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連串的問題，幾乎是在質(zhì)問茶梨：“你被說服是什么意思？你也接受修正器是合理的？你認(rèn)同他們應(yīng)該那樣去對付那些孩子了嗎？”

    “不是，我不覺得修正器合理，我不認(rèn)同所有的孩子都應(yīng)該被那樣對待，可是有的……”茶梨和郁柏對視，道，“那個小孩就是特例，被修正掉了早戀的痛苦，這不是壞事，是你說的啊?！?/br>
    郁柏：“……”

    他一時無話，意識到自己陷入了矛盾的悖論里。

    而他之所以那樣說，是有兩層原因：

    一是為了讓茶梨不被那孩子在眼前被修正而內(nèi)疚；

    二是……他對漫畫世界里的路人角色并沒有多少真心。

    “能被動改掉缺點(diǎn)，去當(dāng)一個父母要求中的好孩子，”茶梨道，“對有些青少年來說，也許不是壞事。我們好像不該這么絕對地看待這件事，你說呢？”

    他充滿希冀地看著郁柏，希望郁柏能夠認(rèn)同自己。

    但郁柏反駁了他：“父母的要求一定就是對的嗎？何況人生選擇不是只有對和錯?！?/br>
    茶梨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漫畫人物的二十五歲，和郁柏的二十五歲，顯然不是同一個二十五歲。

    “我是個同性戀，”郁柏道，“如果我們那個世界也有未保辦和修正器，在我十八歲之前，我會被未保辦閃一下，這樣我以后再看到男生就會惡心反胃想吐，覺得同性戀都該被燒死，你覺得這是對的嗎？”

    茶梨迷茫地看著他，半晌才說：“可是如果你們那里真有，你能被閃一下，你父母也許就不會不要你了?！?/br>
    郁柏睜大了眼睛，忽然間明白了什么。

    茶梨道：“我父母離開我的時候，沒有跟我說過為什么，我想，可能我真的沒有被閃過，如果被閃過，我被修正成一個被他們喜歡、被他們期待的孩子，他們就不會不要我了。”

    ”……“郁柏霎那間不知該再說什么。

    良久，他伸出手，摸了摸茶梨的頭，像在安撫一個小朋友。

    第26章

    茶梨被郁柏這樣摸了兩下頭, 忽然感覺自己近來霸氣全無，不自然地朝一旁挪動腦袋，從郁柏手下退開。

    郁柏卻很自然, 摸得很自然，收回手也很自然。

    茶梨強(qiáng)調(diào)道：“我沒有傷心, 我只是在做一種設(shè)想，如果我是家長的話，可能也更想要一個更符合世俗要求的乖孩子。”

    “你這設(shè)想是空談。”郁柏道, “現(xiàn)成的例子擺在這里，我現(xiàn)在是這個世界的郁柏, 我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街溜子，我對社會沒有任何貢獻(xiàn), 但是我的家人還是很愛我。”

    茶梨頓時檸檬附體：“……你真是幸運(yùn)啊?！?/br>
    郁柏認(rèn)真道：“可是這種幸運(yùn)足以說明，不被喜歡，不被期待，不是孩子的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感情是天然的, 不應(yīng)該有附加條件……所以, 那不是你的錯?！?/br>
    茶梨：“……”

    他從未對人吐露過這些心事, 也從沒別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還真是有點(diǎn)……怪感動的。

    不過他心里還是很悶, 特別是在見過一處長、聽她輸出以后, 這種感覺非常強(qiáng)烈。

    他說：“不知道，反正你這樣說，讓我心里舒服了很多。我今天表現(xiàn)太差了, 你是不是也對我有點(diǎn)失望？”

    郁柏笑起來, 又伸手去摸茶梨的頭, 這次只揉了一把，不等茶梨躲開, 他就收回了手，笑說：“我以為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我是在陪你做你想做的事，你想把事情做成什么樣，我都不在乎。如果你不想做了，或者做著做著想要半途而廢，又或者突發(fā)奇想要轉(zhuǎn)路去做別的，我都沒有任何意見?！?/br>
    茶梨：“……哦?！?/br>
    還真有幾分感人呢。

    茶梨疑惑地看著他，比較不理解這個穿漫者為什么對自己有這么大限度的包容。

    郁柏這個城府極深的家伙，眼見似乎是個絕佳的機(jī)會，屏住呼吸，謹(jǐn)慎地釋放出了修飾過的os。

    茶梨的視線看向懸在郁柏上方的氣泡框，邊框還鑲了一圈粉色的桃心。

    “我永遠(yuǎn)不會對茶梨失望。”

    “因?yàn)樗峭昝赖??！?/br>
    茶梨的視線又挪回郁柏的臉上。

    郁柏極力想要做出款款情深的霸總杰克蘇表情。

    這張臉的五官原本長得就很杰克蘇，郁柏的眼神也算是基本到位，可惜兩坨難以抑制的腮紅，根本完全不霸總。緊張害羞得頭頂都快冒出煙來了。

    茶梨凝視他片刻，難以判斷出什么，最后道：“郁柏2.0，你可真是個馬屁精?！?/br>
    郁柏的兩行金句氣泡框，咔、咔兩聲全碎了。

    “我是真心的。”郁柏不死心地說道，“我說的話和我的os，都是真心的?！?/br>
    “我也沒說你不真心。”茶梨道，“我意思是說你真會哄人，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里，哄人技術(shù)你排第二，都沒人好意思排第一?！?/br>
    他忽又懷疑地盯著郁柏。

    郁柏馬上會意，道：“我真的從來沒談過戀愛，這絕對不是哄前男友練出來的。”

    茶梨用一種很懂的語氣說：“我當(dāng)然知道了！戀愛高手很少像你一樣動不動臉紅，我見得多了……見得多了！”

    又問：“但你真的沒有小孩嗎？你照顧人和哄人的言行舉止，真的是……又爸爸又mama的。”

    特別是剛說了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情感不需要附加條件，這穿漫者就馬上又對茶梨做出了類似的表白。

    很難讓人不想歪！

    “我聽說過有些動漫愛好者，就喜歡養(yǎng)成紙片人?！辈枥娴贸隽私Y(jié)論，批判郁柏道，“你這穿漫者，少來我們二次元世界占便宜，我這個紙片人才不需要你給我當(dāng)爸爸mama，你們?nèi)卧烧媸堑赖聹S喪啊?！?/br>
    “……”郁柏?zé)o話可說，嘆氣開車，先離開這兒再說。

    “接下來怎么辦？”茶梨又糾結(jié)起來，道，“我還沒有想清楚。我是不是應(yīng)該跟你一起先去見郁松秘書長，匯報下這件事？”

    郁柏道：“你沒想清楚的部分是什么？”

    茶梨直言道：“修正器的使用是不是應(yīng)該被叫停。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矛盾，兩種想法各占百分之五十?！?/br>
    郁柏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這件事，不能再明白了，說：“你覺得有一部分青少年確實(shí)需要被糾正不良行為，修正器對于他們的將來，以及他們父母的期許，都有積極作用。所以修正器的存在有一定的意義，你是這么想的嗎？”

    茶梨確實(shí)是陷入了這樣的矛盾，車內(nèi)一時沉默。

    “我自己去和我的秘書長哥哥匯報吧，”郁柏提議道，“你現(xiàn)在搖擺不定，不適合去和別人談這件事?！?/br>
    茶梨想了想，同意道：“你說得對?！?/br>
    去見郁松，是要盡可能客觀地陳述整件事的經(jīng)過。

    茶梨失去了客觀公正的立場，而陳述者的立場很可能會影響到傾聽者。

    并且他對郁柏的陳述能力完全放心，這個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策劃人，巧舌如簧得很。

    兩人在市中心暫且分開，郁柏去市政廳大樓去找郁松，問茶梨：“你找個地方等我？就是不知道要多久?！?/br>
    他和郁松還沒有完全熟悉起來，在談公事的時候，郁松是什么畫風(fēng)，還無法確定。

    茶梨道：“你不要急，慢慢跟他說清楚，我就隨便逛逛?！?/br>
    郁柏開車走了，茶梨站在路邊樹下發(fā)呆，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兒，自有記憶以來，就很少逛街和逛公園，小時候沒有大人帶著，不敢到處亂走，讀書時因?yàn)橐[藏已覺醒的超能力，也沒交到什么親密的朋友，工作后也還是形單影只。身邊的人其實(shí)待他都很好，只是沒有人能切實(shí)地陪伴他。

    也許自己的性格里真的有什么問題吧。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修正器，一處長說諾亞城里唯一需要修正但卻躲了過去的，只有郁柏。

    那茶梨自己究竟有沒有被閃過呢？現(xiàn)在的自己，是曾經(jīng)需要被修正，已經(jīng)被閃過以后的模樣？還是未成年時就被未保辦認(rèn)定不需要修正，從來沒有派出過辦事員來閃他？

    究竟自己是天生的不會討喜，還是成年后才學(xué)得拒人千里？

    胡思亂想了一通，他手機(jī)里收到郁柏發(fā)來的消息，是幾個鏈接，打開后發(fā)現(xiàn)是cbd的咖啡館和甜點(diǎn)店。

    郁柏又發(fā)了條語音：“這幾家是我之前仔細(xì)看過評論、做了功課才收藏起來的，你找一家試試看，也能坐下吹著空調(diào)等我，不要站在路邊發(fā)呆。”

    茶梨好笑起來，順便納悶，這家伙怎么知道他正站在路邊發(fā)呆？

    不過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心情去喝咖啡吃甜點(diǎn)，想了一想，決定了自己的動向。

    某公寓樓下。

    茶梨戴著墨鏡，喝著一杯奶茶，坐在大堂的沙發(fā)上，觀望著進(jìn)出大門的人。

    根據(jù)他上次來時了解到的情況，那個十五歲少年，每周六下午會去上大提琴課。

    看時間，應(yīng)該快回來了。

    少年跟著他mama走了進(jìn)來，背著琴盒，還幫mama提了剛買的水果，mama在前面走著，低頭用手機(jī)回復(fù)消息。如果沒記錯，她是位線上客服，應(yīng)該是一邊接去學(xué)琴的兒子回家，一邊還在處理工作。

    茶梨正要招手叫這對母子，確認(rèn)少年這兩天里還有沒有其他變化。

    可那裝水果的塑料袋突然間破了，數(shù)個水果頃刻間滾了滿地，有幾個還從大門滾出去，滾下了臺階。少年忙想去撿，但他還背著琴盒，只好又把琴盒小心地放去旁邊。

    那mama聽到了動靜一回頭，表情頓時非常暴躁，大約是工作處理不順，甚至有可能正被客戶在線上刁難，控制不住脾氣，開始碎碎念起來：“就讓你提幾個水果，怎么連這么點(diǎn)小事，你都做不好??？哎呀，別管里面這幾個，快去把門口那幾個先撿回來，被車子壓爛弄臟地毯，物業(yè)肯定要找我賠錢的，你是怎么回事??？這么笨，提琴學(xué)了這么久，拉得也不好，幫我做點(diǎn)小事也做不好……”

    茶梨聽得頭都大了。

    掉落的水果并不多，都不用他幫忙，那少年已經(jīng)全都撿了回來，把破掉的塑料袋扎了下，裝了幾個，又把其他幾個塞進(jìn)口袋里，上衣褲子都鼓鼓囊囊，又去旁邊背了琴盒。

    “好了，不要生氣了。”少年對mama說，“mama你看，我都做好了。”

    那mama正皺眉低頭回消息，抬頭一看他，道：“你笑什么？還有臉笑？趕緊走。”

    她轉(zhuǎn)身朝電梯走去。

    少年的唇角垂了下去，沮喪地跟著mama去坐電梯。

    茶梨只是看著母子倆進(jìn)了電梯，沒有再跟上去，電梯門關(guān)上，他又靜靜站了片刻，才離開了這棟公寓。

    他又來到了某個聯(lián)排別墅生活區(qū)。

    已經(jīng)是傍晚了，茶梨剛進(jìn)大門，就看到運(yùn)動褲少年?duì)恐还?，正在小區(qū)里遛狗。

    那是只很小的吉娃娃，一直想朝社區(qū)大門的方向跑，想出去玩，少年不耐煩地拖著狗繩，強(qiáng)行把它朝著另個方向拖走。

    茶梨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他。

    有個四五歲的小朋友在草坪上玩，看到了吉娃娃，笑哈哈地喊著“汪汪”，朝著小狗跑過來。

    少年本來就走得很快，嫌惡地看了眼那小孩，拖著狗走得更快了，他十五歲但已經(jīng)很高了，而那小狗腿很短，四條腿跑出了殘影，也跟不上他走路的速度，幾乎就是被拖著在前進(jìn)。

    而那小朋友還沒有到能看懂別人眼色的年紀(jì)，還追著小狗想和它玩，生怕小狗走遠(yuǎn)了，追得很急，兩條小短腿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