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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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任何需要,隨時跟我開口,千萬別自己頂著。親戚不就是這種時候拿出來用么。再說你幫了我們家那么多忙,要我怎么回報都是應該的?!?/br> 邵臣這次沒有回絕,想了想,說:“養(yǎng)老院那邊,以后我可能沒法按時探望了,我爺爺……” 王豐年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會每周去看他的?!?/br> 邵臣點點頭:“我在爺爺?shù)馁~戶里存了筆錢,足夠支付他未來十年在養(yǎng)老院的費用。如果他離世,賬戶里的錢就轉給我媽吧……過幾天你陪我去趟律所,把打包站的合同和材料都帶上?!?/br> “好?!?/br> 還有什么? 邵臣想,剩下最重要的事,除了明微,還有什么? 第32章 ==================== 他頭有些昏沉, 隱隱作痛。 深郁的情緒凝結在心口久久不散。從確診到現(xiàn)在,第一次那么挫敗,就像被荒原里奇形怪狀的幽魂撲上來撕咬。 他回到家已是深夜, 客廳留了一盞昏黃的小燈,明微在屋子里,似乎睡著了。 邵臣走進浴室, 輕輕關上門。 他站在鏡子前,抬眸看著瘦削的自己, 現(xiàn)在還像個人, 可是再過一段時間,病情惡化下去,他可能會偏癱, 可能會意識錯亂,直到失去自理能力和尊嚴,不堪入目。 呵, 真是個可憐蟲。 他嘲笑自己,走到花灑下,想洗掉那種厭惡的感覺。 明微聽見他回來就醒了。淅淅瀝瀝的淋浴聲似白噪音, 她打開小臺燈,不一會兒看見影影綽綽,邵臣從外面進來, 模糊的光線好似舊海報,濃郁陳腐。 可是水落聲并沒有停,原來外面下起夜雨了。 明微望向窗外,苦楝樹的枝葉在輕輕搖晃。她正想伸手推窗, 忽然燈滅了,一室漆黑。 明微以為停電, 但下一秒后背卻被壓住,整個人沉到床墊里。 “邵臣?” 他沒說話,拿起枕邊的計生用品撕開了包裝。黑暗容易瓦解理智與平衡,放大本能的那一面,尤其在今夜。他沒有控制手勁,所及之處,是溫暖鮮活的軀體。 “你干嘛呀……”明微有點無措,在茫然中承受接納。 嗚咽與央告反復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因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淋到屋里來。 邵臣混亂地想,他和明微之間究竟算什么?喜歡?情趣?性?或是每一次接觸時無法自制的心動?一次次拒絕她、遠離她時的酸楚?還是兩人在暴風雨里共騎一輛摩托車,在破舊的小木屋相顧無言的沉默? 想到這兒,心口劇烈疼痛,而軀殼卻沉溺在迷亂的歡愉里。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為什么這么復雜、這么難?如果只有床上這點兒事,如果他和明微只是為了身體的寂寞而糾纏,那他就不用承受這些牽腸掛肚,也不會舍不得,更不會心痛了。 很久很久,邵臣伏在明微背上逐漸平息。她的手指揪住枕頭,松開,然后又揪住。 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混蛋,邵臣啞聲開口:“對不起。” 明微周身虛浮,從頭到腳趾麻得一塌糊涂,來不及思考,昏頭昏腦回了句:“沒關系……” 說完才發(fā)覺這個對話很荒謬,她咬咬唇,問:“你怎么了?” 邵臣緩緩從她身上下來,歪在旁邊,拉起被子將她蓋住。 “我……過幾天可能得住院?!?/br> 話只說了一半,明微心臟猛地跳了兩下,她知道,他想讓她回去,回自己家去。 “什么時候?” “大概一周以后?!?/br> 一周,七天。明微在心里默念一遍,扯起嘴角笑說:“那還早,到時再說吧?!?/br> 到時再趕我也不遲。 邵臣沒法對她講什么狠心的話。雷聲轟鳴,閃電在房間劈開藍色影子,她的巴掌臉若明若暗,脆弱迷人。 邵臣抬手撫摸她的額角,喃喃說:“那天下大雨,你的頭發(fā)都被淋濕了,很狼狽,氣鼓鼓地,像一只可憐的小松鼠?!?/br> “在竹青山后山那天么?” “嗯?!?/br> 明微心尖酸楚,輕聲低語:“你也是,從額頭到脖子好多的水,濕漉漉的?!?/br> 邵臣似乎困了,目光迷離。明微便將他攬到懷中。 他第一次像個虛弱的病人依偎著她。 “我想去山里住幾天。” 邵臣聽見,“嗯”了聲。 明微告訴他:“竹青山的云??蓧延^了,你看過嗎?” “沒有?!?/br> “那我們去看云海和日出,住上次那家民宿,好不好?” “好……”邵臣呼吸沉緩,幾不可聞地應著她,下一刻安穩(wěn)地睡去。 明微撫摸他的頭發(fā),獨自聽著窗外永無休止的雨聲,心也進入一段漫長的空曠,無思無想。 —— 第二天下午,兩人簡單收拾了一點行李,驅車前往竹青山。 “我來開吧?!泵魑⒄f:“拿了駕照都沒怎么開過?!?/br> 邵臣知道她不想讓自己勞累,接受這份心意,沒有客氣,只笑問:“我們能安全到達目的地嗎?” 明微認真道:“系好安全帶,別讓我分心。” 邵臣笑:“好的,師傅。” 他們從后山上去,直接開到民宿門口。明微上次只顧著看邵臣,還沒有仔細觀察過,這會兒才留意到這家民宿叫“北青蘿”。什么意思? 邵臣見她好奇,說:“李商隱的詩?!?/br> “哪首?” 他歪頭思忖:“我也只記得一句?!?/br> 明微轉頭看他。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br> 明微起唇默念一遍,似乎意識到什么,心跳略滯。邵臣覺察她的目光,像暖陽下粼粼的秋水,蕩著光。 他忽然有點尷尬。平白無故念什么詩呢?太奇怪了。 明微見他耳朵發(fā)紅,不由得笑起來:“難得看你害羞?!?/br> 邵臣不想繼續(xù)這個氛圍,摟著她往民宿里走。 前臺負責辦理入住的是一位中年婦女,邵臣問:“戚老板在嗎?” 對方回:“接孩子去了,晚上才回。” 他們拿著房卡回房間,邵臣放下行李,摸摸明微的臉:“累不累?” 明微搖頭:“你呢?要不要休息一下?” 其實他有點頭暈,想逞強來著,但面對她清澈的目光,決定實話實說:“嗯,躺會兒吧。” “好?!泵魑退撓聸_鋒衣外套,拉上窗簾,兩人躺進寬敞的大床,能聽見外面山林的鳥叫。 “你認識這里的老板么?”明微好奇地問。 邵臣說:“認識,但不算熟?!?/br> “剛才那個是他老婆?” “不是?!彼脙芍皇直骸靶置谩!?/br> 明微點頭琢磨:“有兄弟姐妹也挺好的,如果感情融洽的話。” 邵臣說:“你有個弟弟,還有繼妹?” “算了吧?!彼⒖谭裾J:“跟他們相處不來?!?/br> 邵臣默然許久,輕聲問:“你覺得他們搶走了你的父母么?” 明微屏息片刻,喃喃道:“能被搶走的,可能根本就不該屬于我。只是我以前很不甘心,很不理解,按理說父母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可結果看來并不是這樣?,F(xiàn)在知道是我太想當然了,不過也無所謂,我不需要他們施舍。” 邵臣心臟微微收緊,他聽得很難受,想對她說,別怕,明微,別著急,以后你會組建自己的新家,你會有新的家人來愛你,丈夫、孩子……你不會孤零零一個人…… 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把人抱著,緊摟在懷中。 明微問:“這間民宿是戚老板兄妹一起經(jīng)營嗎?” “嗯?!?/br> “那他老婆呢?” “已經(jīng)去世了。” “???”明微詫異,支起身呆看著他。 邵臣把她的腦袋按下去。 “他是鰥夫呀?” “嗯,聽說他們夫妻感情很深,戚太太去世以后,戚老板差點出家做和尚了?!?/br> “????”明微又驚得坐起身,心中哀憫與震動交織,睜大眼睛:“現(xiàn)在還有這種男人?真是稀有少見。” 邵臣淡淡笑說:“別那么悲觀,其實這個世上有情的男女很多,只是他們沒那么幸運遇到對方?!?/br> 明微語氣戲謔:“是嗎,我怎么很少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