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一場空
風日晴和,秋色連波。 少越山?jīng)鐾ね庹局粋€人,長身如玉流過云影,衣袂隨風而動,墨玉似的雙眸望著山頂。 崇山峻嶺之間,籠罩在云霧里的禪院若隱若現(xiàn),莊嚴肅靜的好似西天佛國。 在此之前,他從未發(fā)覺離那里這般遠過。 望在眼底,卻好似永世都難以觸及。 手指捻動持珠的速度快了幾分,眼里浮現(xiàn)一片無奈的蒼涼。 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 至今他還是不明白,以后也沒機會悟到了。 一絲幽幽地微嘆自心底響起。 這時身后傳來響動身,無念沒作反應(yīng)。 繁森密林里走出一個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抬步上前拱手揖一禮。 “世子,賑災車隊會在叁日后到達南岳城外二十里的梭子嶺,此處也正如梭子一般狹隘,兩岸夾山,道路艱難最適合設(shè)伏。” 無念靜靜立在原地,沉默不言。 微垂的目光望著千里煙波,眸子也染上些許渺茫。 秦非看他一眼,明白他心里的重擔,暗自嘆了口氣又繼續(xù)稟報打探來的消息。 “車隊帶了兩支精兵,約四十余人,這些的精兵不足為患,以利箭擊殺片刻就能干掉大半,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吳尚濤貼身隨行的刀客?!?/br> “此人名解池,江湖人稱解百刀,少年時學刀有成,不出幾年便登頂一流刀客,據(jù)說和他較量過的人極少有能讓他使出一百刀,往往百刀之內(nèi)對手便已身亡?!?/br> “解百刀性情陰晴不定,亦正亦邪,得罪了不少人,五年前被眾多高手圍攻,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可惜他大難不死被路過的監(jiān)察御史李錦所就搭救,李錦是宰相一派平日就給吳尚濤處理一些腌臜事,他看解百刀武功高強就以權(quán)財為誘讓其為吳尚濤效命,解百刀也未推辭順勢便成為幕下刀客?!?/br> 一五一十的敘述完,秦非在心里對比了兩者的武力,凝重道:“屬下雖未見識過解百刀的刀法如何,但根據(jù)情報來看應(yīng)在屬下之上?!?/br> “世子,你......” 他想問無念有幾成勝算的把握,他在靖王府時只是武功平平遠不及幾位堂兄,拜入南山禪院時日尚短,修習再玄妙的功法也稍差氣候。 如果勝算幾率不大,他寧愿無念不要去報仇。 無念沒給他機會問出來,轉(zhuǎn)頭吩咐道:“兩日后你在山下等我?!?/br> 秦非一頓,沉聲道:“是,世子?!?/br> 無念不再開口說話,擺手讓他自行離去。 秦非抬步欲走,然而又留了下來,望向無念的眼神是糾結(jié)又復雜的神情。 “怎么還不走?!?/br> “請恕屬下多言之罪?!蹦樕祥W過重重掙扎,秦非直言道:“為了世子的安危,屬下希望世子留在禪院里等待消息,不要同我等一道前往?!?/br> 見無念神色未變,他又懇求的勸說:“陸家僅剩下你這一脈,如果世子再有什么叁長兩短,屬下愧對王爺?shù)闹鲋?。?/br> 他家境貧寒,幼年土匪襲擊村子父母皆命喪橫刀,自此孤苦無依只能已討飯為生,幸遇靖王將他帶回王府,若不然早已餓死在街頭。 靖王給了他重獲新生的機會,為報答其恩德立誓此生都為王府效忠。 靖王知他志氣高昂有心栽培,安排人教他武藝兵法,等他能獨當一面,便封他兵戶官職為王府辦事。 王府里還有些少年同世子年長不了幾歲,往常練武都是一起,他們雖然是下人卻是和世子一同長大,關(guān)系異常親厚,原以為能親眼看見世子繼承靖王府,仕途平安順遂。 誰料王府突遭滅門之災,他們這些曾經(jīng)的下屬也全被革職流放,路途上又被吳尚濤下暗令截殺,保護世子的時被親兵沖散,至此再無世子消息。 后來,聽說流放去涼州的靖王府子嗣全部命喪黃泉,茫然過后便是難以置信,他不信王府的人全都死絕,他用盡一切方法去尋找,等再聯(lián)系到世子時他已出家為僧。 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身著僧袍的世子喊他施主時,那雙悲涼的眼睛。 那時他想或許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寧可世子忘記仇恨在山上過清凈平淡的生活,也不想他再卷入沒有盡頭的殘酷斗爭里。 然而世子最終的選擇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命他召集靖王府還殘存的人手準備復仇。 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那個溫良恭讓的世子再也回不來了。 無念斂目,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威壓:“計劃如期執(zhí)行?!?/br> 此言也意味著他決心不改。 急亂自臉上晃過,秦非祈求道:“世子,你就聽屬下一句勸千萬不要去,吳尚濤趕往懷慶府本就讓人生疑,明擺著是為了誘你進網(wǎng),說不定他們別有伏擊,這時出手于我們不利?!?/br> 萬般阻攔卻也是為他好,無念神情稍柔,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讓你們?nèi)ッ半U?!?/br> 秦非一怔,抿的緊直的唇邊浮出一絲笑,略有感觸的說道:“靖王府覆滅之時我就沒想過要活著,現(xiàn)在還留著一條命只是放心不下世子,倘若能替世子報此大仇,那么我死也無憾?!?/br> 無念搖了搖頭:“你們打不過解百刀,如果我不去你們也是白白送死。” “可是世子你呢?” “我自有辦法?!?/br> 秦非一臉不信任。 為了打消他的顧慮,無念解釋道:“我練了禪院里的無相功?!?/br> 秦非詫異的看他,微微有些驚喜。 早先聽聞南山禪院的無相功,無形無相,精微淵深,是除了洗髓經(jīng)之外最上乘的心法,以此為根基可以自如施展佛門絕技。 無念修習此功他們的勝算又大了幾分,轉(zhuǎn)念想起他所習尚短,可能要面對埋伏在暗處的刀劍,不禁又憂心忡忡。 他還要再勸,無念先他一步開口:“莫要再說了,即便是有詐我也要去,錯過這一次很難再會有這么好的時機,我等不下去了?!?/br> 話落,淡漠的神情逐漸凝上寒霜,眼里閃過一絲戾氣:“我會親手殺了吳尚濤?!?/br> 聲音冷如冰雪,透骨叁分。 他不死。 他亦無法解脫。 每天閉上眼,眼底便是一層血色,至親之人的慘叫,刀劃開皮膚鮮血噴濺的聲響,沒日沒夜回蕩在耳旁,時刻不在折磨著他。 有時夢里他能感受到一點曾經(jīng)的溫暖。 醒來之后,便是無邊的孤寂。 整日念經(jīng)對佛,心里也只有血海仇恨。 方丈說的對,他已有魔心,不及時收手入魔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從不將這話放在心上,因為他就沒有打算再活下去。 無念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藥堂的,等他回神時便是熟悉的繁忙場景。 搗藥聲隱約夾雜著藥湯沸騰的鼓動聲響。 空氣里飄蕩著草藥味。 寂寥內(nèi)心有了一絲鮮活氣。 他跨進院門,身形突然一頓。 問初就站在藥房門口,余暉照在他身上揉著淡光,側(cè)臉輪廓柔和,那一雙睿智的雙眸平靜的望過來。 無念一時有些恍惚。 那年問初將他從冰冷,絕望的深淵里拉上來,也是這么看著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感覺溫暖。 浸透骨髓的寒意慢慢散去,無念唇邊勾出一抹笑。 “師父?!?/br> 問初淡笑著道:“今日下山辛苦了。” 無念眸光微閃,愧疚自心頭散開,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口話。 師父關(guān)心教導他,他不僅不能報答師恩,還要辜負他的一片好心。 “你回來的正好,藥房里還有幾爐藥需要有人看著火候,別熬過頭了。” “好?!睙o念應(yīng)了一聲,和問初一同進藥房。 他熟練的拿起藥臺上的蒲扇給爐子扇風,掀開瓦罐的蓋子看了看藥湯,是否已到該滅火的火候。 問初就在他旁邊坐下,拿著藥杵搗藥。 手里控制著力道,藥杵碾碎草藥落在石臼,篤篤的聲響一下又一下。 搗藥聲里又傳來他平和的聲音。 “為師回禪院之前收到若凈傳來的信,說他們已到懷慶府正在救助災民,所帶的藥草不夠要去附近的山里采摘,而真正嚴重的問題里,災民滿山,遍地饑荒,銀錢換的米快不夠分,便想讓為師打聽一下朝廷的賑災糧何時會到?!?/br> 無念微頓,轉(zhuǎn)眼看他。 問初搭著眼皮繼續(xù)道:“為師便托少莊主代為打聽,傳來的消息說車隊即將到達南岳城,米糧之后還跟著陛下派來的治水名臣潘季?!?/br> “潘大人是都水監(jiān)總督,擅長治理河渠水患,經(jīng)驗豐富,為人廉潔,勤懇,有他在黃河水患的問題定然會有所改善,也不會有更多的百姓流離失所?!?/br> 這應(yīng)該是令人高興的事情,不知為何無念隱生出不妙感。 師父見他后不談他的修行,也不問他下山去了何處,反而提及懷慶府水患,還是以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猜不透的感覺讓他很不安。 他細瞧著問初,后者低垂著眼,臉上無半分波動。 琢磨原因為何時,問初忽然間抬頭洞悉的目光望進他的眼底。 心一下子被懸起。 問初意有所指的說:“為師還聽說宰相也和潘大人一道而來,路上如果發(fā)生什么意外,刀劍無眼潘大人恐也會兇多吉少,黃河無人治理水患,兩岸百姓該如何?” 無念怔住,心里的忐忑感隱沒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駭人的冷寒。 他動手去殺吳尚濤,除卻前行的賑災糧,后方的車隊在亂箭穿射之外不會留下活口,也就意味著一旦動手潘季絕對會死,他死后黃河無人治理,水災泛濫會有更多的人遭殃。 雖然朝廷還會再派人治理河道,但是等人找好也為時已晚。 理清前后關(guān)系,暈眩感突如其來,只覺得頭腳輕飄飄的,一種巨大的茫然和荒謬向他襲來,渾身又冷又寒,偏偏喉間氣血翻涌,他莫名想笑,卻怎么都笑不出來。 現(xiàn)在數(shù)萬人的性命,擋在他復仇的路上,也在他的一念之間。 那他這么多年的籌謀又算什么? 一場算計,一場空。 ………… 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鲎晕鍩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