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軀像是一根在風(fēng)中的小草，不住地發(fā)著抖，可?她眼中卻燃起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

    周靈回首看向她。

    “仙人，請您救救我們?吧，我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北蛔⒁曋纳倥曇糁械念澏度匀?存在，她卻勇敢地看向了周靈的眼睛。

    周靈搖搖頭。

    少女立刻失望地垂下了頭，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失了，恐懼與絕望讓她只想立刻消失在周靈面前。

    可?她又聽到周靈說。

    “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神仙，我不是什么仙人?！?/br>
    這似乎超出了少女的認(rèn)識范圍，如果不是神仙，那還有什么存在有著這樣大的力量，還有什么可?以?將所有人從絕望的深淵中救起來呢，那么大家日夜祈禱時，心中哀求沒有神會聽到嗎。

    少女含著淚，輕聲道：“您在說什么呢，若不是神仙，又有什么能?救我們?呢?！?/br>
    是啊，究竟什么能?將他們?從這該死的地獄救起呢，少女的絕望感染了周靈，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張了張嘴后，周靈只能?嘆息道：“對不起，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br>
    周靈感到令人窒息的沉重，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后，一直在努力的扎掙，本?以?為自己的命運已是如此的多舛，可?低頭才能?發(fā)現(xiàn)，她竟然?已經(jīng)是較為幸運的那一個了，多的是凡人，這一生中都在祈禱，祈禱著神仙能?將他們?從見不到底的深淵中拯救，而?他們?窮極短暫的一生也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上竟然?沒有能?夠呼應(yīng)他們?的神。

    他們?所有對未來的信念，都化作了肥沃的土壤，滋養(yǎng)了將他們?拉入這深淵的存在。

    周靈不愿再?與少女討論這難有結(jié)果的話題，她勉強扯出一個笑道：“只有你也行，我便在你的見證下將那些魔物都除掉，想來今晚你也能?睡上一個好覺了?！?/br>
    她這樣說著，正打算將那仍在后院中的魔物拔除時，身后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仙人，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來者剛剛才離開了道觀，此時又掉頭走了回來，正是少女的一雙父母。

    他們?拿走風(fēng)鈴與護身符后，神智清明了許多，瘦到凹陷的眼眶中不再?遍布紅血絲，太陽照在他們?的臉上，甚至憑空給他們?添了一些好看的氣色。

    他們?互相攙扶著，艱難地走到了道觀前，軟軟地跪倒在地，哀求道：“求求您，能?不能?把我們?的女兒還給我們?。”

    當(dāng)瘋狂褪去?，當(dāng)?shù)烙^倒塌，這對父母又找回了一點他們?曾經(jīng)擁有過的人性，好像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一般，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視若掌上明珠一般的獨生女兒，被陌生的自己獻祭給了這場夢魘的主?人。

    那少女也從白猙身后探出頭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不久前才毫無留戀地將自己送到道觀的父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爹，娘，你們?是來將我要回去?的嗎？”

    那對夫妻在看到女兒的瞬間，似乎瞬間找回了丟失的情感，那一刻，有什么東西沖破了無形的桎梏，他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朝著女兒奔去?。

    他們?忘了神仙，忘了周靈，在道觀的廢墟之上，緊緊地抱在一起。

    周靈失語地在原處看著。

    而?后更多的人從他們?躲藏之處走了出來，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道觀前，飽含期待又畏懼地看著周靈。

    以?周靈為中心，他們?沉默地圍成?了圈，所有人的眼中都生出了巨大的希望，可?此時卻沒有人敢首先開口。

    周靈率先打破了這沉默。

    “你們?害怕的東西就在這里，等會我會在你們?眼前將他們?抹殺，至少今夜，你們?不必再?害怕。”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鎮(zhèn)中的凡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靜靜地跪在了周靈面前，他們?似乎將祈禱的對象從這道觀，換做了周靈。

    這道觀的倒塌好像一個信號，將渾渾噩噩的人從行尸走rou一樣的狀態(tài)中驚醒。

    周靈靜靜地等待了許久。

    終于，沉默的人群中終于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您來自哪個仙門?呢，從今以?后，我們?鎮(zhèn)便是身處您的庇護之下了嗎？”

    周靈楞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這位老者是將自己認(rèn)成?了奪取玄清門?地盤的其他宗門?的仙人，有些啼笑皆非地回答道：“我不是哪個宗門?的仙人，我也沒有庇護你們?小鎮(zhèn)的能?力，我只是看不了仙門?豢養(yǎng)魔物殘害凡人的過路人罷了?！?/br>
    老者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高聲驚呼道：“若您不是仙人，又毀了道觀，那么今后誰來庇護我們?呢！我們?豈不是被神仙放棄了！您為何?要這么做呢！”

    他的這番話，終于叫周靈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這位老者在面前這群衣服上補丁摞著補丁的干瘦的窮苦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的衣服雖然?也只是半新?不舊，可?漿洗的整潔干凈，沒有縫補的痕跡，而?他雖然?年邁，可?臉龐有rou，雙眼有神，看上去?能?吃的起飽飯，睡得著好覺。

    玄清觀在小鎮(zhèn)中的代言人，周靈下了定論。

    多么可?笑，這么小的鎮(zhèn)子，在旁人賣妻鬻子的同時，竟然?有人能?日日飽飯、夜夜安眠。

    周靈不愿與他多費口舌，她伸手?彈出一絲靈氣，將這老者擊昏在地。

    老者昏倒后，周靈身前這些小鎮(zhèn)居民，神色又是一變，她從這些麻木的人眼中，第一次看到了類似希望的存在。

    看來她沒有猜錯。

    她又往那老者身邊看了一看，果然?他周身坐著的四五的青壯男子，看上去?都頗為健壯，并且在周靈的視線掃過時，紛紛畏懼地垂下了頭。

    她可?以?將這些男子也一同制服，但是周靈沒有這樣做，這次她想試一試，看看這小鎮(zhèn)上的凡人，究竟能?不能?自己站起來。

    “我知道，你們?當(dāng)中有一些人，跟玄清觀沆瀣一氣，勾結(jié)著一起魚rou鄉(xiāng)里，那么今天我便給你們?這些被欺壓的人一個機會，如果你們?敢站出來指出那些人，今日除了我身后的魔物，我再?給你們?提供另外一個幫助，但是如果你們?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裝作不知道，等我走后，你們?的生活恐怕并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怎么樣，我給你們?一點時間，讓你們?想一想。”

    周靈淺色的雙眸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此刻的她，恐怕在這些凡人眼中與神仙并無不同。

    第五十章

    第一個站出來的人衣衫襤褸, 看上去?不比乞丐好到哪里?去?，周靈看不出他的年齡，只能看到他面上因為長久的苦厄深深陷下去的皺紋。

    男子大喝一聲, 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消瘦到幾乎是一副骨架上貼著一些皮rou, 因此在他狠狠地扇了老者身旁一位健壯男子耳光時, 周靈有些擔(dān)心他的骨頭?會因此折斷。

    男子一邊痛擊因為周靈在而不敢還手的健壯男子，一邊如野獸一般嚎啕大哭著。

    他反復(fù)不斷地說著：“我媳婦兒、我兒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他們是怎么死的呢, 你是怎樣作為家中?最后?一個?人活下來的呢，周靈聽著男子的哭嚎，出神地想著。

    有了第一人, 很快就有了第二?人、第三人，在周靈地注視之下，他們第一次站了出來，開始反抗原本壓迫著他們的那些人。

    周靈發(fā)現(xiàn)站出來的都是男性，似乎都是家中?最后?一個?成員。

    那些健壯男子們完全有著將他們?nèi)珨?shù)擊倒的能力，但在他們心中?的神的視線內(nèi)，健壯男子們失去?了反擊的意識，他們被曾經(jīng)踩在腳下的弱者用拳頭?打?、用腳踹、用牙咬。

    弱小?凡人的拳頭?如雨點一般落在他們的身上，不一會，這些人便滿臉鮮血的軟倒在地。

    他們會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吧, 周靈心想, 不過下一秒她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恐怕他們只會覺得時運不濟, 為何?周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小?鎮(zhèn)，他們本來可以在小?鎮(zhèn)上逍遙快活到老。

    或許到不了老的時候, 隨著小?鎮(zhèn)上仙門的變換，又會產(chǎn)生?新的利益階層。

    周靈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凡人明?明?這樣弱小?，卻還要在族群內(nèi)部互相傾軋。

    即使這些人已經(jīng)失去?了力量，可站起來攻擊他們的弱小?男子們?nèi)耘f不愿意放棄，他們雙目赤紅，面色猙獰，乍一看竟不能分清誰才是弱小?者，眼見著行為變質(zhì)，周靈出聲道：“好了，我沒有讓你們在我眼前把人打?死的意思，你們之間的恩怨，等我走了以后?你們自行解決吧?！?/br>
    周靈看著因為自己的言語而停下來的人們，忽而產(chǎn)生?了一個?認(rèn)識——他們其實并不是這個?鎮(zhèn)上最弱小?的存在，他們的妻子、兒女才是。

    她倏地感到一陣煩躁，不知?不覺說出有些刻薄的話語。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每一次你們在殿前對著凌云的泥塑祈求他保佑你們不受魔物侵?jǐn)_時，后?院里?，那些你們畏懼的魔物正在吞噬你們供奉上的家人，這些魔物被玄清觀飼養(yǎng)，被你們飼養(yǎng)，你如今孑然一身，因為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已經(jīng)被你自己親手送給了惡魔?！?/br>
    周靈高高在上，面色晦暗難明?。

    瘦弱的男子們愣在原地，抬頭?癡癡地看向周靈，似乎終于想起來了什么，捂著臉無力地癱坐在地。

    “我們沒有辦法，仙人，我真的不想，可是當(dāng)時我的腦子好像被什么東西控制了，直到今天你來了之后?，我才意識到我自己做了什么?！钡谝粋€?站出來的瘦弱男子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像是什么孤苦伶仃的野獸。

    他們的妻子、孩子是最可憐的人，可他們又何?嘗不是，周靈被絕望的哭喊聲所圍繞，心中?那莫名的厭惡漸漸消失，她茫然地想著，我為何?要譴責(zé)一群可憐人中?不那么可憐的那一個?，明?明?導(dǎo)致這結(jié)果的不是他們，是玄清門，是仙人，是這個?可怕的血淋淋的世界，當(dāng)我擁有了力量之后?，竟然能這樣輕易的對弱者多加要求，他們不就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我自己嗎。

    我也漸漸被這個?世界同化，變成仙人、神仙了嗎？

    周靈感受到了一陣深深的恐懼。

    她不愿在就這個?問題往下思考，把所有令人膽寒的想法拋之腦后?，周靈向小?鎮(zhèn)上的人們宣布，她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將小?鎮(zhèn)上的魔物祛除。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周靈走到魔物所在的結(jié)界之上，輕輕一指，便劃開了魔物從虛實之間來到此界的通道。

    周靈能感到一股如有實質(zhì)的惡念從那頭?傳來。

    而后?。

    密密麻麻地魔物頃刻之間噴涌而出，比昨晚看到的更?多，他們瘋狂又無序，在結(jié)界消失后?的一瞬便朝著周靈的面上撲來。

    那些該死的玄清觀道士們！他們究竟在這小?小?的道觀中?飼養(yǎng)了多少魔物！這些低端魔物孳生?了龐大的自身復(fù)制體，此刻這里?的魔物比周靈預(yù)想的要多太多了，她無法瞬間將所有的魔物清楚，一些魔氣?便伺機從另一邊溢了出來。

    在場見證此刻的凡人幾乎立刻喪失了神志，他們看不到魔物的實體，卻能感受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之物在召喚他們。

    或許再多一霎，整個?小?鎮(zhèn)便要墜入深淵，無法返程。

    沒有辦法，周靈迎著這陰冷的、黏膩的、瘋狂的氣?息，喚醒了阿離。

    起來了懶鬼，吃飯了，她在意識的深處輕輕叩響了那扇可能存在的門。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瞬，有什么更?為難以描述的存在，在虛妄之間睜開了一只眼。

    那凌駕于世界規(guī)則之上的眼睛，于周靈意識最深處，朝外漫不經(jīng)心地一瞥。

    無數(shù)瘋狂又混沌的魔物，在這輕輕滑過的視線中?化為最原始的力量，那些仿佛來自原始之初的惡念，也在這視線中?消失不見。

    塵歸塵，土歸土，力量歸力量。

    它挑挑揀揀地隨意吃了幾口，剩余的力量，逸散在這世界中?。

    而在又縮回沉睡之處時，它溫柔地對周靈表示了責(zé)備，仿佛在譴責(zé)她總是這樣隨意地將它喚醒。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直到阿離又陷入沉睡之后?，周靈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剛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寄居在她意識深處的那條龍，第一次真正的向這個?世界伸出了自己的觸須。

    呯呯呯，周靈耳邊鼓噪著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她的心情難以言表。

    龍在成長，或許有一日，它能親自告訴周靈她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揭示這個?世界那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下，隱隱可見巨大山巒的真貌。

    她在此界的旅程，似乎已經(jīng)能看到一個?遙遠(yuǎn)的終點。

    魔物如來時一般，在眨眼間消失不見，小?鎮(zhèn)的人們在墜入瘋狂之前，將將被周靈拉起，籠罩在此地的陰影一朝散去?，人們面面相覷，感到了許久未能感受到的真實的世界。

    一點點希望，在這里?升起。

    等到周靈離開了道觀的廢墟，原來聚在廢墟前的人們便轉(zhuǎn)頭?互相小?聲溝通起來。

    這個?小?鎮(zhèn)位于偏遠(yuǎn)的十萬大山邊緣，他們其實天生?便更?擅長歌舞，在道觀倒塌的這一日，他們決定?在廢墟上點燃篝火，拿出家中?最后?的珍釀，從白日開始喝到第二?天清晨，他們讓被周靈救下的少女對她發(fā)出邀請，周靈拒絕了他們善意的邀請，悄悄地與白猙一塊兒，在這其實頗為古樸可愛的鎮(zhèn)上閑逛著。

    周靈走在青石板路上，看著兩旁白磚黑瓦的房子，褪去?了那終年縈繞在上面的可怖氣?息，它們顯出了原本清秀的面容來。

    她好似漫不經(jīng)心般隨意開口問道：“白猙，剛剛除了魔氣?，你還感覺到別的什么了嗎？”

    白猙輕笑?道：“你指的是什么，某種不應(yīng)該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生?靈，睜開了眼，看了一眼嗎？”

    周靈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白猙，驚訝道：“你能感受到？我以為那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些許的差別，或許很難被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