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淮卻是眉目認(rèn)真注視過來，

    “云初，過去我著實(shí)有諸多忽略之處，有的時候是沒想到，有的時候是不知道，卻并非是不愿不肯，你能明白嗎？”

    謝云初眼底還含著笑，聽了這話，極輕地頓了頓，隨后語氣淡然道，

    “我都明白的?！?/br>
    王書淮側(cè)眸接著道，“沒有丈夫愿意看著妻子在泥潭里掙扎，過去每每回首，你總是太好太全備，我便習(xí)以為常，往后有何需要，心里有什么苦，我顧慮不到的，你可以開口告訴我?！?/br>
    兩個人并肩站著，遠(yuǎn)處瞧去倒像一對璧人。

    謝云初聽了這話，舌尖輕輕在唇齒抵了抵，唇角揚(yáng)起一抹懶洋洋的笑，

    “有需要我自會與二爺直言，至于苦…我現(xiàn)在很好，什么苦都沒有。”她將視線挪去水面，云淡風(fēng)輕。

    一束晚霞被遠(yuǎn)處貨棧那面碩大的琉璃窗折射進(jìn)來，恰恰橫亙在二人當(dāng)中。

    光線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嬌艷的面龐暈染在霞光里，像一場虛幻的夢。

    這話與那晚她告訴他，他已經(jīng)很好了，她對他很滿意如出一轍。

    明明是動聽的話，卻叫人心里格外堵得慌。

    他盼著她真心實(shí)意的笑，盼著她眉眼生動地怒，哪怕聲淚俱下斥他責(zé)他，至少是真誠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眼前這樣罩著一層疏離，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王書淮心底的苦澀慢慢浮上來，

    “云初，或許你不會相信，我期望你能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機(jī)會？”

    謝云初神色淡了下來，側(cè)過眸來，明朗地問他，

    “二爺想要什么機(jī)會？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嗎？我和你生兒育女，替你結(jié)交官宦貴婦，在外也甚有賢名，手里掌著這么多生意，未來都會給兩個孩子，二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這正是謝云初最無可指摘之處，他尋不到她任何錯處，自然也無法堂而皇之對她做出任何要求。

    她甚至都不推拒與他同房。

    一個妻子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而且只可能比別人做得更好。

    霞光漸漸褪去，留下一室沁涼。

    王書淮如鯁在喉。

    又無計(jì)可施。

    尖銳的喉結(jié)來回翻滾，王書淮側(cè)過身，隨意摸到桌案一杯茶盞，正是謝云初喝過的，茶水已涼，他一口飲盡。

    身后妻子猶然立在角落里，嫻靜溫柔，無懈可擊。

    他沉悶地皺著眉，在背對著她的方向，倚著桌案，修長的身影落寞而挺拔，自嘲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總歸不愿意看到你對我這樣?！?/br>
    眉峰如同劍鞘般擰起，靜靜與遠(yuǎn)處漸漸西退的霞光交匯，余光刺痛了他的瞳仁，他瞇起眼，眼底沒有往日半分霽月風(fēng)光，只剩一眶蕭索與陰沉，

    “我盼著你生我的氣，盼著你惱我忽略了你，盼著你要我做點(diǎn)什么，至少在漫漫無際的長夜，在風(fēng)雨兼程的奔波途中，心里有點(diǎn)盼頭…”

    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初入官場，年紀(jì)輕輕生殺予奪時，何嘗不是因?yàn)楸澈笥幸浑p充滿愛慕的眼，在他任何時候回首，總能給他無盡的支撐。

    他便想著要變強(qiáng)，變得無可撼動，方能守住那低眉淺笑的一抹溫柔。

    “謝云初，我在想，我王書淮…該是心悅于你…”

    他這般消沉地說。

    第72章

    謝云初眼睫輕輕地顫動，像是有纖細(xì)的羽毛扎在心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慢慢回過神來后，她唇齒輕輕咬著，咧起一抹嘲諷。

    心悅她？

    這該是她兩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王書淮，你懂什么叫心悅一個人嗎？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喜歡一個人看著他會怦然心動，想到他會情不自禁蕩開笑顏，哪怕他給道不經(jīng)意的眼神，都能讓人溺死在那一瞬的溫柔里。

    王書淮這算什么？

    她冷諷。

    王書淮聽著她輕顫的尾音，霍然回眸，來不及看清她的雙眸，她垂下目，將所有情緒掩在長睫下，克制著內(nèi)心的怒念大步從他身側(cè)跨過。

    王書淮看著她堅(jiān)決的背影，怔立良久。

    這是許久以來， 第一次看到她失態(tài)。

    白日王書淮休沐，夜里當(dāng)值，這一夜便歇在官署區(qū)，次日辰時，通州河段十幾艘船只相撞，牽扯到戶部運(yùn)入京城的漕糧，王書淮主動請纓去了一趟通州。

    九月十五王書儀出嫁，一大早王書琴和王書雅過來閨房陪她梳妝說話。

    竇可靈親自給她涂胭脂水粉，許時薇幫著她查驗(yàn)嫁衣，

    王書儀像個木偶一般任由眾人擺弄。

    王書雅看著面龐呆滯的王書儀，失笑問，

    “三姐，你臉上怎么不見喜色？”

    王書儀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要離開你們?nèi)ヒ粋€陌生的家，心里忽然就空空的?！?/br>
    許時薇笑著睇了她一眼，“想這么多做甚，我當(dāng)初出嫁時，一股腦子便在想你哥哥，他生得什么模樣，丑不丑，疼不疼媳婦？”

    許時薇娘家并不在京城，而是川蜀一官宦門第，當(dāng)年國公爺行軍至川蜀邊境時，得對方襄助，后來結(jié)了兒女親家，成婚前她沒見過王書同，只想著王家乃當(dāng)世第一高門，府中的公子當(dāng)是芝蘭玉樹，后來見了王書同，果然沒叫她失望。

    王書儀訕訕一笑，她見過那楊寬，對他暫時沒生出多深的情意來，談不上期待。

    竇可靈卻是輕輕推了推她胳膊，低聲道，“傻丫頭，成婚也有成婚的好，身邊有個知冷熱的，過去事事均是爹娘做主，成了婚，就可以自個兒做主了，不僅自個兒能做主，還有個人聽你支派呢?！?/br>
    王書儀苦笑，“我倒是樂意有人管著我，我也不cao那份心。”

    王書儀說著，便往窗欞外張望，“怎么不見二嫂？”

    王書琴接話道，“二嫂在琉璃廳宴客呢?！?/br>
    王書儀有些失望，多么希望謝云初能來陪陪她。

    新姑爺楊寬捎了兩人來接親，一人便是高詹，另外一人生得格外好看，謝云初一時也沒想起來是誰。

    只是此人相貌極為韶潤秀美，除了氣質(zhì)遜色王書淮一籌，那模樣稱得上絕色。

    女眷聚在垂花門的花廳紛紛指著那人交頭接耳。

    聽眾人議論，得知那人便是鎮(zhèn)國公府的小公子，老國公爺?shù)溺圩恿窒＋h。

    謝云初看著那張臉還沒想起什么，聽到這個名字，人頓時打了個激靈。

    前世四太太不知在何處見到了這位林希玥，只道此人相貌能與王書淮并美，非要招對方為婿，王書雅卻嫌對方長相過于陰柔，少了一股陽剛之氣，看著犯怵不敢嫁，四太太卻念著那林希玥十分得老國公爺寵愛，出身尊貴，又生得這般鐘靈毓秀，非逼著女兒嫁過去。

    王書雅后來嫁過去了，只是出嫁后再也沒回王府，后來不記得是一年還是半年，人便吞金而死。

    謝云初后脊?jié)B了些冷汗，忍不住往人群中的四太太瞄去，果然瞧見她盯著那林希玥兩眼放光。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即刻打消四太太的念頭。

    新姑爺進(jìn)了門，便由王家兄弟們領(lǐng)著在前院喝酒吃席，留下姜氏和許時薇在閨房陪著王書儀，其余王家女眷聚在琉璃廳后面的小三廳用膳，四太太在席間果然夸林希玥人才出眾。

    謝云初一時尋不到其他可靠人手，遣夏安喚來桂嬤嬤，桂嬤嬤過去是大廚房灶上的人，上了年紀(jì)后調(diào)來內(nèi)院當(dāng)差，謝云初暗中吩咐一番，那桂嬤嬤不動聲色在席間伺候主子們用膳。

    眼見眾人對那林希玥交口稱贊，從鎮(zhèn)國公門第說到人物品格，大有看上對方的架勢，一面給四太太斟了一杯酒，一面悄悄道，

    “太太有所不知，奴婢曾在大廚房當(dāng)差，偶有一次去市集采買，遇到鎮(zhèn)國公府的人，說起這位小公子。”

    四太太一聽有內(nèi)情，立即便側(cè)身拉著桂嬤嬤的袖子問，“快些說來。”

    桂嬤嬤刻意覆她耳側(cè)低聲道，“這位小公子自來有體弱之癥，頗有那方面的癖好，聽聞手底下死了不少人…”

    四太太一聽，唬得臉色發(fā)白，“你這話…可當(dāng)真？”

    她正待給女兒做媒，驟然聞此隱秘，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

    桂嬤嬤苦笑道，“這種事若非人家嘴里說出，奴婢難不成編得出來？”

    四太太頓覺有理，這桂嬤嬤以前也當(dāng)做過外事采買，消息來源可靠，她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敗壞一位公子名聲，方才升起那點(diǎn)念頭頓時作罷，不由有些戚戚然。

    謝云初眼見四太太偃旗息鼓，也跟著放了心。

    花廳宴席漸散，王怡寧來小三廳尋謝云初，謝云初草草吃了幾口，與她一道避開人群。

    小三廳往西有一條石徑通往湖邊，湖邊有一水榭，深秋時節(jié)，秋意正濃，菊花繽紛，二人倚著美人靠欣賞湖光水色。

    “小姑姑這是有心事？”

    謝云初見她眉間歇著兩抹愁云，不由促狹她一句。

    王怡寧捏著繡帕擺了擺手，嘆聲道，“還不是高詹那個混賬給整的。”

    謝云初饒有興致問她，“怎么了？”方才喝了一點(diǎn)小酒，謝云初兩腮微紅，被秋陽映照肌膚近乎透明，似有薄薄的一層胭脂要暈出來，王怡寧看著眼饞，忍不住撫了撫她面頰，

    “他叫我思量思量改嫁他，我跟他說不可能?！?/br>
    王怡寧眼色極淡，露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我方才從一個泥潭里拔身出來，怎么可能又進(jìn)虎窩，聽聞那高夫人十分喜歡楊惜燕，我去湊什么熱鬧？高詹也是異想天開?！?/br>
    “那就不嫁了?！敝x云初溫聲道，“換我是你，我也不會改嫁，你有銀子花，有府邸住，更有當(dāng)朝郡主的名頭鎮(zhèn)著，膝下兩個女兒承歡，回頭上了年紀(jì)不知要享多少福，何苦去旁人家做媳婦再看人臉色?！?/br>
    “就是這個理。”王怡寧接話道，“可…你猜高詹那混賬說什么？”

    見王怡寧面露晦澀，謝云初頓覺大有內(nèi)情，眼珠兒轉(zhuǎn)悠半圈，笑問，“說什么？”

    王怡寧四下張望一眼，除了二人的丫鬟守在水榭外，再無外人，便輕輕將謝云初胳膊往懷里一拉，在她耳邊低聲道，

    “那混賬說，‘你不要丈夫，總歸要個男人吧?！?/br>
    “嗤…”謝云初捂著嘴笑個不停。

    王怡寧面色又惱又氣，哼哼道，“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賬？”

    謝云初笑了一陣，又正色了幾分，“此話也有些道理?！?/br>
    王怡寧白了她一眼。

    謝云初道，“那小姑姑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