，爸爸今天不該說你，不管咋樣，我不該那么激動?！?/br>
    見?兒子不說話，吳鋒想?著又道，“你晚飯都沒吃，肯定餓了?，爸爸帶你回家吃飯好不好？”

    可是無論吳鋒說什么，吳向晨都不再搭理他，只?一點，不愿意回家。

    吳鋒本想?強制將兒子抱走，可見?到他激烈地掙扎，一時又不忍心。

    以前，兒子其實和自己?很親，每回他回家探親，兒子都會飛奔向自己?，一個勁兒叫爸爸，兒子次次都說，mama教他的?，爸爸是大英雄，打壞蛋的?大英雄。

    可自從媳婦兒去世，兒子和自己?就越來越遠，到現(xiàn)在，更是不愿意說上兩?句話。

    在部隊戰(zhàn)功赫赫的?吳參謀長對著六歲的?兒子，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醫(yī)院走廊里靜悄悄，旁邊幾人看得著急，梁海生和馮秀慧不知道這父子倆怎么能鬧成?這樣，他們和墩子關(guān)系和諧，當?真沒見?過這樣的?。

    “你們先回去吧，我再和晨晨說說話?！眳卿h從心底里覺得這回不能強硬和孩子溝通，可也不能讓鄰居們大晚上陪著自己?守在這兒，“孩子找到了?，也放心。今兒多謝你們，改天我請你們吃飯?！?/br>
    簡璐看著走廊長椅上的?一大一小，覺得這兩?人就是在這兒坐一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xiàn)在的?人們對于心理問題的?重視和了?解微乎其微。

    “吳參謀長?！焙嗚窗讶私械揭贿?，“不然讓我和晨晨說說話吧？他現(xiàn)在對你挺抗拒的?，有時候心里話對著最親的?人反而說不出來?！?/br>
    吳鋒愣住，可一想?到兒子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也只?死馬當?活馬醫(yī)，“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