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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十九年的冬日，格外漫長。

    因著皇太子病，朝野內(nèi)外無?不膽戰(zhàn)心驚，唯恐一個(gè)不小?心成了皇帝的刀下之?魂。

    新春宮宴，自皇帝始，到百官終，無?一笑臉，仿佛末日。

    眾人皆都?默默垂首，深怕觸及皇帝嗜血的，分分秒秒都?要刀人的眼眸。

    自陜西來京數(shù)月的秦王朱樉心頭憋悶，舉杯豪飲。

    哥哥受病痛折磨，而他受父皇猜忌，老天怎么就可著他兄弟兩折騰！

    一杯接著一杯，宮宴人人低調(diào)，他酡紅的臉成了其中異類。

    朱元璋拾起手邊的碗就砸了過去，“孽子！”

    滿殿寂靜，如同被按了暫停鍵一般。

    酒與鮮血混雜，順著朱樉的額頭滴滴答答，似是雨落。

    朱元璋指著他罵道，“標(biāo)兒危在旦夕，你竟還有閑情喝酒，你是不是就盼著標(biāo)兒出事！”

    朱樉懵了，徹徹底底懵了，額角破開的口子，就像在他心底砸開的洞。

    朱元璋仍不解氣，撿起另一只碗，還要扔......

    “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殿外突然傳來連綿的喊聲，門?被推開，風(fēng)雪撲朔。

    一名宮人連滾帶爬進(jìn)來，“皇上，太子醒了！”

    朱元璋手里的碗應(yīng)聲而落，踉蹌跑下御階，如一陣龍卷風(fēng)般刮出奉天殿。

    他的標(biāo)兒昏迷數(shù)日，終于醒了！

    殿內(nèi)眾人一愣，迅速將那宮人圍在中間，“太子如何，太子是要好了，還是......”

    第67章

    冬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 天地間白霧茫茫，寒風(fēng)凜冽似刀割過皮膚。

    朱元璋一路疾奔而來?，目之所?及, 是一盆深濃的血水......

    心臟急速跳躍，咚，咚，咚，仿佛一把鐵錘敲擊耳膜，劃拉出?尖刺的?聲音。

    倉惶入內(nèi)，炭火烘出?的?暖熱席卷而來?, 裹了滿身滿臉的白雪融化成水，穿透龍袍，浸入皮膚。

    一步一步繞過屏風(fēng)，他的?兒子?, 靜臥于榻，面色蒼白, 手腳插滿金針。

    來?來?往往忙碌的?御醫(yī)和宮人, 焦躁等待的?妹子?和常氏, 朱元璋只覺如墜冰窖。

    戴思恭一根一根拔掉金針，朱標(biāo)再次嘔出?一口黑血。

    朱元璋踉蹌著?退后, 直直撞到屏風(fēng)，“妹子?......”

    全神貫注的?馬皇后聽到聲響, 立馬迎了過后, “重八？”

    她忙不得?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滿頭滿臉的?汗與雪水, “你怎么搞成?這副模樣？”

    朱元璋恍惚之間，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妹子?，咱標(biāo)兒......”

    一顆眼淚混雜進(jìn)汗與雪水，鋼鐵鑄造的?鐵血朱元璋，搖搖欲墜。

    馬皇后連忙攙住他胳膊，“重八，沒事了，咱標(biāo)兒要好起來?了！”

    朱元璋愣愣看著?瘦骨嶙峋的?兒子?，喃喃重復(fù)，“沒事了？”

    馬皇后重重點(diǎn)頭，“戴思恭和戴杞重新研制了藥方，標(biāo)兒吐出?這口淤血，是除病灶?！?/br>
    朱元璋滿眼茫然，驚喜來?得?猝不及防，瞬間天旋地轉(zhuǎn)，他直直往后倒去......

    連帶著?馬皇后也被帶著?向前歪倒。

    常樂驚得?楞在原地，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或者......

    那一瞬間，她腦海里閃過的?是，摔倒，五十八歲的?暮年之人，摔倒，駕崩。

    可惜，“皇上！”“娘娘！”

    離他們最近的?崔公公，一個(gè)疾步?jīng)_過來?當(dāng)了rou墊。

    春和宮內(nèi)，一時(shí)兵荒馬亂。

    晚月焦急但壓著?嗓子?喚道，“主子?！”

    這種時(shí)候，自家主子?發(fā)?什?么呆呀！

    常樂一愣，隨即回神，立馬去扶馬皇后，“娘，您怎樣？”

    馬皇后來?不及應(yīng)聲，她撲過去連聲叫喚朱元璋，“重八，重八？”

    但朱元璋沒有給予回應(yīng)，已然是暈了過去。

    常樂定了定神，揚(yáng)聲喚道，“御醫(yī)，御醫(yī)快來?！”

    戴思恭連忙跑過來?，良久，他放開朱元璋的?手腕，回稟，“皇上數(shù)月未能成?眠，身心疲倦，再加一憂一喜，情緒起伏過大以至昏迷?！?/br>
    馬皇后急急問道，“那怎么辦？”

    戴思恭：“娘娘放心，陛下服一碗去火的?藥便可醒來??！?/br>
    馬皇后松口氣，“好，好?！?/br>
    她帶著?宮人把朱元璋攙扶到隔間的?軟塌，又細(xì)心替他擦拭臉，胳膊。

    常樂無聲收回目光，或許，她沒有任何用毒的?機(jī)會，除非，連帶著?馬皇后一并除去。

    真可惜啊，那一摔，朱元璋竟毫發(fā)?無損。

    未幾，院子?里傳來?喧嘩之聲。

    晚月進(jìn)來?稟報(bào)，“秦王、晉王帶著?諸位王爺前來?探望太子??！?/br>
    常樂稍頓，走到隔間門口請示馬皇后，“娘，諸位弟弟來?了?！?/br>
    非特殊情況，她不可以單獨(dú)面見各位弟弟。

    馬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把帕子?交給候著?的?宮女，走了出?去。

    諸王已在廳中等候，秦王朱樉結(jié)著?鮮紅血塊的?額頭異常顯眼。

    馬皇后疾走兩步到他旁邊，“樉兒，你怎么了？”

    朱樉愣愣的?，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娘......”

    馬皇后皺著?眉，連聲喚道，“御醫(yī)，御醫(yī)！”

    機(jī)靈的?宮人趕忙捧了熱水進(jìn)來?，馬皇后親自捏帕子?替兒子?擦拭。

    晉王朱棡在一旁悄聲轉(zhuǎn)述奉天殿內(nèi)的?情景，包括他爹的?怒火和全力擲出?的?酒碗。

    他以盡量平穩(wěn)的?語氣，最大程度掩蓋心頭蔓延的?膽寒。

    馬皇后楞了半晌，微微垂眸，隨即笑起，“沒事了，你哥要好起來?了?！?/br>
    朱棡一喜，“大哥有救了？！”

    馬皇后：“嗯，以后有他繼續(xù)護(hù)著?你們。”

    朱棡重重點(diǎn)頭，數(shù)月的?擔(dān)憂、害怕，緩緩消退。

    大哥在前，他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

    那一夜后，皇太子?標(biāo)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

    三月春來?，奉天殿的?早朝，終于又有了他的?身影。

    春光明媚傾灑而來?，朱元璋高?坐龍椅，滿臉的?褶子?折折疊疊，笑得?仿佛朵越季開的?菊花。

    滿朝文武提了數(shù)月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落回實(shí)處，架在他們脖頸的?屠刀移開了半寸。

    沒錯(cuò)，屠刀還在，半寸之距已是奢求。

    百官趁著?皇帝心情美?妙，趕緊把奏的?事全部奏掉。

    這場朝會極其漫長，但人人都充滿了勁。

    畢竟皇帝那么容易交流的?時(shí)刻，真的?過了這個(gè)村，就沒這個(gè)店。

    散朝，皇家父子?兩一前一后回乾清宮。

    朱元璋側(cè)眸看一眼，再看一眼，恨不得?兩只眼睛直接懸在兒子?面前。

    朱標(biāo)無奈提醒，“爹，您小心些，看著?點(diǎn)路，別摔了?！?/br>
    朱元璋一點(diǎn)兒不在乎，“知道，知道?！?/br>
    他仍然三步看一眼，就跟裝了發(fā)?條似的?，定時(shí)定點(diǎn)同一個(gè)動作。

    朱標(biāo)無言片刻，又提起他磨了兩個(gè)月的?事，“爹，兒子?要去北平主持遷都事宜?！?/br>
    自宮宴后，他一日好過一日，朱元璋每日來?看他，他每日提遷都。

    朱元璋掏了掏已生出?老?繭的?耳朵，無情拒絕，“你不能去。”

    朱標(biāo)瞥眼他爹，“兒子?準(zhǔn)備月底出?發(fā)?。”

    朱元璋猛然頓住腳步，強(qiáng)調(diào)，“你必須在宮里呆著?！”

    朱標(biāo)皺起眉，“爹......”

    朱元璋揮手打斷他，“不可以！”

    朱標(biāo)攥住他爹袖子?，“北平又不是陜西，兒子?早年去過，兒子?能適應(yīng)那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