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關(guān)系 第56節(jié)
河岸邊冷冷清清,別說人了,流浪動物也不見蹤影。 駱愷南下了階梯,隨便找了條長凳坐下。 細(xì)雨穿過樹葉間的縫隙落下,慢慢浸濕了t恤。臉上、頭發(fā)上的密匝雨珠聚成股,從額角淌下來。 他望著面前混混沌沌的河水,出了會兒神,然后摸出手機(jī),看著兩個(gè)賬號,遲疑片刻,選擇了小號。 「janson,在做什么?」 對面回得很快:「正準(zhǔn)備出去一趟,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想你了,但不想以現(xiàn)在的情緒面對你。 駱愷南擦去屏幕上的雨水,回:「我有個(gè)朋友,干了件事,被人誤會了很多年,可他沒法解釋,因?yàn)榱硪粋€(gè)朋友拜托他保密。他以為現(xiàn)在終于能說了,但那朋友還是希望他別說出去,該怎么辦?」 詹子延應(yīng)該是思考了片刻,然后回了語音:“好抽象的問題,能具體點(diǎn)兒嗎?” 聽見這清冽的聲音,心里忽然就舒坦了許多。 詹子延總是有種讓人心軟、讓人放松的魔力。 駱愷南無聲地笑了笑,依然打字:「不能,我也不清楚具體原因,就隨口問問,你別放心上?!?/br> 可詹子延顯然上了心,很快就發(fā)來一段語音,伴隨著雨水拍打傘面的細(xì)微背景音:“雖然不知道你的朋友為什么不能解釋,但是,根據(jù)你的描述,我推薦他去看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薩特的名劇《禁閉》,或許能有所啟發(fā)?!?/br> 駱愷南忍不住笑出聲。 刻在骨子里的職業(yè)病。 「我朋友或許看不懂,你能說說嗎?」 “好,我邊走邊說,可能有點(diǎn)喘,聽不清的地方告訴我?!?/br> 詹教授開始了他的移動課堂,語調(diào)節(jié)奏與平時(shí)課上一樣舒緩: “主要講述了三個(gè)進(jìn)入地獄的罪人,害怕在地獄遭到懲罰,于是每個(gè)人都隱瞞生前的罪行,編造故事,企圖讓另外兩人相信自己是個(gè)好人。” “然而三人惡性不改,真面目很快暴露,開始彼此追逐和折磨,仿佛坐上了無休止的旋轉(zhuǎn)木馬,誰也無法讓另外兩人相信自己?!?/br> “地獄中沒有硫酸,沒有烈火,沒有劊子手,最大的酷刑,來自于他人,‘他人即地獄’?!?/br> 駱愷南有所領(lǐng)悟,問:「你的意思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會給自己帶來痛苦?」 janson:“可以這么解讀,叔本華就曾說:人性一個(gè)最特別的弱點(diǎn)就是,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如果你的朋友能做到不在乎,也是一種解決方式。” 駱愷南:「他也許做不到。」 janson:“嗯,我想也是,否則他就不會向你尋求幫助了。那樣的話,你可以告訴他,另一層解讀。” 駱愷南:「是什么?」 janson:“在這部劇里,最后,地獄的門開了,但是他們?nèi)齻€(gè)都沒有走,選擇了留下來,繼續(xù)互相折磨?!?/br> 駱愷南微怔,隱約預(yù)感到了他接下去要說什么。 “他人或許是你的地獄,但如果不能正確對待自己,那么你也將是自己的地獄?!?/br> “離開地獄的權(quán)利,也許就在你的手里?!?/br> 駱愷南聽完了回復(fù),握著手機(jī),許久沒動。 不知道該回什么。 不得不承認(rèn),詹教授的說教,有時(shí)很動人心弦。 不是因?yàn)閮?nèi)容本身多么有力,而是他語氣中透出的堅(jiān)定,讓人感覺,他仿佛親身經(jīng)歷過,說出的話,都是實(shí)踐后的真理。 多溫柔的一個(gè)人。 匆匆行走于雨中,比雨更潮濕,卻總是努力給別人送去溫煦暖陽。 不知他此刻要去往何處,很想給他一個(gè)擁抱,然后問他:“你呢?你是否走出了禁錮你的地獄?” 如果沒有,愿意和我一起出逃嗎? “愷南?!?/br> 長椅上的男人思緒一滯,不可思議地循聲望去—— 撐著透明長傘的男人立于雨中,仿佛與他同樣,濕淋淋、空落落。 他們似乎命中注定要相遇。 鏡片被喘出的熱氣蒙上了一層白霧,視野模糊,詹子延想摘下來擦一擦,手指剛碰到鏡框,突然被人攫住。 眼鏡被推到了額頂,潮濕的嘴唇貼上了他,喘息呼入對方口腔時(shí),對方也侵入了他的嘴里。 詹子延倏然睜大眼,手指一顫,雨傘落地。 轉(zhuǎn)瞬間,從嘴里到臉頰,從睫毛到頭發(fā),都淋濕得徹底。 望遠(yuǎn)鏡后,兩只猝然瞪大的眼珠子幾乎脫眶而出:“我去……” “怎么了怎么了?”吳迪忙問,“給我看看,雨變大了我看不清,他倆好像在說悄悄話?” 視力不錯(cuò)的葉穎慧擰起秀氣的眉毛:“我覺得他們好像……好像……”在接吻。 還是很激烈的那種。 她不好意思說。 喬懷清合上下巴,咽下口水,撞開吳迪:“去去去,沒你的份兒。嘿嘿,這才是我該看的東西,駱狗可以啊,這么野……” 吳迪急得要命:“怎么沒我的份兒了?我喊詹老師來的。你剛才還懷疑駱哥出軌呢,怎么又夸起來了?他倆到底在做什么?” “做成年人該做的?!眴虘亚逦锪讼?,爽快倒戈,“瞧他這激動勁兒,酷哥都不裝了,從沒見過他不淡定成這樣,我覺得不像演的,大概是我誤會了,回頭再說,吃糧要緊……再用力,對,讓他喘不上氣,對對對??浚振樀暮軙?,詹老師好可憐,動都動不了……嗯,太香太好吃了……” 葉穎慧聽不太懂他在說什么,但看他一臉邪笑就知道準(zhǔn)沒好事,擔(dān)心道:“我想過去看看,我怕詹老師受欺負(fù)……” 喬懷清連忙拽住她:“你別去打擾,這種時(shí)候就是要欺負(fù)才好看?!?/br> 葉穎慧:“???” “以后跟你解釋,讓我再看兩眼……誒?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 吳迪:“他倆走了,看方向應(yīng)該是回家了。咱們也走吧,我腿肚子都抽筋了?!?/br> 喬懷清郁悶地放下望遠(yuǎn)鏡:“就這么一會兒啊,沒勁,早晚說服他倆給我開直播?!?/br> “叮!” 電梯抵達(dá)了樓層,徐徐打開。 詹子延仍未從剛才的吻中緩過勁兒來,心率過快,供氧不足,聽到電梯的提示音,犯傻了半秒,才猛地想起來,他們到家了。 手指上沾了雨水,指紋怎么也掃不上,只好輸入密碼,然而輸了幾次都沒成功。 “抱歉,手太滑了?!?/br> 駱愷南意味不明地低笑:“別緊張?!?/br> 緊張?為什么要緊張? 門打開的一瞬間,詹子延想明白——回到家,就不用擔(dān)心別人看見了,駱愷南可以對他為所欲為了。 這下他真的緊張了。 會繼續(xù)親嗎?還是……會做點(diǎn)別的? 他正忐忑,兩聲喵喵叫一如既往地在關(guān)門后十秒內(nèi)抵達(dá)腳邊。 駱愷南彎腰撈起他弟,摟在懷里摸:“回來了,別叫了。” 南南心滿意足地在他懷里扭了個(gè)身子,兩爪環(huán)抱住他的胳膊,撒嬌不停。 “你先去洗澡,別著涼了?!?/br> “嗯……” 詹子延進(jìn)了浴室,洗到一半,突然想起來,駱愷南淋的雨比他多,濕得更透,更容易著涼。 他迅速沖完身子,匆匆擦干,連忙去喊他:“我好了,你快去吧?!?/br> 駱愷南沒回話,只是在經(jīng)過他時(shí),嗅了嗅他的耳畔:“用的哪瓶沐浴露?” “檸檬的?!?/br> “好。” 詹子延沒明白這聲“好”是什么意思,直到駱愷南也洗完澡鉆進(jìn)了被子。 淡淡的檸檬味,與他一樣。 他有點(diǎn)兒沉醉,舍不得這么早睡,悄悄往駱愷南那兒挪過去,直到肩膀挨上,沒話找話:“傘借給朋友了,怎么不和我說一聲?我來接你啊?!?/br> “小雨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兒?” 詹教授沒忘記吳迪那句苦苦哀求:“千萬別說是我說的??!”,于是編了條理由:“我去超市買東西,剛好路過?!?/br> 離晉大最近的大型超市就在今晚的餐廳對面,他們經(jīng)常去采購,駱愷南沒起疑:“挺巧?!?/br> “嗯?!闭沧友涌戳搜鄞差^柜上的鬧鐘,才八點(diǎn),“要睡了嗎?” “不困,你想睡了?” “沒,那我們……看會兒書?還是去你房間玩會兒游戲?” 或者做點(diǎn)其他的……比如繼續(xù)剛才的吻。 詹子延說不出口。 駱愷南胳膊交叉,墊在腦后,一反常態(tài)地說:“躺會兒吧,困了就睡了?!?/br> “好?!?/br> 兩個(gè)人互相挨著,都睜著眼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房間內(nèi)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 詹子延忽然意識到,駱愷南沒抱他。 這不符合他們平時(shí)入睡的姿勢。 他開始不安起來。 剛才被突如其來的吻嚇到了,他輕輕推了駱愷南一下……難道不高興了? 還是他的反應(yīng)太木訥,駱愷南覺得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