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得失
然而事情未必如設(shè)想的這般糟糕,可趨利避害的本性促使她不得不去考慮最壞的那個結(jié)果。 或許人就是這樣。 一念未盡,一念又起,生生相續(xù),正是想的太多,在意太多,才會生出諸多煩惱。 花千遇嘆息一聲,面上難掩愁色道:“你設(shè)想得我都曾想過,且早已付諸行動,至于最后為何傾向于度法顯成道,原是因和我的處境比起來,他更危難。” 謝若詩凜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漸變復(fù)雜,稍頃才說道:“因為心魔?!?/br> “正是,心魔因我而起,應(yīng)該也只能由我滅。”花千遇目光愈發(fā)深遠(yuǎn),一時自嘲道:“有時覺得這是否便是佛教常說的一因既起,其果已定,本以為不會再糾纏,卻又在此關(guān)頭覺出他有心魔?!?/br> 即便是沒覺察出,這份業(yè)緣也難了,先前她就隱約生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地涌金蓮和佛教有關(guān),法顯則是難得有菩提心的人,兩者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lián)系。 尤其是當(dāng)她回顧種種往事之后,不安感便愈發(fā)強(qiáng)烈,哪怕她現(xiàn)在不愿意救度,大概率也會因為地涌金蓮再回來找法顯。 待回過神,花千遇揉一揉眉心,為心底的想法感到可笑,她一向不信這些玄學(xué),莫不是憂思過度竟出現(xiàn)心理暗示了。 不管暗示還是真有所謂的因果,只要良心上過不去,她都不可能丟下法顯不管。 聞言,謝若詩搖了搖頭,大約是看出了她心緒不寧,又意有所指道:“執(zhí)于緣起業(yè)報,必將迷于事理,只有抽離和置身其中,兩者結(jié)合去看才不會當(dāng)局者迷?!?/br> 花千遇眼里閃過一絲意外。 雖懂得一些佛教義理,看來她并不信因果命數(shù)之類的事,卻也并不奇怪,這種事本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不由得順著她說的話去思索,眉間慢慢地皺起,還是難有兩全之策。 如今來看唯有救渡一法,可又要如何去渡才能讓法顯最終放下呢? 情只會越陷越深,她想不透不占有貪執(zhí)的愛,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該怎么去頓悟。 正因此,她才如此猶豫不定。 “看來只有法顯一人看透了?!?/br> 輕微嘆氣聲在耳旁響起,花千遇微一晃神沒聽懂這話是何意。 她抬眸望去。 看她略有茫然的神情,謝若詩頗有些無奈,果然平日里不論多理智的人一遇見感情之事,都會變得顧慮重重。 于是斟酌了片刻道:“昨日我曾問過法顯如何抉擇一件事情,他說看待事物要用真心,真心離念,沒有念頭的時候便不會有妄心,沒有分別執(zhí)著,得失之患?!?/br> 有法顯的耳濡目染,類似的話她聽過許多次,瞬間便了然沒有念頭并非不生念,是指消除雜亂的想法,跟隨本心走。 待回味其中之意,心底逐漸明朗,也想通了法顯為何不再強(qiáng)求。 他不去選擇是為順應(yīng)自然,并且也給她指了一條路,兩人同去涼州。 花千遇琢磨片刻,便有些氣惱。 枉費她想了一整宿,最后很可能還要按法顯說的走。 “我要……回去一趟?!边t疑的聲音慢慢道。 去看看法顯的心魔,若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也就用不上她來滅。 聽她這么說便知已有了抉擇,謝若詩沉默下來,無言的看著她,眼底還隱藏著一絲擔(dān)憂。 她的顧慮花千遇怎會不知,可情又是最難自控的,知道并不意味著能做到。 “就知道勸不住你,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讓你對法顯棄之不顧,只怕是狠不下心?!敝x若詩喟嘆一聲,微微仰著下巴,面容上竟浮現(xiàn)出一點冷情的笑意:“你大可以幫他渡情劫,不論結(jié)果如何都要以自己為重,人生如此不斷相遇、離別,最終也只獨自一人面對生死?!?/br> 不知是被哪一句話擊中,花千遇怔住了。 她明白這是在寬慰,若真到分別時不要太過傷痛,可話語間還是能品味出一絲佛性意味。 不覺高看了她一眼,在世道人情上謝若詩也是體悟頗深。 花千遇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充滿自信道:“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事我不會強(qiáng)求,到時好聚好散?!?/br> 謝若詩見她恢復(fù)了些往日的神采,也抿起唇意味深長道:“話別說的太滿,諸行無常沒有什么是不變的?!?/br> 她似是玩味的神情,怎么都讓人看不順眼,況且還用著她的臉。 “怎的說話也開始神神叨叨了,以后不要再易容成我了?!被ㄇв鼍娴恼f,想了想又道:“借我一百兩銀子過些時日還你?!?/br> “……”謝若詩臉色一變,怒道:“你怎么不去搶!” 搶? 確實是在明搶,原本還愁身上銀子支撐不到去涼州,不宰她一筆怎消神靈珠被奪走的怨氣。 本來昨日便要開口只是未來得及,最后在她軟磨硬泡之下,謝若詩到底還是將錢給她了。 此時日光正濃,臨近正午。 兩人閑談不止沒發(fā)覺時間流逝,待微光變得刺眼時,花千遇才發(fā)覺出來的時間過長了,要盡快返回去解決法顯的事。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遂起身告辭:“今日一別再見怕要是等明年了,等事情都辦妥……請你喝涼州上好的葡萄酒?!?/br> 話及此,花千遇眼神一黯。 那時就是真正的離別了。 當(dāng)念頭升起時她竟然有些許不舍,真叫人想不通這么個損友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或許是有需要時她都在吧…… 謝若詩慵懶的斜依在矮案上,撩起眼皮看去,有層層捉摸不定的情緒在她臉上縈繞。 這一刻她似是察覺了什么,但還是笑著說:“好,我等你回來?!?/br> 回到客棧徑直去了法顯的房間,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客房內(nèi)空無一人。 心頭驟然一跳,猛地想到法顯該不會誤以為她不辭而別,心灰意冷之下就走了吧。 那一瞬間想立刻去找他。 同時一個隱晦的念頭也隨之浮現(xiàn),他既已回頭不如就此分別。 想法剛冒出來便當(dāng)即掐滅了,現(xiàn)下不是打退堂鼓的時候先找到法顯確定情況后再做打算。 正思索間,見店小二端著銅盆從樓下走來,花千遇急忙攔住他問:“可知住在這間房的法師去哪了?” 對此店小二倒是印象頗深,畢竟最近幾天住店的只他一位出家人,遂回道:“那位法師在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br> 花千遇暗自計算時間,不正是她去找謝若詩不久后。 “小二哥還記得法師往何處去?” “東南方,看樣子是要離開清河縣。” 謝過店小二她又急忙往所指方向而去,距離法顯離開不過半個時辰,單憑腳程應(yīng)不會走多遠(yuǎn)。 清河縣十多里外有一處村落,農(nóng)戶百十家,茅屋錯落,竹籬密密,村前路旁蜿蜒著一條清澈的溪流。 眺望一眼,整個村子便盡收眼底,沒看見熟悉的人影正要繼續(xù)趕路。 遠(yuǎn)遠(yuǎn)便見村后樹林里走出兩個人,一人身著粗衫布衣,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人,手里提著竹篾編織的竹筐,里面裝滿野菜。 他旁邊跟著一位僧人,身上背著一捆干柴。 花千遇在他僧袍上停留一瞬,目光落在他臉上,面容溫和而靜淡,正是法顯。 看著眼前這一幕,唇邊不覺露出一絲笑。 法顯還真是慈悲心腸,走到哪都不忘助人為樂。 兩人神情變動像是說著什么話,只是距離太遠(yuǎn)聽不清楚,花千遇悄聲跟上去,看他們走的方向正是前面的村子,兩人進(jìn)了村口一戶茅廬前,房子周圍沒有籬笆,三間茅草屋緊挨著。 法顯將干柴放下,旁邊就是堆滿雜物的廚房。 老人面露感激之色指著屋子,似是在邀請進(jìn)去歇息,僧人搖頭謝過之后欲走,老人急聲挽留,隨后快步走進(jìn)屋里,不出片刻便從屋內(nèi)走出。 他手里捧著一個土陶碗,里面裝著土豆、雞蛋、咸菜、粗面饅頭等食物,都快堆成小山了,熱情的遞給僧人,后者擺手推辭,奈何老人盛情難卻最后只拿了一個饅頭。 僧人微微一笑,對老人打了一個稽首,便回身沿著山野小路遠(yuǎn)去。 望著越走越遠(yuǎn)的身影,隱約只有一個渺渺的輪廓,她趕緊跟上去,不緊不慢地走在法顯身后丈遠(yuǎn)。 山路綿延,清涼靜謐。 月白色身影的僧人走在道中,步履不疾不徐,在山林間竟覺生出一種離塵靜遠(yuǎn)感。 看著眼前孤清的背影,無端間腦海中浮現(xiàn)他在萬佛殿前虔誠叩首的樣子,兩者漸漸重合…… 心底忽然就生出些許茫然。 她真的能救度而不是使他嘗盡苦楚亦無法得道? 胸口沉沉地莫名有些壓抑,無法再繼續(xù)往前,她慢慢停下腳步,正在此時法顯駐足回過身。 恰對上那一雙清潤的眼神。 花千遇眼眸微睜,心里突然緊張了一下,轉(zhuǎn)念想到又沒做虧心事有何好心虛的,便也放松了下來。 望著眼前的人法顯面上現(xiàn)出一副思緒萬分的復(fù)雜神色,轉(zhuǎn)而又恢復(fù)一派淡然。 他靜立著沒有做聲,神情眉眼依舊是那么的溫厚。 被這樣一雙寬容的目光盯著,素來靈光的腦子竟轉(zhuǎn)不過彎了,一時語塞起來。 花千遇眼神飄忽,躊躇的走到法顯面前站定,打著哈哈道:“我說是路過,你信嗎?” “……”法顯望來的目光里全然是不信任。 cao,她在說什么胡話。 花千遇扶額,抬目看他一眼,神色靜淡無有異色,顯然早知她跟在身后。 方才并未刻意遮掩腳步動靜,察覺到也無可厚非,只是為何一直沒作聲,反而等到她停下才回身。 疑惑一閃而過,心里正著想怎么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故也沒在此事上多做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