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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亂終棄劍修后他黑化了 第140節(jié)

    他邊走,邊在暗色土壤上留下點點滴滴的血跡。這時候陳鄰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上有傷:從小臂到手腕,皮rou翻卷著,不斷往外滴落血液。

    紅繩手鏈掛在他受傷的手腕上,蝴蝶束口垂下,被裹在一層凝結(jié)的血痂里面,隨著他往前走,一下又一下,輕輕撞在青年掌心。

    陳鄰不禁捂住自己手腕,她完好無損的手臂也在這個瞬間隱隱作痛起來。

    附近濃稠的黑暗涌動,自黑暗中撲出形容丑陋的野獸——轉(zhuǎn)瞬間將青年撲倒,張開獠牙咬在青年肩膀。他發(fā)出一聲悶哼,轉(zhuǎn)手摁住野獸頭顱,以蠻力撕開它脖頸。

    腥臭熱血噴涌出來,澆了青年半身。他推開野獸抽搐的,尚未死絕的尸體,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走了不過幾步,青年一頭栽倒,手在地面抓出一行血跡。

    他身上血污的地方太多,讓人分不清是他受了太多的傷,還是殺了太多的活物——又或者說兩者皆有。

    舊傷新傷重疊,痛覺早就麻木。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喘息,然后又掙扎著爬起來。只是試圖爬起來而已,膝蓋和小腿的反應(yīng)卻慢得好像生銹零件,費了漫長的時間,才終于從地底爬起。

    眼前視線被血污遮擋,全部都是一片渾濁。徐存湛只是憑借直覺,向某個方向走去。

    自他出生至今,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但這一切都是徐存湛自己選的,他不僅想送陳鄰回家,他還想到陳鄰身邊去——拋棄原來的世界,拋棄身為天劫的責(zé)任,逃亡另外一個世界,猶如亡命之徒奔赴那虛幻的桃花源。

    要復(fù)活陳鄰其實并不困難,就像當(dāng)初萬識月做的一樣。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天劫的命更硬,只要將天劫的命運線挑出來共享給陳鄰,她就能復(fù)生。

    同時也會共享弊靈根的命運。

    徐存湛見過失去mama痛不欲生的陳鄰,他不想再給陳鄰帶來任何的厄運。所以他沒有走更便捷的天路,而是選擇走這條路。

    介于虛假與真實之間,傳說中可以抵達(dá)桃花源的‘混沌’。億萬年前天地未分,盤古一斧鑿開天地,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但天地并未被完全鑿開,渡過天涯海角,世界盡頭,便能看見盤古未能鑿開的天地。

    那就是‘混沌’。

    越過‘混沌’,越過里面無數(shù)的魔,惡鬼,虛幻假象,在里面拋棄自己原本擁有的一切,就可以得到新世界的認(rèn)可。只要能活著走出‘混沌’,就可以洗去原本世界留在他身上的一切烙印。

    弊靈根,天劫,可怕的修道天賦,這些形容詞的前綴都將與徐存湛無關(guān)。同樣的,他再也不會給陳鄰帶去厄運,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只要他能活著走出這片荒野。

    手臂上挑開命運線的傷口始終沒有愈合,失血過多使徐存湛的腦子大部分時候都渾渾噩噩,只余下前進(jìn)與活下去的念頭。偶爾片刻清醒,眼前卻會恍惚的看見陳鄰——看見她哭得很可憐,來抓自己衣角,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徐存湛聽不清楚她的聲音,不知道該怎么哄她,盯著她哭紅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只好用手給她擦眼淚,笨拙的擠出一句:“別哭。”

    但效果一般,她的眼淚怎么這么多?擦了兩三遍,總有新的眼淚掉下來,掉到徐存湛手背上。

    他一路走過去,受了不少傷,知覺早就麻木了。但是陳鄰眼淚掉在他手背上,他卻眼睫一抖,恍然感覺到了痛。

    那逼真的幻想轉(zhuǎn)瞬即逝,徐存湛卻想到自己進(jìn)酆都走馬燈去拿轉(zhuǎn)魂丹的時候,走馬燈也讓他看見了陳鄰。

    他生來就那么聰明,所以從小被人騙,也從小就知道自己在被騙??墒顷愢彶灰粯?,她愚笨而天真,自己受了傷也永遠(yuǎn)不會責(zé)怪別人。

    徐存湛臨死前也想見她。

    徐存湛想被這個人愛。

    不知道第多少次摔倒,徐存湛沒有力氣站起來了。他用手背抹掉臉上阻攔視線的污血,艱難的往前爬。

    他想見的不僅僅是自己臆想出現(xiàn)的虛幻念想。

    他想見到真正的陳鄰。

    *

    陳鄰自夢中哭著驚醒,醒來時便伸手抓緊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那片布料被她抓得皺成一團(tuán),陳鄰卻完全不在意,只急著呼吸。

    每次呼吸,氧氣穿過喉嚨肺腑,器臟急速運作帶起一連串隱隱作痛。

    陳鄰緩過一口氣來,惶然跳下沙發(fā)——陽臺外面投進(jìn)來昏黃暮光,外面已經(jīng)是黃昏,太陽將云層邊緣染成暗紫色。從開闊式陽臺往外看,摩天大樓鱗次櫛比,有些廣告牌已經(jīng)提前開始亮燈,五光十色的光華在城市半空中流轉(zhuǎn)。

    她隔著外層玻璃看城市,抓著橫欄的手不自覺收緊,心里卻空落落的。

    總覺得少了個什么……她的身邊,缺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但是陳鄰記不起來自己缺了什么,她難以自制的感到焦慮,就好像一個出門前打開微波爐往里面放了炸藥的人,出門后反復(fù)的思考自己將炸藥放進(jìn)去后,到底有沒有開微波爐一樣。

    覺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記起來,但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

    焦慮到?jīng)]辦法安靜的坐著,沒辦法去做任何事情,她神經(jīng)質(zhì)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卻又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xù)這樣了。

    也許她是病發(fā)了。

    就像mama剛離開她的那段時間一樣——吃藥——吃點藥就會好了。

    腦子里慌不擇路冒出這樣的念頭,陳鄰抖著手打開臥室抽屜,倒出□□咽下去。吞下藥片后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喝水,但是床頭水杯空空蕩蕩,陳鄰也已經(jīng)將藥片咽下。

    她想自己應(yīng)該不需要溫水了,接下來只要好好的睡一覺……只要睡一覺就好了。她已經(jīng)吃過藥,所以這次肯定不會再做夢,她會睡個好覺,明天醒來就忘記這些虛無縹緲的幻想,繼續(xù)生活。

    陳鄰縮進(jìn)被窩里,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裹住。

    她以為吃了藥自己就能平靜下來,空蕩蕩的胃蠕動消化著食物液體和藥片,身體里器臟工作摩擦的咕嘰聲落進(jìn)耳膜。

    陳鄰捂住自己耳朵,把腦袋也縮進(jìn)被子里。她不停的告訴自己:睡著就好了,睡著就沒事了,快點睡吧,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同樣的招數(shù)在以前明明都很好用,但唯獨這次,變得一點也不好用。

    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驕傲的青年傷痕累累在荒野上艱難的爬——即使不認(rèn)識對方,陳鄰卻總覺得那人應(yīng)該是很驕傲很自負(fù)的。

    就像貓一樣。

    她又哭著醒過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焦慮得一直咬自己指尖。咬了會指甲,陳鄰又抱住自己肩膀。她想到青年的肩膀好像被野獸咬過,又想到青年的手腕上似乎有劃開的傷口。

    他受了好多傷,一直在流血,淌下來的血凝固在他手背,每一道傷口都隨著他的走動而牽裂皮rou——陳鄰要被痛死了。

    他身上的一道傷口都仿佛與陳鄰共享了疼痛,讓陳鄰呼吸時吸進(jìn)肺里的氧也變成燒紅的鐵。

    她慌不擇路在床頭柜那邊翻找,找到手機(jī)后顫抖著摁出去一串號碼。是宋棲元給陳鄰的,那個畫家的電話號碼。

    現(xiàn)在是深夜,對方接到電話時嚇了一跳,得知陳鄰是自己畫作的買家后,語氣又迅速變好了許多。

    “你問我看見流星雨的地方?”

    “是在我老家的屋頂來著。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我看見的那場流星雨,完全就像是大海傾倒下來的感覺;但是看了看廣場上其他人上傳的照片,完全和我當(dāng)時看見的感覺不一樣……哦哦,地址嗎?可以啊,我加您微信吧?然后微信發(fā)給您?!?/br>
    迅速跳過一切寒暄迂回,陳鄰加了畫家的微信,隨即收到對方發(fā)過來的一個地址:是海城外圍郊區(qū)的一個村鎮(zhèn)。

    打開地圖查了位置,開車過去要三個小時。陳鄰清楚以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沒辦法開車,于是打電話給周莉——今天是周日,周莉的休息日。

    她接了電話后便出來,與陳鄰在家門口碰面。陳鄰半蹲在門口沉默的系鞋帶,起身后將自己的車鑰匙給周莉。

    周莉看清楚陳鄰的臉,嚇了一跳,上手掰著她下巴:“我去,你的眼睛怎么腫成這樣?”

    陳鄰沒力氣解釋,只是推開她的手,搖搖頭,停頓片刻,又啞著嗓子補(bǔ)上一句:“等回來再和你解釋?!?/br>
    周莉開車,陳鄰坐在副駕駛,設(shè)置好了導(dǎo)航。見陳鄰一副很急又很疲倦的樣子,周莉便不再追問原因,只是在發(fā)動車子時叮囑了她一句:“車子開過去還要好幾個小時,你困的話就先睡會吧。”

    陳鄰搖了搖頭,只是抱著自己胳膊,完全沒有睡意。

    并不是她不困,而是痛得睡不著。疼痛伴隨著焦慮,如果不是窗外風(fēng)景能分散些許注意力,陳鄰已經(jīng)要忍不住開始咬指甲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子越靠近畫家給出的地址,陳鄰就感覺到焦躁。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許多原本不存在的記憶被一點一滴灌輸進(jìn)來,將近一年的漫長時間被壓縮進(jìn)她在排球館更衣室換衣服的那幾分鐘內(nèi)。

    那個變成玩偶的人是她嗎?

    那個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人是她嗎?

    在巨大書架下和秀美少年接吻的人是她嗎?

    腦子里每冒出一個畫面,陳鄰就忍不住在心底質(zhì)問自己一次。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她。似乎在排球館的幾分鐘里,她打開折疊的時間,去遇到了另外一個人。

    “到了。”周莉的聲音打斷了陳鄰思緒。

    在車子停下的瞬間,陳鄰扯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動作急促到跳下車時踉蹌了兩步。

    雖然名義上是村鎮(zhèn),但畢竟是臨海城市,再偏僻也有水泥路和超市。陳鄰兩腳踩到地面,人行道邊栽種的芒果樹被夏風(fēng)搖晃,樹葉相撞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不需要再去詢問畫家更詳細(xì)的地址,在下來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手腕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向前方扯了扯。陳鄰順著千機(jī)繩牽引的方向跑去,甚至來不及向周莉解釋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

    沒有多余的思考能力讓她再去組織一段邏輯通順的解釋。

    從大馬路拐進(jìn)更細(xì)小的街道,兩邊的居民樓外層白瓷磚白得令人無法直視,樓與樓之間的高空穿過許多電纜線。天空因為落日而完全變成了暗紅色,云層鋪疊,隱約可見一輪暗淡的月。

    暮色流淌得到處都是,居民樓電子門上倒掛著干枯的艾草,門邊香插落了層黑紅色的灰。

    空氣仍舊是熱,陳鄰跑出一身汗,汗水淌進(jìn)眼睛里,酸澀刺眼。她穿過那些狹窄的街道,再往前就看見一片蘆葦叢。

    天色完全暗下來,空中已經(jīng)看不見太陽了。鴨殼青的天空底下,蘆葦叢起伏,一條河堤順著延伸出去,空氣中是植物和泥沙干凈又好聞的氣味。

    陳鄰?fù)O聛韽澲瓪?,眼睛卻還盯著那片蘆葦叢。

    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要爆炸似的,撞著肋骨。她的手腕被千機(jī)繩牽引,牽引指向那片蘆葦叢,蘆葦被夜風(fēng)吹動時發(fā)出很連貫又綿長的聲音,吹來的風(fēng)潮濕。

    她慢慢喘順那口氣,走上河堤,一直走到河堤的盡頭。

    站在這里看天空,視線前所未有的清晰,能看見空中那幾顆很顯眼的星星,也能看見月亮彎彎掛在上面。

    河堤后面的街道上亮起彩燈,有電瓶車摁喇叭的聲音,也有不上課的中學(xué)生結(jié)伴散步,吵吵鬧鬧。

    有野鴨子在蘆葦叢里奔跑而過,白鳥掠過遠(yuǎn)處,叫聲混進(jìn)街道喧嘩聲中。

    陳鄰大口喘氣,呼吸,伸手揉自己眼眶,酸澀的眼眶里掉出眼淚,她吸了吸鼻子,額前和臉頰邊的碎發(fā)都黏在濕潤皮膚上。在夜色里,她像是一只濕漉漉的小狗,呼吸也濕潤柔軟。

    晴朗的夜晚。

    蘆葦叢簌簌抖動葉子。

    在河堤的盡頭——灰白色石塊堆疊的平臺上——忽然有一只手爬上來。先是一只手,然后爬上來血rou模糊的小臂,胳膊肘,青年臟污的雪色長發(fā)。他翻上長堤,一仰頭倒在地面,大口喘氣。

    看起來像是剛從什么地方逃命至此,狼狽得要命,攤開在地面上的手臂手腕上,一條紅繩首尾相銜,束口編織成蝴蝶模樣。

    陳鄰睜大眼睛看見從蘆葦叢底下爬上來的徐存湛——徐存湛單手撐著地,爬起來望向她。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四五步,河堤上沒有燈,只有月光籠罩。

    所有的焦慮都在這一刻褪去,陳鄰的心又安穩(wěn)落回胸腔。

    狼狽又傷痕累累的徐存湛,仰著他那張秀美的臉,赤金眼瞳安靜注視陳鄰。他的臉很臟,但臟兮兮的臉也不妨礙他好看。

    他彎起小貓嘴笑,眼睛在月光照耀下閃閃發(fā)光,聲音輕快:“我來找你了——你會養(yǎng)我的吧?”

    “我要無人島,要種有很多花的院子,還要你愛我?!?/br>
    “我走了好久,很不容易才過來的。你如果不答應(yīng)我,我這次真的會殺……”

    徐存湛威脅恫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撲上來用力抱住他的陳鄰打斷。他慌了一瞬,臉上笑容都維持不住,再開口時破天荒磕巴了一下。

    “你,你別——別抱我……我身上不干凈!”

    “我養(yǎng)你。”陳鄰死死摟住他脖頸,邊哭邊抱緊了他。

    “無人島,種滿花的院子——我都可以給你,我養(yǎng)你,你就會一直留在這里嗎?”

    徐存湛沉默下來。他垂下眼睫,然后緩慢的抬起手,手臂圈住陳鄰削瘦的背。

    “你好瘦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