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問自己：他該勸她不?要太相信人性嗎？

    第71章

    朱曼玥想的非常理想。

    嚴振青幫過的人都是病患, 而保守病患的信息是醫(yī)生的基本職業(yè)素養(yǎng)。

    她不可能從嚴振青那里套取病人的信息去挨個聯(lián)系這些人替嚴振青說話。

    冒昧打擾會惹得病人反感?，嚴振青為人正直，也根本不可能會把病人的信息透露給她。

    受過嚴振青恩惠的人零零散散不成氣?候, 也就?沒有影響力。

    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人為他?說話, 也會被?說成收錢辦事。

    他?如?今是百口莫辯, 因為公眾不在乎真相怎樣，只會把自己在老板那里?受的氣?加諸在嚴振青身上。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以后?，他?們就?不會再關心嚴振青是誰了。

    朱曼玥認為這是這個冷漠社會的弊病。

    她滿身都是反骨，棱角分明，不認同的事情, 就?算在大環(huán)境里?呆多久都不會麻木地順從。

    在她的眼里?，嚴振青是一顆璀璨的星辰，不該折戟沉沙，就?此?隕落。

    這時?候她就?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了, 萬事以解救嚴振青為重。

    也不說讓嚴振青恢復原來的名聲，反正嚴振青也不在乎名聲。

    只要能夠讓嚴振青好好活下去, 他?繼續(xù)治病救人的心愿得以實現(xiàn)，不會渾渾噩噩地消沉度日，也算是不愧嚴振青的教導。

    她仔細想了一下，病患是靠不住了, 因為醫(yī)患從根本上不在同一立場, 可能還?會在交往的過程中產(chǎn)生矛盾, 只是在明面上又不好說，感?謝只是一時?的, 更多的是當做純粹的金錢交易，要讓他?們?yōu)榱藝勒袂嗳堑溕仙? 是個人都會在權衡利弊后?退縮。

    是她剛才和蕭宗延聊的時?候太著急了，思路偏了。

    朱曼玥沉靜思考了片刻，沒有靠蕭宗延給她任何啟發(fā)，她經(jīng)過自己的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她問蕭宗延：“那這樣呢？讓廣大的醫(yī)務工作者發(fā)聲呢？不專門為嚴老師說話，借著嚴老師的話題發(fā)揮，讓他?們?yōu)樽约赫f話，把公眾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呢？”

    辛辛苦苦治病救人，一遭落難，成為眾矢之的，以往的所?有功績都被?抹殺，也太令人心寒了。

    這是令所?有醫(yī)務工作者都感?到后?怕的吧。

    尤其是近年來醫(yī)鬧頻出，也沒有一個足以慰藉人心的、妥善的處理方式。

    誰不是為了情懷和一個好名聲而苦撐？

    如?果口碑能夠這么輕易的被?敗壞，就?算不引起行業(yè)的動?蕩，也會勾起人心的恐懼。

    嚴振青在他?們醫(yī)學界，尤其是腦外科相當出名。

    這樣的人物都被?逼到自殺，何況是他?們這些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呢？

    要是平時?蕭宗延也就?交給公關團隊去處理了，可是永誠集團這次造成的影響太惡劣，給再多錢都沒人接這活。

    真的只能靠真誠去一一打動?有機會說服的人。

    在朱曼玥求助名單里?的，有實習期那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有好為人師卻豪氣?凌云的李樂穎，有介紹她來三甲醫(yī)院的導師，有慈母一樣對她關懷備至的護士長。

    這些都是在統(tǒng)治階級眼里?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蕭宗延發(fā)現(xiàn)了朱曼玥計劃里?的疏漏，卻沒有馬上打擊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能不能行都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了。想做的事，就?勇敢地去做吧，我永遠是你的后?盾?！?/br>
    事態(tài)緊急，朱曼玥顧不上像平時?那樣與他?你儂我儂，一得到他?的認可，她馬上就?行動?起來，開始了她的游說和號召。

    嚴永誠出事以后?，康寧醫(yī)院也因為查出了重大責任事故和違法問題而被?查封。

    以前的隊伍都散了。

    朱曼玥是挨家挨戶找上門，東奔西跑，把名單里?的人都問了個遍，才得到了三分之一的人的支持。

    她不死心，又在名單之外尋找新的目標。

    嚴振青自殺事件過后?的黃金十二小時?里?，她跑得筋疲力竭，終于聚了一團火種出來。

    她找的這些人陸陸續(xù)續(xù)發(fā)出微博。

    【小愛醫(yī)生在北京：二戰(zhàn)時?有一個德國人曾說過這樣一段話：“他?們先是來抓共產(chǎn)黨，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chǎn)黨。他?們接著來抓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他?們又來抓工會會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會員。他?們再來抓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他?們最后?來抓我，這時?已經(jīng)沒有人替我說話了?！薄?/br>
    【家有一只皮皮貓：我從沒想到過有一天，我身處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會如?此?惡劣。一個累計救治了數(shù)萬名垂死患者的好醫(yī)生，會因為欲加之罪被?一無所?知的網(wǎng)絡暴民?逼到自殺。他?每天泡在手?術室里?，以醫(yī)院為家，因為沒有時?間接觸網(wǎng)絡，所?以沒有在網(wǎng)絡世界傷害過一個人。而在今天，卻險些因為網(wǎng)絡上的言語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我開口，不是我想開口，只是想到此?刻我若沉默，或許他?將永遠沉睡，身為醫(yī)者，怎能忍受他?的生命如?此?凋亡？】

    【上善若水1977：從我太爺爺那輩起，我們家的人就?開始行醫(yī)，這么多年了，沒聽說過有人能用嘴把人說死的，但是這些年，醫(yī)術救不了的人越來越多，被?嘴說死人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并非因為身體上的疾病活不長久，而是自愿選擇了死亡，可沒誰能夠因此?譴責他?們。我不禁認真思考起我學醫(yī)的初心和目的，對幾代人堅持的事業(yè)產(chǎn)生了懷疑。現(xiàn)在看來，學醫(yī)總歸是救得了他?人，卻救不了自己。】

    【樂穎天天笑哈哈：這時?候成背鍋的一個的責任了？審查監(jiān)管的領導在哪里?？實際執(zhí)行的同犯在哪里?？法律的威嚴在哪里?？一群高喊著懲惡揚善的網(wǎng)暴犯私設公堂，可把你們牛壞了，嚴永誠稱霸的時?候你怎么不吭聲，馬后?炮放得倒響亮。哦，你們?nèi)跣?，你們無助，你們那么多不得不，說白了不就?是慫嗎？不是該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嗎？也沒見你為了公平正義獻身啊，】

    這些發(fā)聲的言論都是帶著話題的——同為醫(yī)務工作者你怎么看。

    原本話題的熱度并不高，路人看見了只覺得小題大做，無病呻///吟，空有一腔熱血，無處抒發(fā)。

    可李樂穎的那條一經(jīng)發(fā)出就?獲得了意想不到的關注。

    最初在網(wǎng)上罵嚴永誠、遷怒嚴振青的這批人，完全被?戳中了痛點，和李樂穎展開了激情對罵。

    萬丈高樓平地起。

    要是放在真實世界，勢必能看到唾沫橫飛的場面。

    沒罵過的網(wǎng)友在她評論區(qū)被?拉黑禁言后?，怒從膽邊生，帶著話題自己發(fā)微博反駁，把話題熱度頂了上來。

    當真分散了聚集在嚴振青那邊的火力。

    噴子們逐漸雨露均沾。

    就?在熱戰(zhàn)正酣時?，蕭宗延請的主力軍來了。

    各行各業(yè)有頭有臉的專家加入戰(zhàn)場，就?目前的社會形勢對現(xiàn)存的社會現(xiàn)狀展開了分析，綜合了所?有令人頭大的專有名詞，進行了一番像模像樣的解說，提出了許許多多看起來就?扯淡的建議。

    以“建議專家不要建議”了為分水嶺，焦點再次被?模糊。

    局勢徹底反轉(zhuǎn)了。

    蕭宗延回頭對這些專家說了感?謝的話，專家反過來跟蕭宗延道謝，說能被?他?所?求是他?們的榮幸。

    至此?，對于嚴振青的抨擊告一段落。

    然而就?像一開始計劃的那樣，只是讓網(wǎng)友不再糾纏他?，降低了他?的心理壓力，實際上還?是對他?整個職業(yè)生涯造成了相當大的打擊。

    醫(yī)院雖然看重他?的醫(yī)術勉為其難地接納了他?，但明確說了讓他?換個身份再進來，不然不好辦。

    他?從前任客座教授的學校也重新判定了他?的教育資質(zhì)，覺得他?不適合再繼續(xù)任教，對他?進行了解聘。

    嚴振青是何其孤傲的一個人，這些因為受到嚴永誠牽連導致的外在因素令他?往日的盛名和威望都不負存在，他?的醫(yī)生身份也名存實亡。

    只有等到風波平息，他?被?世人遺忘，才能回歸正常的工作生活。

    這對于一個一心撲在醫(yī)學事業(yè)上的工作狂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這種情況下，朱曼玥對嚴振青的安慰就?變得尤為重要了。

    蕭宗延起初不同意她和嚴振青接觸，但他?終究也是一個心軟的人，對嚴振青英雄相惜，也不忍看著嚴振青從此?一蹶不振，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朱曼玥去見她的嚴老師了。

    這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朱曼玥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他?家四周的情況后?，敲響了嚴振青的家門。

    嚴振青經(jīng)受過這幾日的摧殘，整個人看起來滄桑了許多，連嘴邊蔓生的胡茬都不剃了，整個人看起來形容枯槁，不修邊幅。

    朱曼玥連和他?打招呼都不敢了，舉起手?又放下，低低叫了一聲“嚴老師”。

    嚴振青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經(jīng)不是什么嚴老師了。你不必再對我這么恭敬，除你之外，也沒有人再對我這么恭敬了?！?/br>
    朱曼玥見他?這么自暴自棄，心中的失望溢于言表，默了默，一針見血地問道：“你覺得我今天來看你，是把你當成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還?是對醫(yī)學孜孜以求的醫(yī)生？你是想當我的老師，還?是做你自己？”

    嚴振青的眼中，終于有了一道光芒。

    第72章

    站在門邊的嚴振青往后挪了一步, 把門打?開，邀請朱曼玥進來。

    他本就大病初愈，又?服了安眠藥, 剛搶救過來，整個人都帶著一股氣若游絲的虛脫感, 孱弱枯瘦。

    朱曼玥關門的時候無意間碰到了手, 觸感冰涼。

    嚴振青這些天都沒吃什么東西，家里?的生活垃圾幾乎沒有，家里?看起來比他的人還干凈。

    朱曼玥見?了不?忍，小聲問?嚴振青：“嚴老師，要我給你煮點粥嗎？”

    “你會做嗎？”嚴振青問?得漫不?經(jīng)心, 問?話時已經(jīng)沒有了從前和人說話的輕蔑感。

    嚴永誠所犯下的罪孽將他從神壇之上打?下，他渾身已經(jīng)沒了天之驕子的傲氣，只剩下飽經(jīng)風霜和磋磨的自卑。

    這樣的嚴振青在朱曼玥看來是變得隨和了，恰好介于自負和敏感之間。

    說話不?帶刺以后, 人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如果不?是時機不?恰當，朱曼玥真想告訴他, 他現(xiàn)在比以前討人喜歡。

    朱曼玥點點頭，對嚴振青說：“我用一下廚房?！?/br>
    但其實?她沒做過飯，只見?保姆做過，硬著頭皮把這活接下來, 是覺得嚴振青人在病中無人看顧實?在可憐, 不?然她從前都沒給自己做過, 更?懶得伺候別人。

    她來到廚房找到米缸，舀了半勺米倒進電飯煲的內(nèi)膽, 打?開水龍頭用清水淘了淘，剛準備把電飯煲的內(nèi)膽放回去, 手里?的金屬容器就被嚴振青接了過去。

    接下來的cao作都是嚴振青自己來的了。

    他做什么都是那副板著臉一絲不?茍的模樣，朱曼玥偏頭看了他一眼，被嚴振青的余光偏見?，他不?冷不?熱地問?：“你來是有目的的吧？”

    朱曼玥聞言錯愕。

    她來的目的就是過來安慰他，希望他能重拾開啟生活新?篇章的信心，不?要浪費他的才華，即便不?被世人認可，也克服他人戴著有色眼鏡的目光，在醫(yī)學方?面攻堅克難，再創(chuàng)佳績。

    人活一世，本就不?該貪慕虛名，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瀟瀟灑灑活滿它一百個年頭，在這人世間留下一些自己覺得有意義的東西就足夠了。

    至于那些美好的事物，不?管別人覺得自己配不?配看，活著不?都能看見?嗎？

    她始終認為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身為醫(yī)生有醫(yī)德，身為公?民遵紀守法盡義務，那么不?管別人怎樣誹謗他，他都該挺起脊梁，用錚錚鐵骨和污言穢語抗衡，才是真男人。

    可是此時跟嚴振青提起，他必定覺得她站著說話不?腰疼，她靈機一動，跟嚴振青打?商量：“嚴老師，您看您現(xiàn)在多?的就是空閑時間，呆在家里?無聊的話，能不?能輔導我考研呢？雖然當不?了您的研究生，但是有您這么個隱士高人助我一臂之力，屆時我定能成為突出?重圍的一匹黑馬，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