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只要這批人活著離開拍賣會，頭一件事就是上門找到那個拐子，把他祖宗八代都拉出來一起打。

    徐存湛問完了，轉(zhuǎn)頭沖著幕布后面喊了聲：“出來清理。”

    出口處的幕布被掀開，十來個鼻青臉腫，衣衫破爛，互相扶持著的暮白山弟子鉆了出來。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鷂城和徐存湛匯報過的，那位皮膚略黑的少年。

    有兩個臉嫩的小道長，被場內(nèi)過于濃郁的血腥氣刺激到，剛進(jìn)來又捂著嘴沖出去開始吐，嘔吐聲此起彼伏。

    皮膚略黑的少年尷尬又心虛的垂下頭，解釋：“那兩個是第一次下山……”

    徐存湛擺手制止了他的解釋：“我沒興趣，剩下的人都在這了，你要問什么自己看著問——”

    話到一半，他忽然眉頭皺起，偏過臉疑惑的看著對方，然后目光掠過對方，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其他弟子。

    所有被徐存湛目光掃到的人，都下意識挺直了脊背，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這位師叔下一秒就點(diǎn)到自己。

    盯了好一會兒，徐存湛才慢慢開口：“和上次鷂城的人數(shù)一樣?！?/br>
    皮膚略黑的道長沒能理解徐存湛的話，茫然：“怎，怎么了？”

    徐存湛：“沒什么，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上次在鷂城你們一撥有十五個人，如今居然還有十五個人，一個也沒死全都活到了今天——挺神奇的?！?/br>
    “……”

    眾人干笑，不敢說話。

    連怒也沒有怒——倒也不是因為徐存湛強(qiáng)到他們不敢反駁，而是他們自己也覺得頗為神奇。

    對于修道者來說，同伴死亡才是常態(tài)。如他們這般，修為并不頂尖，卻從下山到現(xiàn)在一個人也沒折損，才是稀罕事。

    徐存湛只是稀奇了幾秒鐘，很快就對這群幸運(yùn)兒失去興趣。

    他不擅長審問線索，把后續(xù)甩給被自己撈出來的幸運(yùn)師侄們之后，便又回到拍賣臺上。

    陳鄰還坐在巨大的黑色鳥籠里，表情呆滯的望著那片光線昏暗的觀眾席。徐存湛走過去，掰開鳥籠——他畢竟體型大，只是屈膝半蹲在陳鄰面前，也足夠遮擋陳鄰所有的視線。

    他身上沾染了很濃的花香味，還有血腥氣。

    甜膩又濃稠的香氣靠近，像是一只看不見形態(tài)的手捂住陳鄰口鼻，窒息感如影隨形，捂得她腦袋發(fā)暈，不禁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上鳥籠鐵欄。

    徐存湛皺眉，向陳鄰伸手。他伸手時陳鄰又動作明顯的后退了一下，眼瞳顫抖，被光線刺激的生理性眼淚都在她眼眶里，碎成一片片的光點(diǎn)，泛著水波一般的粼粼光。

    她逃避的動作明顯，但徐存湛卻沒收手，兩根手指掐上她柔軟的臉頰rou，掐得陳鄰不得不張開唇。

    徐存湛：“呼吸——你快把自己憋死了?！?/br>
    被提醒，陳鄰終于緩過來，大口呼吸，腥甜氣味爭先恐后順著口鼻涌入。

    空氣并不新鮮，即使陳鄰努力呼吸，腦子還是暈乎乎的。

    但好歹攝入了一點(diǎn)氧氣。

    僵硬的身體終于緩過來，陳鄰手上卻沒有力氣了，背靠著鳥籠軟倒——沒倒下去，她的臉還被徐存湛掐著，仰起來便能看見徐存湛的臉。

    拍賣臺上過分明亮的光線，已經(jīng)全部被徐存湛寬闊肩背擋住。逆著光的時候去看他的臉也好看，只是陳鄰現(xiàn)在實在沒有什么心力去欣賞帥哥。

    她沒有被拐子嚇?biāo)?，但是極有可能被徐存湛殺人的場面嚇?biāo)馈?/br>
    看著陳鄰喘氣，慢慢回神。

    她呼吸得急促又狼狽，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嘴巴還張著，舌尖抵著下唇，前段銀色舌釘?shù)紫率堑t舌rou，小幅度的在發(fā)抖，每次呼吸都發(fā)抖。

    徐存湛目光在舌釘上停留片刻——他忽然松開陳鄰臉頰，沒有了扶持的力氣，陳鄰背靠著鳥籠下滑縮成一團(tuán)。

    雖然個子高，但因為瘦，陳鄰縮起來了倒也是小小的一團(tuán)。

    但她還仰著臉，因為急促呼吸而漲紅的臉上留著兩道指痕。

    徐存湛單手支著下巴，長眼睫落下陰影，表情似笑非笑：“怕我？”

    陳鄰緩過一口氣，猶豫了下，鼓起勇氣牽住徐存湛的手：“是有點(diǎn)怕，但不是怕你——我知道你做的不是壞事，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殺人而已，誰殺人我都會害怕的?！?/br>
    她覆蓋上來的手很冷，細(xì)長指尖還在發(fā)抖。

    徐存湛湊近她的臉，那股馥郁的花香霎時又壓上來，陳鄰驚得眼瞳和眼睫都顫了顫，眼淚從酸澀的眼眶往外涌。

    他手腕一轉(zhuǎn)，反扣住陳鄰手掌，十指相扣。

    “那你要早點(diǎn)習(xí)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如果實在不能習(xí)慣的話……”

    徐存湛翹起唇角，笑容溫和又無辜：“那就得快點(diǎn)找到回家的辦法了，回到適宜的環(huán)境里才不會害怕，對不對？”

    “哦對了，這個送你。剛剛殺過來的路上看見的，感覺挺適合你，順手就摘了。”

    徐存湛從懷里拿出一束香氣濃郁的十里香——他說是順手摘的，可那束花卻被保存得特別好，沒有沾到血，嬌弱的花瓣也沒有絲毫揉皺。

    他摘下那些小巧的白色花朵，將它們別到陳鄰發(fā)辮上。

    小小的干凈的白色花朵，花瓣嬌嫩的泛著光，像一顆顆小珍珠，綴在少女發(fā)間。！

    第50章 是朋友

    他俯身將花朵別到陳鄰發(fā)間時,兩人距離又拉進(jìn)了許多。

    原本拍賣臺上強(qiáng)烈的光線，已經(jīng)完全被徐存湛所擋住。陳鄰微微抬眼，就能看見他近在咫尺的唇。

    徐存湛畢竟身高擺在那里，即使在陳鄰面前半蹲,也高她一截。

    血液的腥甜與濃密的花香味在兩人狹小的縫隙間堆疊,像一層又一層單薄而不透氣的絲綢將陳鄰掩埋。

    陳鄰沒有回答徐存湛的話，她的腦袋暈乎乎的,時有時需都被攪弄成一團(tuán)不清晰的漿糊,像是缺氧窒息的人那樣陷入了眩暈之中。

    即使知道徐存湛不是壞人，知道徐存湛殺的大概率也都是罪有應(yīng)得的人,甚至自己也不斷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該害怕徐存湛——

    但她在徐存湛靠近的瞬間，本能的心跳加速，呼吸艱難的恐懼起來。

    對于從小生活在和平國家，生活富足的普通大學(xué)生而言，死亡——尤其是如眼前這樣大規(guī)模的死亡——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

    它們原本只出現(xiàn)在陳鄰的歷史課本,網(wǎng)絡(luò)小說,電腦游戲里。

    但現(xiàn)在，它們鮮血淋漓的展示在了陳鄰的面前。

    而制造這些死亡的人是徐存湛。

    和上次在海底目睹鮫人的被殺不同。鮫人雖然外貌有幾分類人,但陳鄰很清楚對方不是人；雖然對徐存湛屠殺鮫人的場面感到可怕,但那種可怕頂多也就約等于暈血的人看見屠夫片魚。

    只要給陳鄰一點(diǎn)時間，她自己就能調(diào)整過來,自然而然的繼續(xù)和徐存湛相處。

    但現(xiàn)在徐存湛殺的不是鮫人,而是真正的人——活著的人。

    理智上陳鄰知道徐存湛沒有錯。

    本能反應(yīng)卻教她害怕徐存湛，想要遠(yuǎn)離徐存湛。

    一種弱勢群體在面對高危標(biāo)紅的危險角色時,自我保護(hù)的本能反應(yīng)。

    所以在徐存湛的手捏著那些小小的花朵，靠近陳鄰時，她如驚弓之鳥抖了下,卻又強(qiáng)忍著沒有后退。

    一朵又一朵小巧的花被簪到少女發(fā)辮上，徐存湛滿意的后退與陳鄰拉開距離，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站起來后陳鄰便想抽回自己被徐存湛握住的手；她曲起胳膊，但是沒能抽動，手還好好的被徐存湛扣在掌心。

    他將只剩下零星幾朵白花的花束塞進(jìn)陳鄰懷里，轉(zhuǎn)頭往黑暗中望去。

    陳鄰都來不及拒絕，左手被徐存湛牽住，右手里憑空多了束花。她只好低頭擺弄了一下那束花，脫離了主體的花束倒是仍舊很新鮮，上面一點(diǎn)血跡也沒有沾染，干凈得和徐存湛這個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徐存湛眼睛還望著別處，聲音卻輕輕的落到陳鄰耳邊：“那個黑袍人死了?！?/br>
    陳鄰：“?。堪　杜?。”

    他這句話說得太突兀，陳鄰剛開始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徐存湛在說誰。直到疑惑的詢問語氣詞從嘴里冒出來后，陳鄰才想起來：徐存湛說的應(yīng)該是用鐵鏈把他鎖起來的那個黑袍人。

    徐存湛：“這里的貨物是分類關(guān)押，我跟著黑袍人進(jìn)來后又去逛了逛其他地方，那幾個倒霉師侄就被關(guān)押在隔壁，他們說進(jìn)城之后在客棧里吃了頓飯，醒來就在這里了?！?/br>
    陳鄰：“……好慘。”

    徐存湛嗤笑：“自己管不住嘴，遲早的事?！?/br>
    一時間陳鄰不知道該評價師侄們被拐了比較慘，還是被徐存湛救了比較慘。

    徐存湛：“這座拍賣場底下有很多靈土傀儡?！?/br>
    陳鄰：“傀儡術(shù)之類的？”

    徐存湛解釋：“靈土傀儡在傀儡術(shù)里面也是禁術(shù)，因為需要活著的修士元魂來煉化核心。你還記得我們在村莊里遇到的邪道鬼修嗎？”

    陳鄰對害死了自己的罪魁禍?zhǔn)子∠笊羁蹋骸拔矣浀?。你是說靈土傀儡和鬼修有關(guān)系嗎？”

    徐存湛：“靈土傀儡和那名鬼修所練的邪術(shù)師出同源，都是魔族那邊的術(shù)法。”

    陳鄰立刻跟上了徐存湛的思路：“所以這個拍賣會也會魔族有關(guān)系！”

    徐存湛在小村鎮(zhèn)里追殺的鬼修修煉了魔族的術(shù)法，出現(xiàn)在鷂城的鮫人族有魔族的獻(xiàn)祭法陣，而他的師侄們順著鷂城的線索追蹤至不夜城，又在不夜城的拍賣會里發(fā)現(xiàn)了魔族術(shù)法的產(chǎn)物靈土傀儡。

    在腦子里迅速過了遍線索邏輯，陳鄰捏著手心里的花束：“總覺得像是某種陰謀的前奏……”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眼睫微垂，似笑非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些蠢物在和魔族勾結(jié)?！彼曇艉茌p，拍賣臺上又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也就陳鄰聽到了他的那句話。

    鼻端仍然有繚繞未散的血腥味，陳鄰已經(jīng)在心里給那些勾結(jié)魔族的人念了二四遍往生經(jīng)。

    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小心點(diǎn)，做人就做人，可千萬別再和魔族有關(guān)系了。

    有人從拍賣臺邊緣翻身上來，動作干凈利落，陳鄰側(cè)目望去，認(rèn)出對方是之前在鷂城和徐存湛碰頭的那位道長。

    他皮膚有點(diǎn)黑，所以陳鄰對他比較有印象。

    對方也穿著和徐存湛一模一樣的衣袍，就是個子較徐存湛矮了些，頭發(fā)有些凌亂。

    他快步走到徐存湛面前：“師叔，我們都問完了，那些人接下來該怎么處置？”

    徐存湛：“你們看著處理就行了?！?/br>
    對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我們在地下囚牢里還發(fā)現(xiàn)了許多被灌下坎離散的道友，已經(jīng)讓執(zhí)象和微明去給他們發(fā)放解藥了。”

    徐存湛眼珠小幅度轉(zhuǎn)動，目光又落回自己這個師侄臉上。對方察覺到徐存湛看過來，不自覺挺直了背，抿著唇，神色嚴(yán)肅起來。

    徐存湛：“找到人了？”

    師侄：“找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