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65節(jié)
不過,此來庭州一路,愈往西行,越可見風土人情之上,與中原之地的不同之處??v是秦州、伊州這樣的同處隴右之處,較之庭州,也有著明顯的不同。 在路上的這段時日,她自然而然地接過了督促許瑾按時用飯用藥,按時歇息的活計,到了時辰,就直接將東西往他手邊一放,然后便雙手環(huán)胸,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 直到他自覺放下筆墨,用飯、用藥、歇息之后,賀七娘才會坐到另一邊,繼續(xù)去縫那身青色的外衫。 這段路程,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沿著馬車的車轍前行。 許瑾終是漸漸如遠松所期望的那樣,將身子養(yǎng)得康健一些之余,有時自書信之間抬頭,見了賀七娘趴在窗前,對外頭滿是好奇的樣子,也會主動為她講述這沿途各處的風景、習俗或是當?shù)赜腥さ膫髀劇?/br> 既是解了她的疑惑,也稍稍排解了些賀七娘在車內(nèi)久坐生出的困乏。 不過,這一切,賀七娘并未告知與他。 思緒亂飛到身后正在服藥的許瑾處,左右環(huán)顧的視線,卻因一處熟悉的形狀而驟然頓住。 賀七娘微微坐直身子,牢牢盯住同馬車隔了幾人的,一列留了絡腮胡的高大漢子。 微瞇起眼,當她的視線從那一列漢子的腰間劃過,腦內(nèi)將那彎月一般的形狀與記憶之中,那險些令她喪生于戈壁荒野上的一道寒光匹配上時,回憶霎時涌上心頭,叫賀七娘不由自主地冷了臉,目光似冰錐一般,死死盯住那些人。 發(fā)現(xiàn)她面色的變化,原本正老老實實服完藥,打算輕咳兩聲喚回賀七娘注意力的許瑾也是眸色一沉,當即便往窗外瞟了一眼。 只不過,他的目光打那些人的刀鞘上掠過一遍后,便是不大在意地收回視線,低頭灌了一大口茶水壓去口中酸苦,然后同賀七娘點明了那些人的身份。 “那些是突厥人,看佩刀并非軍中之人,約莫是趁著落雪之前,來城中置換貨物、糧草的商戶。” “突厥人?!” 聞言,賀七娘心下一驚,轉(zhuǎn)頭回望之時,那脫口而出的驚呼,也是不受控地陡然拔高了聲音。 拔高的尾音戛然而止,她迅速用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從半開的車窗里探出小半張臉,瞧一眼那正同百姓們一起緩緩排隊進城的突厥人,隨即猛地一把將車窗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 做完這一切,她挪動身下,坐得離許瑾的書案更近了一些。 一手半搭在唇邊,一雙眼卻是左右張望個不停。落在許瑾眼中,像極了一只躲在石后的,正防備天敵鷹隼從天而降的兔子。 “庭州怎會有突厥人?還,還這般光明正大地進城來?” 賀七娘想不明白。 雖說她之前身處小小村落之中,確實不大了解這邊關(guān)之事。 但自來了隴右,自個兒經(jīng)歷了那一遭之后,她也是從余青蕊,還有左鄰右舍的口中,知道了突厥對隴右邊塞諸城、西行商道多有進犯,屬實算不得什么好東西...... 這眼下,怎么就能有突厥的商戶,光明正大地往庭州城內(nèi)去呢?就算是商戶,那難道還能不是突厥人了不成? 為如臨大敵的賀七娘倒了一盞熱茶,又將香爐里的凝神香再添了些,許瑾見她抱著茶盞一點點冷靜了下來,這才開口,繼續(xù)為她解釋。 “庭州,此前曾為突厥的可汗浮圖城,與突厥以及其下眾部落而言,在某些層面上,自有特殊的含義。前朝,先帝尚為皇子之時,親率將士大破突厥王庭,得了當時的突厥王族獻降。之后,便于此處設庭州制所,以轄領(lǐng)突厥各個部落?!?/br> “因而,在面上來說,我朝與突厥王庭及其各部,仍是受降,與俯首稱臣之輩的關(guān)系。自連接東西的商路日益暢通之時起,便有一些財力雄厚的突厥貴族,也會到隴右之地購置糧草等物,用以他們部族內(nèi)的售賣。” “但突厥的那些人,生性狡詐如郊狼狗獾之輩,他們彼此的部落之間,就是爭斗不休。每個部落的首領(lǐng),都期望自己的營帳有朝一日成為王庭?!?/br> “而他們只要在彼此的爭斗中搶得一絲先機之后,下一步,便是妄圖邁過庭州邊界,染指我朝隴右之地?!?/br> 聽著許瑾的解釋,賀七娘面色難看地瞥一眼緊閉的車窗,似是那一列人眼下正貼在車窗外一般。 “那外頭的這些?” “此間為突厥王庭之下各個部落之中,實力較勝較為強盛的一支,之前,在商道劫殺過往商旅的那些沙匪,便是那處做了偽裝的散兵。外頭的那些,則不然,他們應是別的部族的人?!?/br> 賀七娘聽得云里霧里,眉眼擠成一團,拼命想要弄明白許瑾所說的這番話,以及外頭那些人的來歷。 好半晌,她終是肩頭一垮,有氣無力地靠回車壁,擺了擺腦袋。 “不行,弄不懂。反正,我以后就急著,不要靠近這些突厥人就行了......反正,沒一個好東西,記著這個就行......” 許瑾被逗得輕笑出聲,在賀七娘不滿瞪來的視線中,亦是淺笑著朝她豎起拇指,然后又是緩緩點了點頭。 “七娘大智,所言甚是!” “許瑾!你過分了!” 車內(nèi)傳出女子的嗔罵之時,那奉命下來探聽來人身份的守城兵士正接過遠松雙手遞上的一封信箋,并聽著面前這個黑衣勁裝的男子從容而道。 “庭州許氏族人,回鄉(xiāng)祭拜。勞煩軍爺,還請將這信,代為轉(zhuǎn)交給郭將軍?!?/br> 眼見著這一行人護著中間的馬車緩緩進了城,那兵士猛地回過神,看一眼手中密封完好的信箋,拔腿就往城墻上跑去。 庭州城眼下只有一位姓郭的將軍......那位,可是他們庭州滿城軍./民眼中的主心骨啊...... ———— 一行人行至城中,順利住進邸店。 賀七娘早早用過飯食,梳洗過一番后,便是熄了屋中的油燈,對外只作她已早早歇下了的表象。 其實,她卻是倚坐于窗前,膝上隔著厚厚的一個包袱,一絲睡意也無。 此時已近中元,過了立秋,太陽一落山,便是一陣風一陣涼,叫人夜里還得披著春衫才行。 碩大的圓月如玉盤高懸當空,銀暉遍地,即便不去燃起燈火,屋內(nèi)也因滿窗如水的月色而看上去亮堂堂的。 夜風襲來,風中已漸漸有了香火繚繞的氣息。便是連這年年歲歲如往昔的晚風,都接收,并傳遞著在世的人們對于逝世之人的思念。 賀七娘手指輕撫過終于制好的這一身青衫,打開下頭厚厚的包袱,那里頭還有她為阿瑜制下的一應衣物。 從鞋襪到內(nèi)衫,從袍服到冬襖,一應俱全。 這不多的行頭,是她年年合該為阿瑜備下的。如今算來,其實倒是她做少了,生生少了好幾個年頭的。 此時此刻,周身那因連日趕路,困于車內(nèi)不得活動手腳的酸痛,都已煙消云散。 賀七娘散了滿背發(fā)絲,只默默望向窗外,靜靜地等待天明。 次日清晨,當她一身素衣地打開房門,門外,同樣也換了素衣的許瑾,正負手靜候在外。 似是因為聽到了這頭的動靜,賀七娘對面的房門,也是同時打開。 康令昊的臉從里探出,卻只是隔著走廊,朝賀七娘輕輕點了點頭,并未貧嘴,也并未打算賴上來一同前往。 這一路,康令昊只要是能夠逮到機會,就會故意來尋許瑾的晦氣。他那一張嘴慣是不饒人的,而這一趟,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日日履行的都是不將許瑾招惹得氣急敗壞,就決不罷休的信條。 只是可惜,這近十日的路途中,他不光沒有慪著許瑾,反而,還讓他自己因為許瑾的視若無睹,而氣得咬得后槽牙咯吱作響。 每每這時,康令昊總要厚著臉皮纏上賀七娘,非得等到賀七娘被煩得直接罵他一頓,他才會心滿意足地跑開。 但自從他們這一行人逐步踏入了庭州地界,康令昊在得知那確實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之后,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樣,整個人驟然之間就安靜了下去,也變得正經(jīng)了起來。 他每天肅著一張臉,同那些隨行的護衛(wèi)們混在一起,倒是看上去,越來越有作為商隊護衛(wèi)頭領(lǐng)的氣勢了。 其實,賀七娘隱隱猜到了康令昊為何會如此的緣由。一個庭州、一個許字,已然足夠讓他這個常年行走于隴右的人隱隱猜到什么了。 可她沒有問,甚至在康令昊有幾次欲言又止時,果斷地轉(zhuǎn)身離開。 她只是想等一等,等到了阿瑜的墓前,再同阿瑜一塊,傾聽屬于他家人的往事。 跟著許瑾走到門外,賀七娘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趟,竟又是遠松親自駕車。并且除了他之外,許瑾再沒有帶一個隨行的護衛(wèi)。 抱著懷中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袱挪上了車,賀七娘有意避開了許瑾攙扶的手,沉默不語地坐在車中,心下卻是一點點越跳越快。 阿瑜,阿瑜......七娘來見你了...... 秋風颯爽,涼意四起。 一路前行,賀七娘發(fā)現(xiàn)他們竟是慢慢遠離了城外零星的村舍農(nóng)田,逐漸踏上一片寥無人煙,荒涼得叫人后背發(fā)涼的戈壁之上。 心中越來越不安,胸腔之下,尤似急杵搗心。 心慌意亂,心跳的聲音震得賀七娘都沒能聽到許瑾喚她下車的聲音。 直到眼下伸進一只手,她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抱著包袱狠狠往下按了按像是馬上就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的心,然后避開許瑾的手,再次挪下了馬車。 鞋底踩上腳下凹凸不平的碎石,風中,一股朽敗不堪的氣息迎面而來。 賀七娘在不知不覺間,用眉頭打出一個結(jié)。 她死死抱著手中的包袱,終是緩緩抬頭,跼蹐不安地注視著半空中,那群正在那處凹地上空盤旋著的,發(fā)出一陣陣凄厲叫聲的黑色怪鳥。 作者有話說: 七娘:瞥一眼許狗~冷笑~呵~反正,沒一個好東西~~ 第5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fā) ◎阿瑜,七娘等你回來◎ 細細算來, 他們此行出城,從城門處抵達此處,約莫也花費了將近一個時辰。 此處離了依稀有人煙聚集的村落, 遠眺望去,只可見四周聳起的石壁形狀各異, 在烈日中, 映下扭曲猙獰的影。 石壁其上, 由一道道溝壑劃作石紋,若有狂風自其中席卷而過,更會留下陣陣詭譎的呼嘯。 因是如此, 哪怕他們此行前來之時正是正午前后,賀七娘在踏上此方土地的一瞬, 仍是敏感地感覺到了一股涼意正沿著她的脊骨擴散。 遠松將馬車上載著的一個黑漆木盒提下來, 擱到許瑾腳邊。隨即,便是一言不發(fā)地退回到馬車旁,看上去,像是并未打算跟他們一道進去。 余光得見面色泠然的許瑾默默提起了腳邊的木盒,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賀七娘忙是搖了搖頭,然后垂下眼, 再不去看他的表情。 視線中, 許瑾腳步頓了一瞬, 而后便調(diào)換方向, 帶動著袍服的一角飄了飄。 賀七娘抿緊嘴唇, 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的包袱, 便也抬腳跟在許瑾身后, 往里頭走去。 只這涉足其中之后, 她方知面前的這處凹地先前看上去雖是不顯,實際上,卻是一塊被石壁包圍在其中的,地勢下陷,越往里走越是寬闊的空地。 與許瑾保持著大概兩三步的距離,賀七娘瞥見那些黑色的怪鳥正在她的頭頂?shù)涂毡P旋。 羽翼扇動之間,那些怪鳥還時不時的,發(fā)出一陣陣聽上去叫人只覺后背發(fā)毛,似妖鬼夜梟一般的凄厲叫聲。 這番走近之后,她也才發(fā)現(xiàn),原來除開先前在外頭的半空中,那些飛著的怪鳥,眼前的那空地之中,竟也還棲息著不少它們的同類。 聽著腳步,見有人來,那群怪鳥盡數(shù)撲啦啦扇動翅膀,從空地的深處猛然飛出。 就似霎時拉開的一片烏云,自未知處猛然罩向世人。叫人覺著可怕、詭異之余,恍然還會生出它們下一瞬就會撲到來人身前,用那尖利的喙叨下你一片rou的錯覺來。 偏巧,它們飛開之后,倒也沒有躲遠。 一個個扇動著翅膀,凌亂落在距離不遠的石壁上,用它們那黑漆漆的眼眸,盯著下頭一前一后行走的兩人。 賀七娘將胸前的包袱箍得緊緊的,時有飛快抬起眼,朝旁邊日光所不能照耀的陰影下窺一眼的動作。 她借著臂間這厚實的一堆,妄圖抵擋住那難以忽視的,正沿著她脊背一點點擴散開來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