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一念成佛
沿著山崖往前走,不多時就見到一座氣勢恢宏的殿宇,矗立在眼前,天光下的金色琉璃瓦,光彩奪目,蔚為壯觀。 法顯走向臺階,守門的僧人見他回來,立刻施禮道:“師叔安然回來道生就安心了,一路上奔波辛苦了?!?/br> 法顯微彎的唇邊是溫和的笑意,他還了一禮。 花千遇站在他身后,越過他往里看目光里透著幾分新奇,隨后打了一聲招呼就跨入寺門向里走去。 守門僧人瞥了她一眼,目光看向法顯,“師叔,這位施主可是來上香的?” 法顯搖頭,卻沒有解釋,他辭別守門弟子走進寺內。 天臺寺背靠山崖,萬丈高的崖壁上刻著無數的佛像,姿態(tài)各異,密密麻麻,大小不一,佛像下面是一個個相連的石窟,錯落有致,均勻分布,宏偉壯觀。 只需一抬頭就可看見。 花千遇微微瞪大了眼,滿臉震撼的神情。 幾息后,她稍微回神,絕峰上的佛像雖讓人感到驚訝,卻也在接受范圍之內,西域的克孜爾石窟才是真正的巧奪天工,連綿數百里不絕幾乎橫貫了天山山脈。 天臺寺也有一座萬佛殿作為正殿,兩側是殿宇樓閣,過了正殿的連廊,便是法堂、佛塔以及諸多僧舍,布局規(guī)整,相映生輝。 寺內很靜謐沒有多少人,空寂的寺院里多是一些穿著月色僧袍的僧人,在打掃,焚香,禮佛。 花千遇繞到法堂,在外面看了一眼。 法堂內香煙云繞,燭火生輝,僧眾身穿白色僧袍,盤膝而坐,雙眼緊閉,面容莊嚴。 臺磯上有一位面容清瘦的僧人,手持法杵,輕輕敲擊金缽,磬聲一響,純凈有力的缽聲傳蕩開來,僧眾誦經不輟,梵音潮動,靈魂受洗。 花千遇聽了幾聲,趕緊就走了,再聽下去她都要睡著了。 她繼續(xù)往里走,見到一座奇怪的塔,較比其他佛塔,這個塔要小一些,平面八角,高為五層,門窗由檀木制作,飾以朱漆。 塔首層較高,其下為仰蓮,仰蓮下用須彌座,須彌座下復有基座和勾欄,塔基須彌座上雕刻的有佛說法,經變圖的浮雕石刻,自第二層開始每一面上亦設佛龕,周匝皆垂掛金玲,窮極精巧。 花千遇不確定的說:“這座佛塔是舍利塔?” 她在西域曾見過類似的,形制和這座塔差不多,不確定是不是。 “正是?!?/br> 法顯的目光看著舍利塔,眼中涌現崇敬之色,他道:“幾百年來天臺寺圓寂的大師都在這里?!?/br> 花千遇面上有一絲驚嘆,張口回了一句:“這么說,這就是你以后的家?!?/br> 法顯噎了一下,沒作聲。 話才出口,花千遇就意識到這么說不太好,這不是當面咒別人死嗎。 她暗自瞧著法顯的臉色,想了想又補救的說道:“還挺華麗的?!?/br> 法顯:“……” 至于法顯有沒有覺得被安慰到她也不管了,一門心思都在舍利塔上,心底有一絲火熱的沖動想進去看看。 不過見塔門口有武僧看守,想著佛舍利是佛寺的至寶,外人不能進入便也只能遺憾的打消心思。 大致轉完一圈,發(fā)現天臺寺內門和外門是一樣的布局,卻比外門要小很多,不過該有的樓宇房閣也沒少。 她問:“內門里有多少人?” “六百余人。” 花千遇感嘆道:“全是佛法高深的和尚??!” 五千多僧人里只有六百多人有資格進入內門,可見概率有多低,而進入內門的無一不是參透佛理,明心見性的高僧,修為一般的僧人還在外門苦修呢。 花千遇還不知道,她轉悠這一圈的功夫,法顯帶著一女子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內門。 這事也傳到了?;鄱淅铮泵Ψ畔率掷锏氖聞?,火急火燎的去尋法顯。 最終在藏經閣前找到了他,?;劭觳阶呷ィ鼻械拈_口喊道:“師叔?!?/br> 兩人聽到他明顯急躁的聲音,轉頭望過來,?;鄣哪抗饴湓诨ㄇв錾砩衔⑽櫭迹裆g透著一股憂慮。 他不贊同的說:“師叔,你不該帶她……”回來。 話還未說完,就見法顯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了,稍后再和他解釋。 見他淡然的態(tài)度,?;垡粫r間更是煩悶,心中氣惱難當。 法顯難道不知將她帶回內門是有多大的風險,戒律院的人很大可能會猜到使他破戒的人就是花千遇。 他才從無罪崖出來不久,很可能會再次回去受罰,他一天未悟,責罰便一天不會結束。 他氣急的看著法顯,眉心擰成死結,在法顯堅持的目光下無奈的垂首嘆氣,重重疑問都化作對未知的擔憂。 倘若戒律院追究下來法顯不知要面對何等處罰。 花千遇看不懂這倆人在暗自交流什么,問:“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勰坏目此?,目光復雜難明,眼底像是有一絲戒備和敵意。 法顯會陷入危局,困囿迷障,全是因她而起,在西域時他就覺得此女有魅惑人心之能,擔心法顯受她引誘,卻也堅信一向清醒理智的法顯不會為外物所迷。 可到頭來他的憂慮還是成真了。 自從法顯被關入無罪崖時他就一直在深深的自責,他早應該察覺到的,卻因相信法顯而未及時阻止。 他本以為法顯清凈離欲,不渡紅塵,卻不知他早已身在劫中。 ?;弁蝗婚g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仿佛一切都是因緣合和,必然會發(fā)生的無奈。 或許她便是法顯命中的劫數吧。 花千遇覺得?;鄣哪抗夤之愑帜?,從開始的不善漸漸轉變成看透萬般的蒼涼。 常慧收回目光,平靜的說:“?;巯嘈艓熓鍟幚砗么耸??!?/br> 其后,他又垂首施禮道:“?;巯忍婊〞沂┲鳒蕚淇头?,先行離去?!?/br> 法顯淡淡的回道:“去吧?!?/br> 常慧走了之后,花千遇問:“你們在搞什么鬼?” 法顯掃了她一眼,啟唇回道:“不可說?!?/br> “故弄玄虛?!被ㄇв龀艘粋€白眼,她還不稀罕知道呢。 夜晚?;廴フ伊朔@,他正在燈下看經書,雪白的僧袍在火光下籠罩著淡淡的金輝,有種圣潔的清凈。 看到他身上那一塵不染的雪白僧袍,?;劬臀⑽⒁粶?,他去見了住持,只有見住持或幾位上師時,法顯才會穿雪白的僧袍去。 他走到矮案前,開門見山的說:“師叔,你去見住持和他言明了花曇施主的事?” 他這次是真的有些著急了連禮都忘記行,他未想到法顯竟會主動去找住持,那他最初又為何苦苦隱瞞花千遇讓他破戒的事。 法顯放下經書回視他,靜淡的嗓音回道:“是?!?/br> 聞言,?;勖夹囊惶?,面上閃過疑惑,不理解的說:“師叔不是想要保護她?” 當初法顯為了花千遇不被世俗的流言蜚語所傷,如何都不肯說是誰讓他破戒的,現下卻主動向住持言明一切。 他現在是越來越看不透法顯了。 法顯眼界低垂,指腹摩挲著持珠上深刻的線條,半響后,輕語道:“再也不會了?!?/br> 聽到他回了一句莫名的話,?;畚⒈牬罅搜劬?,驚疑的望著他。 什么意思? 法顯抬眼望著他,眼神卻透過他看向遠處,清冽的嗓音里是十足的堅定:“不破不立?!?/br> ?;坌纳裎⒄穑季w豁然開朗,他明白了法顯的意思,將一切都言明,此后和花千遇再無瓜葛,兩人沒有任何聯系,即使有一天他破戒的事傳出,只要堅持否認不是花千遇,那么她也是安全的。 “此事了結,我……再也不見她。” 說完之后,法顯始終都平靜的目光中,終是有了一絲顫動。 常慧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依照他對法顯的了解,他若是能這么快就放下,也不會這么多年都執(zhí)迷不悟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仔細的去觀察法顯的神情,躊躇的問:“師叔真的會放下一切?” 法顯面龐沉靜,眼神清明到沒有一絲煙火氣,啟唇念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br> 聞言,?;勰樕仙袂檎饎樱粫r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怔怔望著他。 法顯比他想象中陷的還要深,以至于不成佛,就要到了成魔的地步。 沉默良久,他出聲道:“常慧知道了。” 他看著法顯的臉,暖色的火光柔和了他的面龐,卻化不開那凝結的悲涼。 ?;鄢读艘幌伦旖?,勉強笑了笑說:“師叔能看透自然是好的,我也不希望師叔去步明世師祖的后塵。” 百年前明世是天臺寺內名氣最盛的僧人,他聰慧過人,悟性極佳,授以佛經,即能成誦,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并不比法顯差。 可他被困在情障中數年不得頓悟,終其一生都參悟不透一個情字。 他看的出來,法顯雖說放下,可他心里還是放不下的,至少現在是如此,或許再過個十幾二十年之后,情意在漫長時光的消磨中逐漸淡化,他才能真正放下吧。 不過,再此之前數年的蝕骨相思他都要忍耐,若不曾嘗過情愛,晝夜如一,時如光流逝,反之則是輾轉反側,清苦煎熬。 他看向法顯的眼神里有一絲不忍心,心底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世間劫難,唯情劫最難渡,只要法顯能夠放下,憑借他的悟性和智慧,終是能勘破情障,渡過這一劫。 明白了法顯的打算,近日來的陰郁心情也撥開云霧清朗起來,他心感慰然,法顯考慮周全也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根本不需要他擔心。 他合十施禮,稍有輕快的聲音道:“師叔早些休息吧,?;巯韧讼铝??!?/br> 法顯略一點頭,唇邊彎起的弧度卻比以往都要小,可眼底依舊是淡淡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