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關(guān)系 第80節(jié)
第80章 舊疤(雙更) 駱愷南到家的時候,廚房門關(guān)著,從縫隙里傳來陣陣炒菜的香氣。 他潦草地摸了摸趕來求擼的南南,然后提著一袋子蔬菜,進(jìn)了廚房。 抽油煙機(jī)的聲音太大,詹子延背對著門,沒聽見他進(jìn)來,被他突然抱住的時候嚇了一跳。 “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剛?!瘪槓鹉蠐е?,將袋子放到了臺面上,“路過超市,蔬菜打折,我看還挺新鮮的,就買回來了?!?/br> 詹子延莞爾:“你越來越會過日子了?!?/br> 駱愷南親了他的耳朵:“畢竟要過一輩子。” 詹子延的睫毛一顫,似乎害羞了,跳過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駱愷南:“下午見了個發(fā)行商,但開的條件我不滿意,打算再接觸其他的?!?/br> “嗯,貨比三”詹子延關(guān)了火,把菜裝盤,轉(zhuǎn)過身,“好了,可以吃飯了?!?/br> 挪步到餐桌旁,駱愷南挨著他坐下,在他動筷前,冷不防地補(bǔ)充:“我上午還去見了沈皓?!?/br> 詹子延一愣:“見他干什么?” 駱愷南坦誠道:“問你以前的事?!?/br> 詹子延:“我以前能有什么——” “額頭的疤?!瘪槓鹉系恼Z氣突然沉了下去,“誰打的?告訴我。” 詹子延的表情幾乎是無懈可擊的——除了眼珠一瞬間的顫動。 駱愷南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如果是意外造成的,詹子延沒必要瞞著,人為的可能性很大。 “是你父母嗎?”他問。 詹子延嘴唇微動:“不是?!?/br> “那是誰?” “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跟你說過的——” “子延?!瘪槓鹉洗驍嗔怂?,“我們都什么關(guān)系了,還對我撒謊?” 詹子延又變成了上午在校長辦公室的姿態(tài)——手放在膝蓋上,搓著自己的居家褲。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一老一少同樣敏銳。 “和同學(xué)打架的時候弄傷的?!彼蛄嗣虼剑又f,“不想讓你知道我打過架?!?/br> 駱愷南盯著他的每一幀表情:“為什么打架?怎么打的?” 詹子延:“不記得了,都這么久了……” 駱愷南:“都這么久了,不嚴(yán)重的傷早就沒印記了,這個疤還這么明顯,當(dāng)時傷得多深?流多少血?你真的一點(diǎn)沒印象了嗎?” 詹子延圓不下去了。 他終究不是撒謊高手,臨時編一個有頭有尾的周密故事,騙過細(xì)致入微的駱愷南,太難了。 “我暫時不想說,愷南?!彼箴垼耙院笤俑嬖V你,好不好?” 駱愷南盯了他許久,沉默地轉(zhuǎn)過頭,開始吃飯,似乎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于是詹子延也開始吃飯。 這是他吃過的最沉悶、最不安的一頓飯。 二十分鐘后,他站起身:“我去洗碗——” 駱愷南毫無預(yù)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子延,你老實(shí)說,我和沈皓,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一樣的嗎?” “什么?當(dāng)然不是?!闭沧友恿⒖套?,驚詫萬分,“你怎么會這么想?” 駱愷南力氣很大,扣得很緊:“我只是突然覺得,你愿意給他的,和愿意給我的東西,好像是一樣的。不愿意讓我們知道的東西,也一樣?!?/br> 詹子延會體貼地照顧他們,會不計(jì)回報(bào)地與他們交往,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 這種奉獻(xiàn)型人格的起因是,詹子延想要一個家,為此可以付出許多代價。 那么,究竟是先把他當(dāng)成戀人,再當(dāng)作家人,還是因?yàn)樗o了詹子延一個家,所以才喜歡他? 「誰給你一個家,你就跟誰走嗎?」 「嗯……」 中秋那夜,酒后吐真言的詹子延,似乎早已給出過答案。 如果那晚他沒有出現(xiàn),詹子延或許會跟孟修走。 他是可以被替代掉的嗎?被任何一個能給詹子延家的男人?如果哪天詹子延真正的家人回心轉(zhuǎn)意了,詹子延對他的喜歡和依賴會減少嗎? 駱愷南自認(rèn)一向敢說敢做,從不把話憋心里,但這些問題,竟讓他怯于開口。 萬一詹子延露出一絲遲疑,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給多少愛,似乎都越不過詹子延設(shè)置的瓶頸。 數(shù)秒之內(nèi),愁緒萬千。 詹子延也緊緊回握住他的手,柔聲說:“不一樣的,我只是……只是現(xiàn)在不方便說,以后都會告訴你的,真的?!?/br> 聽起來很像安撫他的權(quán)宜之計(jì)。 可駱愷南也沒轍了。 明知詹子延仍在隱瞞,他也只能退讓,不想吵架。 “好,我可以不探究,但是,子延,你要知道,這和你撒謊隱瞞,是兩碼事?!彼斐鍪郑p輕撫摸了那道疤痕,然后站起來,收拾碗筷和盤子,“我等你坦白,別讓我等太久,否則我……” 他停頓住,把后頭的話咽了回去。 否則我也會傷心。 這話太軟弱了,聽起來很不成熟、不可靠。 如果詹子延真是因?yàn)橄胍粋€家、一個可依賴的人才喜歡他,他就更不能說了。 會扣很多分的。 餐桌被收拾一空,桌面擦得光亮如新,廚房門拉上,隔絕了他們二人。 詹子延垂頭,餐桌玻璃倒映出他的面孔。 是一張干凈的、清俊的臉。 他把額發(fā)撥到一邊,靜靜看著那道舊疤。 十幾年了,rou還是沒長好,凹下去一個綠豆大小的淺坑。 當(dāng)時流了多少血,他確實(shí)不記得了,眼睛都被血糊住了,哪里能看清。 但那種粘稠惡心的感覺刻在了記憶里,一想起來,眼睛又開始癢。 他使勁揉了揉,視線模糊了一瞬,玻璃鏡面上似乎又浮現(xiàn)出了那張鼻青眼腫的臉—— 瘦小的男孩凄惶地看著他,顫抖的蒼白嘴唇似乎是想向他求救。 可隔著漫長的時光,他無能為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男孩的身后,憑空多出了幾雙手。 有的用力壓著男孩的肩膀,有的死死攥著男孩的頭發(fā),侮辱咒罵聲四起,有只手按著男孩的頭顱,狠狠砸向廁所洗手池的臺面—— “還亂說話不??。俊?/br> “誰要你喜歡,惡不惡心,死同性戀,怪不得長得跟女生似的?!?/br> “虧我們還帶你玩,現(xiàn)在別人以為我們也是,媽的!” …… 咚、咚、咚……猶如磕頭認(rèn)罪般的撞擊聲在廁所內(nèi)回蕩,壓過了低弱的泣聲與求救。 男孩的額頭不斷撞到臺面邊緣的角上,由蒼白轉(zhuǎn)為青紫,然后破皮滲血。 猩紅黏稠的血液淌下,糊了紅腫的眼睛,落在灰白的地磚上,一滴,兩滴……逐漸混入滿地的淚水里。 詹子延用力眨了眨眼。 再睜開時,玻璃上依舊是如今干凈的臉。 沒有血、沒有淚、沒有吐在身上的口水、也沒有撒在身上的臭尿。 工作后的這幾年保養(yǎng)得不錯,曾經(jīng)干瘦粗糙的身體好看了許多,陳年傷痕早已消除,額頭的疤也能用發(fā)型擋住。 他現(xiàn)在擁有一副很體面的皮囊,能讓人喜歡、讓人想擁抱的皮囊。 真的不想讓駱愷南知道他曾經(jīng)有多難看。 但如果駱愷南執(zhí)意問,他其實(shí)也愿意說。 他什么都愿意給駱愷南的。 可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倘若他說了,駱愷南一定會更心疼他,更想照顧他,更不愿搬回家住。 這樣一來,駱愷南的家庭關(guān)系很可能會因他而惡化,可能會失去被家人認(rèn)可的機(jī)會,甚至像駱永昌說的,被趕出家門。 為了他們更長久的未來,他現(xiàn)在不能說。 詹子延抬手,輕輕撫過壓在玻璃下的那張雙人畫。 他穿著與駱愷南同款的情侶裝,靠在駱愷南的肩頭,一臉難為情。 那天晚上,連陌生人都覺得他們倆像情侶、很般配。 一定能被認(rèn)可的。 再想想辦法吧,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他最擅長的就是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