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生情
花千遇提著一口氣,施展輕功身法,短短片刻間就回到天臺寺門前。 那僧人就站在臺階上,平靜的目光望視而來,像是料到她一定會回來。 對上他的目光,腳步停頓了一下,也未言語直接走過他身邊,這時僧人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佛與非佛,只在迷悟之間,僅在一念之差?!?/br> 初聞不覺如何,細(xì)細(xì)琢磨又覺得這話充滿了智慧。 花千遇微一滯,眼角的余光是僧人合十低眉的模樣,他抬頭時睿智的雙眸里有一絲洞悉蒼生的悲憫。 她也未有細(xì)想僧人話中的意思,直接走進(jìn)了寺門,走往戒律院的方向。 她在天臺寺內(nèi)閑逛時,知曉了戒律院的位置所在,饒過幾間殿宇和佛堂便到了。 深墻高院,漆紅木門,黑匾金字,上面寫著篆體戒律院,這個建筑的風(fēng)格看著比別處更加肅穆莊重。 花千遇跨入院門,里面是一間間的法堂,她挨個去找尋,在最大的一間法堂里見得人影幢幢。 她走過去,離的越近看的也越清晰。 法堂整潔干凈,紫檀香案上有一尊佛像,齋供般般精潔,香爐生煙,絲縷裊裊。 兩側(cè)各擺著叁張梨花木椅,其上端坐著幾位年邁的僧人,皆都目光凝重,神色嚴(yán)肅。 法堂的中間位置跪著一個人影,一塵不染都雪白僧袍散在石墨地上。 那是法顯。 再次見到他,心臟處便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手指在不受控制的發(fā)顫,她幾乎無法自控這種顫抖,仿佛腦海和身體被隔斷。 這感覺,很陌生卻又覺得再熟悉不過。 陌生是因為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會過了,而熟悉則是人天生便會知曉,這是心動反應(yīng)。 她去而復(fù)返,不正是需要一個回來的理由嗎?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自己的心。 如果這次走了,先前的朦朧情愫恐怕很快就會被忘卻,可她偏偏又回來了,直面真正的內(nèi)心。 她喜歡法顯。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即便她再叁忽視壓制,還是對法顯動了情。 花千遇怔了片刻,想要走過去,看到法堂內(nèi)凝重的氣氛腳步又漸緩了下來。 出于惹禍上身的顧慮她決定先靜觀其變,沒有直接現(xiàn)身而是繞到法堂后面提氣飛身登上了房頂,動作輕柔的俯下身,掀開一片瓦往里去看。 法顯微斂著眉目,目光沉靜,面上沒有絲毫波動,好像跪在地上等待發(fā)落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面前還站在一個人,他是法堂內(nèi)唯一站著的僧人,年齡約在不惑之年。 長相周正,兩道眉深濃,嘴唇抿直如刀刻般,整體看去給人有一種嚴(yán)肅的意味。 他正是戒律的掌院普徹。 普徹執(zhí)掌戒律院十年有余,為人嚴(yán)厲刻板,奉行惟謹(jǐn),持律極嚴(yán),但凡破戒的僧人無論身份高低絕不姑息。 普徹看著法顯,想起他方才所言,眉攢了起來,目光中閃過一絲沉痛。 法顯是他最看好的師弟,天臺寺也對他寄予厚望,他原本有能力去開宗立派,盛興教門,卻因破戒之故修行停滯不前,若不然以他的智慧早已應(yīng)該悟到更高深的佛法。 兩年前法顯破戒尚未勘破迷障,不成想他又因再次破戒主動來戒律院請罰,這讓他如何能不動怒。 以他多年修行早已做到不嗔不怒,這次卻是法顯讓他太失望了,勉強又壓下心中火氣,靜聲問道:“貧僧且問你,何為戒心?” 寂靜的法堂內(nèi)響起法顯的聲音。 “若佛子,戒、非非戒,無受者,一切性離,一道清凈。” 普徹再問,聲音深而沉:“何為定心?” 法顯垂眸,面上無悲無喜。 戒心和定心是梵網(wǎng)經(jīng)里的一句偈問,此經(jīng)文記錄的是問一切眾生以何因緣得成菩薩十地之道,所得果是何等相。 他以此來問,是有意要警醒他,得道為重。 “若佛子,一切以定力故,我、人、作者、受者,一切縛見性,是障因緣,散風(fēng)動心,不寂而滅,空空八倒無緣?!?/br> “假靜慧觀,一切假會,念念寂滅,一切叁界果罪性,皆由定滅,而生一切善?!?/br> 當(dāng)念道一切縛見性是障因緣,散風(fēng)動心不寂而滅時,法顯唇邊似乎輕顫了一下。 這句話的大意是凡我所見的一切事皆障道因緣,一遇妄執(zhí)便會心動如海,流轉(zhuǎn)于生死,無有窮盡。 普徹微頷首,對他所言做了一個總結(jié):“紅塵千念,浮華唯空,這一切皆可依定力而勘破,依你的定性斷不會輕易破戒,此次又是為何?” 法顯抿唇不答。 他緘默的態(tài)度無異于執(zhí)迷不悟,前來領(lǐng)罰卻不說為何破戒,不言其因,如何醒悟。 普徹眉峰緊皺,眼中浮現(xiàn)幾分苛責(zé),若是一般的弟子問而不答,這便是不尊重師長罪過更大,難逃重罰。 但是,法顯的輩分和他不相上下,對寺門有諸多貢獻(xiàn),不同于寺內(nèi)普通的僧人可以任意責(zé)罵,他若是不想開口,旁人還真不能拿他怎么樣。 普徹還是給他留了一些情面,到達(dá)口中的重話稍作斟酌才說出口。 “不管你為何破戒,即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貧僧也要以戒律論罰?!?/br> 法顯的聲音淡淡的:“法顯甘愿受罰?!?/br> 他竟無任何的辯駁。 普徹看他,不忍勸道:“這已是第二次破戒,若不道明原委,只怕會罰的更重?!?/br> 法顯彎了彎唇,眼睛里卻是異常的平靜:“無妨,法顯自知罪孽深重,重罰懲處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掌院師兄就事論事便好。” 周圍幾個僧人,聽法顯這般說詞皆都神色各異,不過眼神卻是相同的痛惜又隱隱失望。 他們是天臺寺的幾位上師,德高望重、戒行精嚴(yán),平日里忙于鉆研群經(jīng)翻譯經(jīng)文,聽聞法顯再次破戒才急忙趕來。 就是想要知曉其因,他們也好給予指點破除迷障,可他一直不肯開口,上次自西域返回也是如此。 普徹盯他看半響,心底嘆了一口氣。 法顯一向執(zhí)拗,不想說的話死都撬不出來,只是不言明他心里也有底,故道:“你不愿說為何破戒,是不想讓你帶回寺的西域女子受到牽連?!?/br> 話鋒一轉(zhuǎn),篤定道:“使你破戒的人就是她吧。” 自那女子來寺門之后,法顯便對她多番照顧,時常和她一同出入,種種行為表明法顯對她確實不一般。 除她之外,法顯也未和女子這般親近過,她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 念思電轉(zhuǎn)間,他突然間想到一件事,雙目便微微睜大,一絲驚詫自眼中閃過。 法顯在西域破戒,不知其人是誰,根據(jù)?;酆统N虻墓┰~來看于他接觸最深的女子在金光塔和他們分道揚鑣。 倘若后面再相遇,法顯則隱瞞下來未對二人說,那使他破戒的便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聽完他言,法顯眼睫顫了顫,眼底有種晦澀難明的意味,微抿的唇更加的緊繃。 他細(xì)微的神色變化,未瞞過普徹的眼,頓時眉心深深地蹙起,一種相當(dāng)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怕不只是破戒這般簡單。 普徹走到法顯面前直視他的眼睛,帶著威壓的聲音問道:“若貧僧所料未錯,在西域破戒也是因她而起,事到如今你還維護(hù)那域外女,可是對她愛慕難舍?” 法顯的脊背僵硬一瞬,目色發(fā)顫。 往日里藏在心底深處的愛意,被人以一種赤裸裸的直白方式道出來。 這等同于把他的罪惡和妄念公開示眾。 法顯閉了閉眼,像是無法承受這種羞愧,又似在強忍心頭的苦楚。 法堂內(nèi)安靜了幾息,氣氛一時凝固,在坐的人神情都不輕松,甚至可以稱作難看。 破戒和動心完全是兩碼事。 身戒雖破,可只要心戒堅固,亦能修有所成,若是動心修行便會不堅,恐有舍身棄道之患。 先前他們就猜測,法顯若只是破戒為何會生有心魔,現(xiàn)在卻是明白了原因。 他動心了。 法堂中的議論聲漸起,幾位上師開始詢問開解法顯,說的話都很睿智有慧。 只是花千遇心神恍惚沒有聽清晰,腦子里一直回蕩著普徹方才所言,以及法顯的神情。 愛慕難舍…… 她無聲的念著,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有苦悶,有哀憐,還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嘆息。 法顯喜歡她,她并不驚訝,這是早已知曉的事情。 盛京城相遇之后,她就發(fā)覺法顯對她的態(tài)度和往常不同,忽冷忽熱,極不符合他溫厚的性情。 墨家事件結(jié)束后,法顯對她的關(guān)切突然就加深許多,堪稱無微不至,要說他本就體貼溫和,這也太過了幾乎可以說快要越線。 當(dāng)時她隱約有懷疑的苗頭,但一想法顯的為人處世,妄下斷定有些自戀,故而有意要試一試他,所以她故意捻了一片云片糕放在他唇旁,喂他吃試探他的態(tài)度。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他吃了下去。 和尚主動去吃女人遞來的食物。 她覺得有趣。 往后她刻意和法顯親近,在馬車上靠在他身上睡覺,一同用飯去吃他盤中的菜,法顯的反應(yīng)越來越證實了他似乎傾慕她。 但是這些還不夠完全證明,還需更明確的證據(jù),在千步云梯她說不想走,法顯就真的背她走了幾千石階。 到達(dá)空海山頂之后,她又起了一計,為他拭汗后將錦帕丟給他讓他洗,結(jié)果法顯并沒有還給她。 偷偷留下她的東西如何不讓人多想,當(dāng)然她還是有顧慮,興許法顯是忘記還給她了,畢竟錦帕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一時疏忽忘返還,也不無這個可能。 真正讓她確信法顯喜歡她契機,還是在她走后又回到天臺寺的辯經(jīng)會場上。 他說的那一句話,濃重到克制不住的情感,以及失而復(fù)得的欣喜,無一不訴說著。 法顯喜歡她。 ………… 寶寶們做個心理準(zhǔn)備,我要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