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餐在不知不覺中結(jié)束，兩人從餐廳里一出來，微風(fēng)拂面，空氣極好，不遠處郁郁蔥蔥的灌木林間飛舞著螢火蟲，夜空低矮，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閃爍的星星。

    郁柏贊嘆道：“這里真漂亮，還有螢火蟲?！?/br>
    茶梨覺得只是尋常夜景，道：“螢火蟲在你們那里是瀕危動物嗎？”

    “不是，只是城市里很少見，也很少看見這樣的星空?！庇舭氐?，“到處都有很多人，到處都有很多車，安安靜靜的地方很少……你接下來去哪？”

    茶梨道：“你很會轉(zhuǎn)移話題。”

    郁柏禮貌地說：“我只是思維比較跳脫。”

    茶梨道：“那你在這兒跳吧，我要去辦點正事了?！?/br>
    借郁松關(guān)系查更多資料的事，他和郁柏在餐桌上已經(jīng)商量妥當(dāng)，等他想好了，有了計劃，有需要的時候再聯(lián)系郁柏。

    作為報酬，他也會在郁柏需要的時候幫郁柏做一件事。

    事也談完了，晚飯也吃過了，他現(xiàn)在要去繼續(xù)為搭檔的事奔走了。

    “我來到這里以后都還沒辦過正事，”郁柏道，“警官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讓我也增長一下見識?！?/br>
    茶梨本想拒絕，腦子一轉(zhuǎn)，道：“這能算是我預(yù)付給你的報酬嗎？”

    說是如此說，他心里沒有抱太大希望，感覺郁柏應(yīng)該還是會留著這個把柄，將來好交換價值更大的回報，畢竟這穿漫者是個很狡猾的人。

    “可以啊，成交?！庇舭氐?。

    “……”茶梨十分懷疑地打量他，道，“你要跟著我，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截至目前，郁柏個人信息面板中的“*實時”，還停留在“已被穿越者取代”的過時狀態(tài)里，而在他得知os可控之后，也很少再出現(xiàn)可讀取的心理活動，只會偶爾蹦出非常簡短的心情符號。

    因而茶梨除了判斷出他心情很好，他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以及懷著什么樣的目的，統(tǒng)統(tǒng)無從判斷。

    不被漫畫世界規(guī)則嚴(yán)格束縛的人，當(dāng)真就是茶梨的克星，他的超能力在郁柏這里，幾乎快要失去了用武之地。

    郁柏又眨他那無辜的大眼睛，道：“怎么會，我會有什么陰謀？”

    茶梨提醒道：“你我都是二十五歲的大人了！你不要用別人二十歲的臉來對我賣萌，這對我根本沒有作用，不吃這一套！”

    郁柏笑著說：“我怎么覺得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吃。”

    茶梨努力板著臉道：“你有沒有陰謀，還真不好說。你和原本的郁柏，加起來得有七百九十九個心眼，他是知名笨蛋，缺一個，而你有八百個心眼子?！?/br>
    郁柏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笑過后還很滿意地說道：“謝謝警官，是經(jīng)常有人夸我心眼多又好，還建議我去閑魚上出售閑置的心眼……說的是我們那里的一個二手交易平臺?！?/br>
    “不用專門解釋，結(jié)合上下文，我能聽出來那是什么?！辈枥嬉琅f公事公辦的冷漠臉，只是心情微妙地上下起伏。

    這個二十五歲的郁柏，好像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茶梨警官的日常，能交往和聊天的人只有警署的同事們，他把時間都用來承擔(dān)超能力所衍生的責(zé)任，盡職盡責(zé)地做好自己的警察工作，完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交朋友，尤其是同齡朋友，大多數(shù)人二十幾歲都在讀書、戀愛、閱覽大千世界。他沒有時間。

    關(guān)系最親近的搭檔，比茶梨大了十余歲，其次是署長，年齡上更是與他差了不只一個輩分。

    在茶梨警官過往人生全部的社交體驗里，郁柏顯得格外新鮮。

    郁柏這時又提出了強有力的輔助條件：“我猜，你要去辦的事不能大張旗鼓，那你開一輛巡邏警車去，也許不太方便?！?/br>
    茶梨沒有私生活，也沒有買私家車，座駕一貫是警署配給他的，在重案組的時候開大馬力suv，下放來做巡警這一周，配給他的是輛藍白車身帶警燈的標(biāo)準(zhǔn)巡邏警車，非工作時間開這車去辦他現(xiàn)在想辦的事，還真不怎么方便。

    郁柏打開自己的副駕車門，站在旁邊，做了個“請”的紳士手勢，表情和眼神里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揶揄和得意。

    因此茶梨權(quán)衡后，還是上了車。

    司機郁柏盡責(zé)且聽話地開著車，按照茶梨警官的要求，開到了指定的街區(qū)。

    茶梨觀察著路旁的店鋪，挑選了幾家攝像頭朝著門外的店，下車進了這幾家店里，一一向店員打聽，并以“住在附近，養(yǎng)的貓走失了，想看看有沒有從這里跑過去”為借口，查看店鋪門口安裝的探頭所拍到的內(nèi)容，希望會拍到搭檔被帶離時所乘的車輛，如果有車牌號，至少可以去調(diào)查隸屬于哪個具體部門。

    然而最終一無所獲。

    茶梨回到變色龍跑車?yán)?，思考了一會兒，又讓郁柏前面調(diào)頭，轉(zhuǎn)彎去了隔壁街。

    他下車走進那里的一家派出所，找夜間值班同事問今天的出警記錄，對嫌疑人實施抓捕，經(jīng)常需要普通警員作為協(xié)力，他寄希望于附近幾家派出所有同事參與了對搭檔的抓捕行動，就算參與的警員對案件毫不知情，也能打聽下是否知道是哪個部門下達的指令。

    結(jié)果又令他失望了。以搭檔家為中心擴散開來，附近的幾家派出所都沒有出警抓捕的記錄，不只是今天沒有，最近的抓捕記錄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諾亞城官方數(shù)據(jù)從不作假，犯罪率持續(xù)低迷，有望實現(xiàn)歸0的奇跡。

    直到深夜，沒有搜集到任何有效信息。

    路旁的店鋪陸續(xù)打烊關(guān)門，茶梨沉默地看著車窗外。

    “要去這家再看看嗎？”郁柏點了點導(dǎo)航上更遠的一家派出所，問了句。

    “不去了?！辈枥鏇Q定放棄。昨晚夜班到現(xiàn)在，他還沒有合過眼，現(xiàn)在到了夜深露重的時候，困倦襲來，整個人都疲了，分分鐘要昏睡過去。

    “那送你回家？”郁柏道，“怎么走？”

    茶梨用余光看了看郁柏。

    這一整晚，他下車、上車、下車、上車，重復(fù)了十幾次，下車是去查線索，當(dāng)車子行駛時，他又思考下一步，除了指路，和郁柏幾乎沒有交談，顧著專注做事，仿佛就真把人家當(dāng)成了司機，從沒對郁柏做任何解釋。

    郁柏也沒有問過任何問題，他下車，郁柏就把車停在路邊安靜等他，到他回來，說去哪里哪里，郁柏又安靜地開車，去他所說的下一個地點。

    泥菩薩都有三分火氣，郁柏這脾氣，比菩薩還菩薩。

    一個陰險狡詐，但是很有耐心的人。

    茶梨把導(dǎo)航設(shè)置到自己家，郁柏掃了一眼，到前方路口轉(zhuǎn)彎。

    “上次問你沒有回答我?！辈枥娴溃皫煾?，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郁柏還真是沒有半點不愉快，還和他接茬開玩笑，說：“要猜猜看嗎？你覺得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茶梨道：“該不會真是司機師傅？”

    郁柏笑了起來。

    茶梨又否定了這個猜想，因為郁柏情緒雖然比較穩(wěn)定，可是駕駛技術(shù)著實普通。

    剛才在小巷派出所門口，道路狹窄，郁柏的跑車神龍擺尾，把石獅子嚇一跳，當(dāng)場把嘴里的球都給吐了出來。

    還是茶梨從派出所出來看到了，又拍了拍那獅子讓它張大嘴，幫忙把球撿起來，給它放回了嘴里去——給了三次元來客郁柏先生一點小小的震撼。

    茶梨說：“不猜，都不圈一下重點，這怎么猜？”

    郁柏也沒有賣關(guān)子，道：“我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工作，做產(chǎn)品策劃?！?/br>
    策劃工作需要和多方對接，是需要相當(dāng)穩(wěn)定的情緒，這工作的真?zhèn)芜€不能確定，邏輯上沒有問題。

    為了彌補這一路上對郁柏師傅的冷落，茶梨找話題和他聊道：“不錯，那……你業(yè)績怎么樣？收入還可以嗎？”

    郁柏道：“還可以，我的運氣很好，入行后獨立牽頭的第一個項目就起飛了，后面發(fā)展也一直比較順利，去年在西湖邊買了房，年初還換了一輛帕梅?！?/br>
    不知道具體都是什么，但聽起來應(yīng)該是有很不錯的經(jīng)濟條件。茶梨想起他說自己在那邊沒有什么難以割舍，不解道：“如果回不去你們的世界，那些不就都沒了？”

    郁柏嘆氣道：“是啊，本來還是有點傷心的，畢竟是天天996、給各路甲方當(dāng)孫子、卷生卷死才換來的東西，想想還是有點心痛?！?/br>
    茶梨又忍不住有點同情他。

    “但是傷心的時間很短，我只花了十分鐘就徹底治愈了我自己?！庇舭卦掍h一轉(zhuǎn)，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看了這位郁柏手機里的幾個金融app，和他名下的不動產(chǎn)，以你們當(dāng)?shù)刎泿诺南M力，大致推算出和人民幣的匯率接近一比一，只算他自己的個人賬戶，相當(dāng)于三維世界的我，來到二維世界當(dāng)上他以后，資產(chǎn)一夜之間，膨脹了將近一百倍。”

    茶梨：“……”

    郁柏正在開車，手里握著變色龍跑車的方向盤，快樂地說道：“帕梅當(dāng)然無所謂了。至于西湖邊的房子，還是有點可惜的，光是搖號等中簽都等了很久，如果還有機會能回去，等散完甲醛就能搬進去了，主要是可惜了湖景房，西湖太美了，是大自然贈與人類的瑰寶……可是如果真再也回不去，那也沒辦法的事。”

    茶梨本想安慰，又覺得他想得挺開，心態(tài)好得根本不需要別人安慰。

    最后茶梨沉默良久，發(fā)表感想說：“你在兩個世界的這種快樂，我都體會不到?！?/br>
    郁柏沉默了片刻，才說：“我是個俗人，最愛的就是錢，這點不太好改?！?/br>
    “也沒什么必要改吧，人各有志。”茶梨道，“我說我體會不到有錢的快樂，只是因為我沒有?！?/br>
    郁柏不說話了。

    茶梨道：“我住的房子是租的，車是開單位的，月薪六千八，但是大部分時候也沒覺得不快樂……嗯，人的快樂和人的快樂也不一樣?！?/br>
    郁柏突然間有點不高興，簡短地：“嗯?！?/br>
    茶梨：“……喂你不要超速！又想撞樹嗎？想撞自己去撞！我可以告訴你哪里的樹最粗壯！但是不要帶我一起撞！”

    郁柏轉(zhuǎn)了個彎后，就踩了油門加速，被警官一通輸出警告后，又稍稍放慢了一些。

    茶梨松了口氣，揣測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其實多少還是有點不舍得你原來的生活吧？只是不得不面對穿漫的現(xiàn)實?！?/br>
    郁柏道：“也許。你覺得原來的郁柏去哪兒了？”

    話題轉(zhuǎn)換的太生硬了……也好，茶梨想反正他也不會安慰人，不聊還正好。

    “不知道，”茶梨道，“沒準(zhǔn)也去了哪個異世界，說不定就是你們兩個人互換了身體，他去了三維世界里，個人資產(chǎn)縮水到只剩百分之一，開著你的什么霉車，住進了你買的的糊景房。”

    郁柏又不說話了。

    導(dǎo)航提醒即將到達目的地，貝果街221號。

    郁柏聽到提示音，露出難以評價的表情，說：“這地址和門牌號……很神探。”

    “是吧，我就是看中了門牌號，才租了這房子?！辈枥嬉馔庵噙€有些高興，道，“你們那里也有貝克街神探的傳說？”

    郁柏道：“是的，我們那里還有死神小學(xué)生的故事，有部劇場版是和福爾摩斯相關(guān)，是我最喜歡的一部?！?/br>
    見茶梨露出茫然，郁柏簡單介紹了下，但他所說的這部作品，在當(dāng)下這個世界里顯然并不存在。

    “明白了，你說的這故事，在我們這里屬于違禁題材。”茶梨解釋道，“就像你們那里，同性可婚會遭遇不可抗力的問題。在我們這里，和未成年人有關(guān)的文藝作品，審查非常嚴(yán)格，這種描繪小學(xué)生組團去參與高危偵探活動的作品，會被認(rèn)為對未成年人有不良示范和引導(dǎo)，社會危害極大，這類作品不會被準(zhǔn)許出現(xiàn)在市場上?！?/br>
    郁柏露出更加難以評價的表情。

    車在貝果街221號的門口停下。

    一棟兩層英式花園洋房，漂亮的坡屋頂沐浴在月光下，草坪燈亮著，花園里的鳶尾在夜風(fēng)里搖曳。

    郁柏冷靜地問道：“你是一個人住嗎？”

    茶梨道：“是，我生活不規(guī)律，合租會影響室友?！?/br>
    郁柏點點頭，又問：“你剛說你月薪六千八？這里房租多少？”

    “這里房租還真不便宜，”茶梨做出一個說出來嚇你一跳的表情，道，“每月都要五百塊?！?/br>
    郁柏果然被嚇了一跳，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有點發(fā)抖了。

    茶梨很快又道：“也還好，主要是我搬進來還不到一年，等住滿一年整，第二年就可以去市政申請長期租房補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