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上香
花千遇走進(jìn)佛堂,立刻就被貼著金箔的柱子,案臺,佛像給閃花了眼,到處都是亮閃閃的。 墻面上是繪制的是釋迦摩尼和的一眾弟子的壁畫,筆力雄渾,線條清晰,色彩甚是鮮艷。 佛前的蒲團(tuán)上坐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僧人,背影消瘦,他雙手合十,正在誦經(jīng),莊嚴(yán)悠長的梵音聲回蕩在佛堂內(nèi)。 由于佛堂實(shí)在太閃亮了,她總感覺這個老和尚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花千遇皺著眉動作夸張的直揉眼,法顯輕飄飄的瞥她一眼,示意她收斂一下。 她不屑朝法顯撇了一下嘴,到底還是收斂神色,端正站立。 法顯走到摩訶耶伽旁側(cè),合十恭敬的行禮道:“首座。” 梵音聲停歇,摩訶耶伽睜開眼睛看向他,唇邊露出一絲笑,問道:“可是有事?” “確是有一件事,要勞煩首座處理?!狈@說完之后,就看向身后的花千遇。 摩訶耶伽起身回望,花千遇見到了他的長相,高鼻深目,面頰清癯,一雙深灰色的眼睛卻是異常的清明,眼中的流露出的睿智,仿佛能看穿人的靈魂,讓人無所遁形。 心知這個老和尚不好應(yīng)付,花千遇在他轉(zhuǎn)身之前就調(diào)整好情緒,進(jìn)入了狀態(tài)。 摩訶耶伽見是一位容色絕艷的女子,面上有一絲淡淡的疑惑,既由法顯親自帶來,那么此女子應(yīng)該不是來禮佛的。 花千遇微微抬眼,面容凄楚,本應(yīng)嫵媚動人的眼里卻沒有絲毫的神采。 “法師?!?/br> 她顫抖的嗓音是說不盡的悲戚。 “小女子有一事相求?!?/br> 說著,她的眼眶慢慢的紅了,眼底涌出一層水霧,眼角的淚水似落非落。 花千遇哽咽了幾下,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寫文這么多年,編個狗血的故事還不是手到擒來,并且能連編十幾個都不帶重樣的。 她用幽怨凄苦的聲音緩緩道來。 小女本是鮮卑人氏,母親是樂坊的舞姬,侍奉完客人之后無意中懷了她,卻不知其父是誰,因其母慈悲心腸,不忍墮胎,殘害生命,便將她生下來,出生之時(shí),因其母難產(chǎn)而亡,從此便無雙親,孤苦無依,幸得樂坊坊主將她撫養(yǎng)長大。 她自幼苦練舞技,經(jīng)過一十二載,成為樂坊舞樂第一人,紅遍王城內(nèi)外。 一年多之前,她跟隨樂坊來到龜茲國,豈料在途中遭遇強(qiáng)盜,不幸落入強(qiáng)盜手中,和同行姐妹一起受盡凌辱,她僥幸和坊主兩人逃了出來,她暫時(shí)留在龜茲,而坊主暫時(shí)回到溫宿國,再度整頓肩負(fù)起樂坊。 她在龜茲遇到一個男人,男人對她極好,她便傾心于他,不過數(shù)月便懷了他的孩子,等孩子生下來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早已成親,而他的夫人得知她的存在,心生嫉妒,便買兇殺人,將她的孩子殘忍殺害,還準(zhǔn)備殺她時(shí),幸好遇到了法顯,被他所救。 花千遇說著悲痛的過往,忽然捂了胸口,眉頭緊蹙,仿佛心里有刀在絞在剮,她眼眶發(fā)紅,已是淚流滿面:“若不是幸得法顯法師出手相救,我此刻已成為刀下亡魂?!?/br> 她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臉色慘白,像憶起了極恐怖的事,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 法顯無言的看著她,她神情間痛苦和絕望,異常的真實(shí)而深入人心,不禁讓人心里抽痛。 若不是知道她的來歷,和這些根本就子虛烏有的事情,他恐怕也會因?yàn)樗@一番的哭訴而產(chǎn)生動容。 花千遇又不經(jīng)意間露出手臂上的繃帶,讓摩訶耶伽看到,此舉更增加了她話里的可信度。 “小女子再一次感謝法師相救?!?/br> 花千遇抽抽搭搭的哭著,淚眼朦朧的看向法顯,暗中給他使眼色,配合我一下。 法顯垂眼看她,依舊不動聲色,眼中傳達(dá)出的意思是,出家人不打誑語。 花千遇頓了一下,哭聲更大了,她啜泣著說:“法師都心痛的說不出話了?!?/br> 法顯:“……” 花千遇又開始自導(dǎo)自演了。 一番悲痛欲絕的哭訴后,她終于道明了其目的,她在龜茲國已無住處,想要留在佛寺月余時(shí)間,等坊主來接她回溫宿國。 聽了她的講述,摩訶耶伽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悲憫,直接就同意了她的請求,還為她念誦了一段經(jīng)文,為她祈福。 不過,佛寺是僧人住宿的地方,香客是不能入住的,摩訶耶伽就安排她住在寺南邊的蘇巴什故城,這個小城本就是雀離大寺的附屬,為前來禮佛的客人提供住宿。 從佛堂出來之后,花千遇一掃臉上的沉郁悲痛,臉上是得意的笑容,哪里還有方才哭的肝腸寸斷的樣子,若不是她還紅腫的眼,誰能想到她整整哭了一刻多鐘。 法顯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她不止手段狠辣,還是個謊話連篇的騙子,口中沒幾句是真話。 解決了一樁事,花千遇語調(diào)輕松的說:“咱們先去蘇巴什故城,我的行囊還在馬車上,我要拿到住所去。” 法顯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異議。 兩人從后殿來到前殿,路上遇見的僧人,都會給法顯施禮,法顯亦是非常溫和的回禮,他唇邊若有似無的淡笑,就沒有消下去過。 這和尚在西域倒是混的如魚得水。 花千遇眼中浮現(xiàn)一絲慣有的輕嘲,法顯掃了她一眼,沒錯過她眼中閃過的情緒。 他唇邊的笑容漸漸變淡,直到完全消失。 現(xiàn)下他知曉花千遇是什么人,而她也不屑于掩飾了,她表面上的客套不過是一層虛偽的假意。 其實(shí)她對他們并沒有多少好感,甚至有一些厭煩,若不是被人追殺,她恐怕是不會再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的。 兩人默然無聲的走到前殿。 花千遇眼饞的看著肅穆威嚴(yán)的前佛殿,略帶期望的說:“先等一下,我要進(jìn)去看看?!?/br> 說完也不管法顯,自顧自的拾階而上,走上了佛殿,殿內(nèi)裝飾華麗,雕塑精美,殿中四角燃燒香燭,案前有鮮果供奉,空氣里有股濃烈厚重的香火味。 佛殿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釋迦摩尼金身佛像,法相莊嚴(yán),眉目慈悲,正微微低垂著眉眼,似在云端俯瞰著臺下的蕓蕓眾生。 花千遇抬眼直視著這尊佛像,因?yàn)樗恍欧?,心底是沒有什么感覺的。 在千萬人心中奉若神明的佛祖,在她眼里,不過猶如路邊的磚石,無用又絆腳。 雖然心中萬般不屑,面上卻是分毫不顯,她所有的嘲諷都潛藏在眼眸的深處,在那一泓秋水瀲滟里。 這時(shí),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在她身旁響起,是法顯跟過來了。 花千遇轉(zhuǎn)頭看他,他平靜的望過來,眼睛清澈致遠(yuǎn),眼眸中含有幾分對于大千世界的憐憫,卻又不高高在上。 花千遇嘴唇勾起一抹趣味性的淡笑。 相比較不動如山的金身佛像,還是眼前的和尚更有意思。 法顯出聲問:“施主,要上一柱香嗎?” 花千遇的目光游離到香爐上,插在香灰中的數(shù)根佛香燃出節(jié)節(jié)灰白的香灰,霧氣繚繞。 她眼底壓著的嘲諷神情,幾乎快遮掩不在,她漠然的說:“我只求已,不求佛?!?/br> 未到絕境,不信神佛,若到絕境,神佛無用,心中所求不過是一場空,凡事還是要依靠自己。 聽她這么說,法顯突然間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句經(jīng)文,是心是佛,是心作佛。 叁界唯心造,萬法由心生,即心即佛,佛不外求,求心即是求佛,一切眾生之心,常自在行,為心所使,為心所縛。 世上許多人并不知曉他們拜的佛其實(shí)是在拜自己的心,所謂心誠則靈,也是在說堅(jiān)定自己的信念,所求心愿必會達(dá)成。 他也明白,花千遇如此之說,并不是她知曉這個道理,她只是不在乎,不信佛,她只信任自己。 信己便無法離念,離一切幻相,這何嘗不是一種執(zhí)迷。 法顯垂了眼,沒再說什么。 花千遇瞧著香客,在佛前上香跪拜,雙手合十在胸前,緊閉雙目真誠的禱告,她的眼里有一絲興致生起。 她朝法顯伸出手,突然說道:“給我佛香。” 法顯怔了一下,疑惑的看她,說:“施主不是說不求佛?” “我不求佛,和我上香有何關(guān)系?”花千遇理直氣壯的說。 她將手又往前伸了一下,催促道:“趕快把佛香給我,我還從未上過香呢,讓我體驗(yàn)一下?!?/br> 聽出她語氣中的躍躍欲試,法顯一時(shí)無言。 他回身去發(fā)送佛香的僧人那里,與他求了叁柱香,隨后將香遞給花千遇。 花千遇將香點(diǎn)燃,有火苗燃起,她正要用嘴吹滅,法顯卻是下意識的伸手擋在她的唇前,那一口氣息吹在法顯的掌心中。 花千遇愣了一下,垂眸看一眼面前的手掌,質(zhì)問的目光望向法顯,后者這才意識到此舉不妥,便立刻放下手。 他握了握手掌,目光看向點(diǎn)燃的佛香,解釋的說:“夫燒香,不得以口嚙香,靈禁至重?!?/br> 知道花千遇可能聽不懂,他又用通俗易懂的言辭說道:“上香時(shí)不得用嘴吹香,口中的濁氣會對神明不敬,此為大忌?!?/br> 花千遇嫌棄的說:“上個香也這么麻煩?!?/br> 她來到香爐前,正準(zhǔn)備往里插香。 法顯又叮囑的說:“施主最好用左手上香,叁炷香依次插在香爐里,間隔不要超過一寸寬,以表示“一寸”誠心。” 花千遇徹底無語了,她側(cè)頭瞪了法顯一眼,道:“你煩不煩?。∵@香干脆你來上好了。” 法顯被她懟的無言,他嘴唇微抿,不再言語。 沒了他在身旁打擾,花千遇終于清凈了,她把佛香插進(jìn)香爐里,雙手合十許了一個心愿,并沒有跪拜磕頭。 這也是一種不敬的行為,不過她本就不報(bào)有任何期望,自然不管是否尊敬,她覺得好玩就行。 佛殿里香火旺盛,香火味太濃重了,待的時(shí)間長了,熏的她呼吸不暢,她上完香就出了佛殿。 她深深呼吸一口外面清爽的空氣,清風(fēng)卻又有一縷檀香氣味,飄蕩而來。 是法顯站在她的旁邊,他身上的檀香味比在大漠里要濃郁多了,稍微離近一些就能聞到。 也是,他天天泡在檀香濃重的佛寺里,就像腌rou的一樣,早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