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身，她一刻不停地跑到睡榻前，縱身一撲，將自己摔進被中。

    過了好一會兒，這個頭臉埋在被褥里的人，才飛快搗著雙腿，發(fā)出一聲聲刻意壓低的，很是羞憤的呻./吟與哀嚎。

    作者有話說：

    好困好困~提早更~我要去睡覺了~感謝在2023-07-07 21:02:13~2023-07-09 19:03: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21章 021

    ◎?qū)λ齺碚f，最好的選擇◎

    連日來的狂風(fēng)與秋日蕭瑟暫歇，朝光自灰蒙蒙的云后破躍而出。融去壓抑的灰，伴金光傾灑，化作湛藍(lán)穹頂偕同絨羽狀云彩綿延。

    秋日暖陽，將荒蕪遼闊的戈壁灘攏入懷中，昨日還藏在云霧中看不真切的山脈顯現(xiàn)，遙遙可見其上積雪白頭。

    馬車緩緩行走在連片的胡桐林前，聽枝葉隨風(fēng)搖曳，見其匯入陽光下，婆娑扶疏，金光熠熠，像一只陷入沉睡的巨獸，趴伏在延綿不斷的折羅漫山山腳。

    長于山明水秀之地的賀七娘，從未一覽眼前這般似疏落寂寥，又似生機暗藏的風(fēng)光。

    將馬車車窗推開得更大些，賀七娘興致勃勃地將小半個身子探出窗，觀賞窗外美景。

    只若是細(xì)看，就能發(fā)現(xiàn)她看似全神貫注于窗外，實則那飄忽不定的眼神，還有每每車內(nèi)有動靜時微頓的身形，都表明她實際上很是關(guān)注同乘之人。

    所幸，與她同乘的方硯清自上車后就一直握著書冊翻閱，并未同她有過多言語，自然，也沒能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

    而賀七娘也就維持著看風(fēng)景的姿勢，硬生生趴在窗前，從出城一直維持到現(xiàn)在。

    畢竟，比起關(guān)起車窗和方硯清二人獨處，她更愿意像現(xiàn)在這樣，借著窗扉的遮擋，藏起自己不自覺關(guān)注他一舉一動的小心思。

    昨兒個整夜沒能睡個囫圇覺，天色剛亮，賀七娘就已下了樓來等著。

    本想到邸店外的臺階上坐著曬會兒太陽，但一瞟眼，她見著今日穿的這身碧色銀繡寶相紋的胡服，還有裹在外頭的裘衣，立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生怕剛才跨出門檻的一瞬都給衣物濺上塵土，賀七娘拍著衣擺走回去，乖乖在店內(nèi)找了個能一眼看到樓上的地方坐著。

    昨夜戌時末，栴檀果真如方硯清所說，為她送來了一整身的胡服行頭。從衣裳到胡帽，從蹀躞帶到裘衣，一應(yīng)俱全。

    當(dāng)時，她看著門外的栴檀將這厚厚一包衣物抱在懷中，還以為是自個兒給看錯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為何栴檀會在此處。

    這一想明白，頓是扶額皺眉，好一陣后悔。

    前頭，方硯清說會叫栴檀送身胡服過來，她那時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壓制自己過于澎湃的心跳這件事上頭。

    若是分神，還有她手腕和手掌處，那好似還遺留未散，被指甲輕輕劃過時的異樣觸感來爭奪她的注意力。

    所以，賀七娘那會兒整個都渾渾噩噩得厲害，只知應(yīng)好，根本就沒理清方硯清到底在說什么。

    還是后頭回了自己的屋子，勉強冷靜下來之后，她才回想起自己應(yīng)了同方硯清出城的邀約。

    但反悔，已是來不及了……就跟此時此刻，她眼前的這一大包衣物一樣。

    小心接過栴檀塞來的衣物，賀七娘迭聲向她道謝?？诶镞€一個勁兒地在說，等今天回來，她一定把衣物漿洗得干干凈凈后歸還。

    期間，她明顯感知到了栴檀好似覺得她反應(yīng)奇怪的眼神，但賀七娘全然未往心里去。

    誰讓那裘衣一看就價值不菲，她滿心滿眼，都只有萬一將衣物弄臟弄壞，可如何是好這一個念頭。

    要么，就說大小不合適，將衣物還給栴檀？或者說，還能有什么理由，能讓她將這包隱隱燙手的衣物現(xiàn)在就還過去的？

    賀七娘腦內(nèi)迅速找著合適的理由，直到發(fā)現(xiàn)那雙明顯是她尺寸的靴子時，她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

    栴檀比她要高上一頭有余，身形挺拔俊美，怎么看，都不應(yīng)穿這個尺寸的鞋履。

    定睛再一看，壓在裘衣下的胡服正露出碧色衣角，這顏色……分明也與栴檀身上雷打不動的玄黑色不一樣。

    看一眼那抹碧色，再看一眼靴子，賀七娘思忖著該如何開口才合適。

    她想問問，這是從哪位女娘子那里幫她借來的衣物。之后歸還衣物，也好多謝人家肯借這樣好的衣物給她。

    好似看懂了她想問什么，慣是沉默少言的栴檀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膀子，言簡意賅地說了句。

    “郎君讓買的。”

    說罷，看著賀七娘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栴檀又雙手環(huán)胸冥思苦想了片刻。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見其雙眼微亮，然后上前一步湊到她耳邊，對上賀七娘疑惑不解的眼神，壓低聲音特意補充道。

    “放心，郎君第一次讓我買?！?/br>
    “嗯，遠(yuǎn)松也沒買過?！?/br>
    說完，眼見聽懂解釋的賀七娘被鬧了個面紅耳赤，栴檀更是贊許般點了點頭，像是覺得自己做得極對。

    抬手拍拍賀七娘手中的衣物，栴檀很是肯定地說道。

    “頭一遭?！?/br>
    而賀七娘注視著罕見流露出笑意的栴檀走遠(yuǎn)，渾身發(fā)燙地站在原地，久久沒能動作。

    她也不知到底是因為見著從不笑的栴檀露了笑，還是為著那幾句話的言下之意，反正她瞪大雙眼窩在榻上久未入睡，等到迷迷糊糊醒轉(zhuǎn)，外頭已是天光微亮。

    就是這般，等到方硯清幾人從樓上下來時，賀七娘已坐在樓下，等了將近半個時辰。

    注意力從胡桐林上移走，小半個身子趴在窗沿，手指陷在裘衣軟乎乎的皮毛里，賀七娘無意識地一下下輕輕滑動著手指。

    這裘衣摸上去油光水滑很是舒服，指腹陷在里頭暖洋洋的，引得心尖酥軟。

    就像這段時日以來，每每想到戈壁灘上，那個令她鼻間盈滿冷香的無聲安慰時，她就變得愈發(fā)柔軟的心緒一樣。

    有過舊夢里那段癡纏的經(jīng)歷，經(jīng)了昨晚的徹夜未眠，賀七娘已然知悉，她此刻對方硯清的關(guān)注、在意，以及面對他時莫名生出的羞赧代表了什么。

    但她眼下也很清楚，自內(nèi)心而言，她不打算，也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沉溺其中。

    她也曾與許瑜有過如膠似漆的日子。

    在他的輕言軟語中，放任自己化作癡纏的藤蔓，依附著他，眷念著他。蝶意鶯情向春，漸漸生出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的念頭。

    可當(dāng)被藤蔓寄生之物想要擺脫這份束縛，則必將對藤蔓棄之如敝履。

    被剜皮扒骨，利刃絞斷根系，臨了，徒留血淚。被斷送一生的，到頭來也只有這株礙了事的藤蔓而已。

    如今，她既離了那場南柯舊夢，就定不可再如以往那般。

    興許，這不過是兩世幫助之下生出的信賴與親近。

    興許，這不過是身在異鄉(xiāng)，面對熟悉之人下意識的靠近。

    她之于方硯清的心思，本就有很多種可能，而這些，都可以無關(guān)情.愛。

    男女情.愛，不過虛無縹緲。

    不能與之并肩的芳心暗許，到頭來，也只會因為另一方的厭棄與抽.身，叫人變得尊嚴(yán)全無，歇斯底里。

    賀七娘將手指慢慢摳進衣袖，添了力道，指下那股既暖且酥的異樣感覺褪去，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冷靜且安定。

    比起那些可能讓人痛不欲生的選擇，她寧愿抓住手中能抓住的。

    車內(nèi)一如既往的安靜，賀七娘垂眸。

    將方硯清視作友人，也只是友人。這才是對她來說，最好的選擇……

    秋末正午的風(fēng)，干燥、和煦，褪去晨間的涼意。

    已然做了決斷，賀七娘松開一直扣在衣袖上的手，將右手伸出窗外，在風(fēng)中伸展。

    任風(fēng)拂過面頰，卷起發(fā)絲，調(diào)皮纏繞在她的指間，吹干她掌心微微的潮意。

    暖陽傾灑，將她大半個身子籠罩其中。

    金燦燦的光，沿著她的鬢發(fā)、額頭滑至挺翹的鼻尖。

    裘衣溫軟的毛領(lǐng)依偎在她下頜處，襯得她的皮膚好似白得透光。

    賀七娘在輕風(fēng)慢拂中闔眼，唇角漾著淺淺的笑。

    陽光在她纖長的睫毛上，似是金色的羽毛，自云端飄搖，落于她的眉眼。

    不知何時起身到另一側(cè)矮柜拿書的方硯清手握書卷，微弓著身子，定定看了她許久。

    亦或者，其實不過瞬息的工夫……

    吹去掌心潮意，賀七娘聳起肩膀，而后重重落下。

    像被掀去最后一層，自前世就蒙在眼前的薄紗，賀七娘單手撐住臉頰，轉(zhuǎn)過頭看向方硯清，朝他落落大方地笑。

    “二郎，我們此番出城，是打算去哪里？”

    新?lián)Q的書卷，上頭的字久未入心，方硯清索性將其放下。

    給自己和賀七娘都倒了一盞茶后，他端起自己那盞豪飲一口，終是叫干得發(fā)癢的喉嚨舒服了些。

    擱下已經(jīng)見底的茶盞，方硯清在開口的一瞬，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聲音啞到叫人難以聽清。面色不改地輕咳一聲，他攏在裘衣之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去馬場。”

    “馬場？做什么？”

    在城中連日奔走打聽消息，賀七娘自也知道伊州城外，除開官署的馬場還，還有一處當(dāng)?shù)馗簧袒狂R的馬場。

    但問題是，帶她去哪里做甚？她只會釀酒，并不會挑馬或者飼馬啊。

    正是疑惑，跟在馬車一側(cè)的栴檀已策馬走上前來，扯了扯手中韁繩，很是自然地同賀七娘說。

    “自然是去騎馬?！?/br>
    “啊？”

    遠(yuǎn)松騎馬從栴檀身后冒出，見馬車內(nèi)的郎君仍未出聲，便接過話頭，解釋道。

    “郎君近日得空，想著該帶娘子出來逛一逛，恰聽栴檀說娘子曾言及想學(xué)騎馬，所以便安排了這一趟，想著讓您先試一試。栴檀騎術(shù)極佳，到馬場后她會教您……”

    賀七娘聽著遠(yuǎn)松的解釋，倒也立即想起了這樁事。

    是初到伊州，栴檀來為她處理后背墜馬摔出的淤青時，她隨口念過的一句。

    “我這兩日一直在想，若我學(xué)過騎馬，那夜康令昊不必因送我離開而耽誤時機的話，他們是不是也能活下來?！?/br>
    雖說栴檀當(dāng)時用語調(diào)沒有起伏的一句“那些是突厥逃兵，若你留下，只能是再多死兩個人”來闡明了事實，但她確實沒想到，這樣一句話栴檀也記在了心里，并為她尋來了眼下的機會。

    欣然笑彎了眼，賀七娘撐起身子探出窗，朝栴檀揮揮手。

    “多謝你，栴檀，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