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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宮腰在線閱讀 - 楚宮腰 第23節(jié)

楚宮腰 第23節(jié)

    李景煥剛從湖里出來,渾身上下都“嘀嗒”淌著水,松竹找了?件氅衣給他披上,仍抑制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寒。

    本想來這座亭子里坐著休息片刻,豈料向陽的位子卻被他們霸占走?,而這占了?鵲巢的鳩還敢這般狂妄地反過?來質(zhì)疑他?

    呵。

    李景煥克制不住冷笑出聲,睨了?眼方停歸摟在林嬛腰上的手,本應(yīng)不覺有什么的心緒,這一刻卻無端煩躁起來,他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才能將?這惱人的思緒勉強拋出腦海。

    “一場宮宴而已,父皇再不喜歡我,也?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大發(fā)雷霆。倒是?王爺你,方才在宮宴上想來收獲不淺吧?”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李景煥沒有點?破,只?邊說,邊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嬛,視線一寸寸從她臉上滑過?,不肯錯過?絲毫變化。

    似是?在期待從她臉上看?到些什么,卻又說不清到底想看?些什么。

    ——就像他明明有千百萬種方式反擊方停歸,卻偏偏說不清來由地選了?這“下下策”一樣。

    而林嬛的心,也?的確因為這一句,微微牽扯了?一下。

    聽到方停歸今日入宮,是?因著皇家要招他為婿之事,她若說完全不在意,自然是?假。

    人心都是?rou長的,縱使?修煉得再銅墻鐵壁,刀槍不入,也?終歸會藏著一些難以言說的隱痛,一撫即傷,一碰就疼。

    若是?從前,奉昭看?上方停歸,欲擇他為駙馬,林嬛自是?不用擔(dān)心他會如何回答。畢竟拒絕公主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可現(xiàn)在到底不同了?。

    一個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尊貴,美麗,高?高?在上,可以助他扶搖直上,平步青云;

    一個是?自身難保的階下囚,不僅不能為他的仕途提供任何助力,還會成為他最?大的阻礙,讓他還未在天子堂更?上一層樓,就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都統(tǒng)統(tǒng)失去,甚至還會搭上一條命。

    答案顯而易見?。

    莫說方停歸,連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

    林嬛不由咬緊了?下唇,心在腔子里“隆隆”作響,仿佛鼙鼓動地,渾身血液隨之沸騰,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也?跟著收緊。

    不想再聽接下來方停歸的回答,也?不想再在此處待下去,她抻拳推他,想趕緊從這里逃出去。

    然那只?幫她擦發(fā)的大手,卻握住她的小手,如何也?不肯松。

    熾烈熱意自他掌心滾滾而來,林嬛的心也?被燙了?下。

    還未來得及掙扎,就見?他勾著唇角,望著李景煥,笑容得意而張狂,仿佛一個志得意滿的成功者,囂張地向手下敗將?炫耀自己的勝利。

    猖狂間,竟還有幾分少見?的孩子氣,幼稚得不行,渾然瞧不出半點?沙場老將?應(yīng)有的運籌帷幄的沉穩(wěn)模樣。

    “的確是?收獲不淺,就在方才,本王已經(jīng)向陛下請旨賜婚,陛下也?已同意本王和林姑娘的婚事。等改日正式大婚,還望二殿下千萬過?來捧場?!?/br>
    一語出,滿亭寂靜。

    有那么一瞬,整片芷湖都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一絲,仿佛所有人的氣息都要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毫不講理地逼回腹中?。

    林嬛呆若木雞,仰頭愣愣望著說話?之人,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沒有答應(yīng)皇家的賜婚,還請旨另娶。

    娶的還是?陛下一心想要除去的“朝堂余孽”。

    他在想什么?!

    李景煥亦震驚不已,待回過?神,一張臉已凝沉如水滴。

    狐貍眼森然盯著方停歸,也?只?盯著他,似是?能從他身上剜下兩塊rou,渾不見?適才的云淡風(fēng)輕,“王爺可真是?好本事,連父皇也?能說服。這般徇私枉法,倒行逆施,就不怕寒了?你手底下人的心,往后再遇上類似此番北境之難的事,沒有人再肯為你賣命?”

    方停歸卻只?不咸不淡地回:“軍餉案是?公事,本王自會公事公辦,而林姑娘只?是?本王的私事,本王憑什么不能娶她為妻?倒是?二殿下你……”

    他哼聲一笑,“再敢有類似北境之難的事,還真不知道倒霉的究竟是?誰?”

    狹長的鳳眼如同北地荒原上的孤狼,幽幽隱藏著一股廝殺的狠勁兒。

    李景煥才和他對上一眼,便覺一股森寒自脊柱尾端直沖天靈蓋,心臟都要瞬間被揉碎一般。

    直到方停歸抱著人離開?,同他擦肩而過?,那股寒意依舊融在風(fēng)中?,揮之不散。

    第17章

    聽雪閣位于帝京御街北端, 南望州橋,北眺皇城,毗鄰祈江, 乃是京中七十二家酒樓之首, 一日的流水都抵得上尋常人家半年的花銷。

    今日又有祈江宴,就更?是熱鬧非凡。

    才?入夜, 酒樓內(nèi)外就升起了燈火,亮如白晝。知道今日樓里有老酒出窖,接到桃花箋邀帖的客人,都迫不及待往樓上去,想搶先品一品那沉淀了百年的佳釀。

    而沒有這份運氣進樓赴宴的人, 酒樓老板也斷然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的荷包。

    酒宴還?未正式開始, 門前巨大的彩樓門牌底下?就已設(shè)好品酒的小攤。

    幾個濃妝艷抹的美人兒頭戴珠翠玉冠, 身穿銷金衫裙, 舉著銀質(zhì)酒壺盈盈立在攤前, 向沿途的路人勸酒,身后甚至還?安排了絲竹細樂。

    月色, 笙歌,美人香。

    酒還?未入口,人就已經(jīng)半醉,再?酌上一小口, 更?是樂不思蜀,可想再?嘗一杯時,就只能等下?月,且還?只有十壇。

    乍看之下?, 似是在費力白賺吆喝,然越是求不得, 就越是讓人念念不忘。時間一長,這酒的價格能漲到多少,就全?由老板自己決定了。到最后這酒究竟好不好喝,反倒沒人計較了。

    聽雪閣這么?多年的名聲,大多也都是靠這法子積攢而來?。

    為了對得起這盛名,樓里的一應(yīng)擺設(shè)也都頗為不凡。

    方停歸帶著林嬛離開芷宮行苑,本想直接回王府休息,怕她身上的濕衣裳穿得太久,人會著寒,這才?繞道先去了聽雪閣,讓掌柜的把早間他包下?的雅室騰出?來?,專門給?林嬛沐浴更?衣。

    掌柜的也是個機靈的,知道林嬛出?身詩書世家,給?她安排的屋子也特特布置成了書齋的模樣。

    拱月形落地花罩擺在軒室中央,兩側(cè)各置一紅木高幾,幾上又擺細頸美人觚。紅杏搖曳其?間,娉婷又嬌艷,襯著熏爐里裊裊升騰的檀木篆香,更?顯沉斂寧雅。

    也或許是太過雅致,林嬛沐浴完,從?屋里出?來?,人仍舊有種飄飄然的恍惚感,仿佛走在云絮上,想起剛剛行宮里方停歸的那番話,人便更?加惘然。

    請旨賜婚。

    太不可思議了……

    他又不是那些勛貴人家出?生的郎子,有家族為他保駕護航,那樣單薄的背景,若是沒有陛下?的信任,他便什么?都不是。如此,他還?敢違抗圣意,當(dāng)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難不成只是因為跟李景煥別苗頭,才?話趕話說到這兒?

    望著檐上緩緩攀升的霜月,林嬛秀眉輕蹙,若有所思。

    春祺和?夏安端了碗溫?zé)岬慕獪M來?,伺候她喝下?,又幫她重新梳了發(fā)髻,換了新衣,好赴接下?來?的畫舫水宴。

    沒去過祈江宴的人都以為,這場酒宴最吸引人的,是聽雪閣獨創(chuàng)的幾樣美酒佳肴,然見識過的人卻深諳,宴席真正絕妙之處,其?實是那段叫酒樓掌柜獨攬下?來?的祈江夜景。

    尤其?是月圓之時。

    兩岸夾歌,光華相?射,賞月之人擠在岸邊,只能勉強窺見半輪被高樓遮擋的缺月,而聽雪閣占去的這段水域,支一葉畫舫,卻是能望見最全?、最佳的月色。

    林嬛下?樓的時候,樓里的伙計已經(jīng)把畫舫停在渡口邊。

    寧越站在甲板上躬身等候,方停歸則已在船艙里坐好。

    早間在芷宮行苑,他的衣裳也叫她身上淌著的湖水浸透,來?了聽雪閣才?現(xiàn)換了這么?一身,卻不是他慣常愛穿的玄衣,而是一身純粹的白。

    直身坐在月光晦暗處,宛如墨畫中幽幽氤氳開的一抹水光。

    干凈、清冷、疏離。

    讓人可望而不可即。

    林嬛心?尖微微一動,手不自覺捏住袖角,緊張地揉捏。

    夏安在后面輕輕推了她一下?,鼓勵地朝她眨眨眼,她才?終于深吸一口氣,邁步跨進船艙。

    檀木圓桌上已擺滿一桌菜肴,全?是聽雪閣最拿手的,色香味俱全?。畫舫在水上徐徐前行,兩岸燈火遙相?輝映,映得整座船艙流光溢彩,滿桌珍饈也變得格外誘人。

    船艙外侍立伺候的人,都不禁直咽喉嚨。

    艙內(nèi)對面而坐的兩個人,卻始終不動一筷。

    空氣里凝著化不開的尷尬。

    林嬛側(cè)著頭,努力往窗外眺望,假裝在看外頭的風(fēng)景,面上一片沉靜,然捻著團扇的手卻早已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細算起來?,這還?是他們兩人重逢以后,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獨處。

    因著方停歸的性子,從?前兩人相?處,也多這般沉默的時候,可那時彼此心?里都有對方,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停歇,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也從?不覺得尷尬。

    而今卻是完全?不同了。

    三年的分別,他們都已不是曾經(jīng)的自己,無論曾經(jīng)多么?兩心?相?許,眼下?也只剩相?顧無言。

    林嬛心?底微微泛起一陣酸澀,努力強裝無事?,眼梢余光卻似有自己的意識,不住往方停歸身上飄。

    圓桌另一頭,方停歸也正扭頭看著窗外。

    修長工細的手指托著腮,長睫搭垂,唇線抿直,似是在賞外間的月色,又仿佛是透過月光,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花瓣隨風(fēng)吹至他肩頭,他也恍若未覺。

    不得不說,造物主?是公平的,不曾許他一個輝煌的出?身,卻給?了他一副極好的皮囊,側(cè)面看去尤為驚艷。垂眼的模樣不像縱橫沙場的冷面修羅,就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冷色水光漾在他身上,都氤氳出?了幾分暖。

    林嬛的心?也跟著在腔子里蹦跳了下?,清晰有力。

    許是動靜太大,方停歸也聽見了,偏頭淡淡掃視而來?,猝不及防。

    林嬛心?底一驚,慌忙舉起團扇,蓋住自己的臉,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可一緊張,下?手沒了分寸,“啪”地一聲,扇骨正打在她鼻梁上,疼得她皺鼻直抽涼氣兒。

    整個船艙都是她“嘶嘶”抽氣的聲音。

    噗嗤——

    圓桌那頭的人笑出?了聲。

    聲量不高,卻異常清晰,仿佛就貼在她耳邊笑,她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微笑時喉結(jié)翕動的細微幅度。

    林嬛面頰“蹭”地?zé)瑘A著眼睛,瞪道:“王爺今年幾歲?這般揪人小辮,還?有沒有大將軍的風(fēng)范?”

    方停歸也不跟她客氣,哼笑一聲回懟道:“那林姑娘今年又是幾歲?偷看別人,還?賊喊捉賊。本王沒有大將軍的風(fēng)范,林姑娘就有?”

    “我何?時賊喊追賊了?明明是你不對,你若沒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所以林姑娘承認在偷看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