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你還記得這個？”

    “嗯，沒人像你這么護(hù)過我??！崩枥镎f。

    燕羽沒接話，手指認(rèn)真纏著她?細(xì)軟的發(fā)絲，一點(diǎn)?點(diǎn)?繞到發(fā)尾，打了個結(jié)。

    “好了嗎？”

    “好了。”

    黎里趴去沙發(fā)扶手上，望著碧波輕蕩的洱海出神。天氣很好，湖面藍(lán)得像寶石，湖中央漾著層層清波，白色的陽光像跳躍的魚群，又像里面藏著什么寶藏?；蛟S，湖中心又有另一個世?界呢。

    抬眼望天。一只風(fēng)箏在天上飛?；蛟S，燕羽也是一只風(fēng)箏，隨時能飛到玻璃世?界去，而她?是這世?上唯一拉著他的那根細(xì)線。她?很怕拉不住他。

    還看著，燕羽挪到她?面前，坐在石子灘上，把?脖子上的硬幣項(xiàng)鏈解下來，雙手背到身后，搗鼓一下了，兩只手握拳拿到前邊，問：“哪只手？”

    黎里說：“我?不猜?！?/br>
    燕羽說：“贏了扇巴掌?！?/br>
    黎里眼睛微亮了，拍他右手。燕羽將?右手展開，手心是空的。

    黎里：“……”

    他忍不住笑?出了牙齒，右手很輕地在她?臉頰上拍了拍。

    黎里起了斗志，坐起身：“再來！”

    燕羽手背到身后，似乎想了想，看著她?，眼睛發(fā)笑?。黎里見他那樣兒，也沒忍住笑?：“快點(diǎn)?！我?猜你這次還是放右手?！?/br>
    燕羽又想了想，雙手握拳拿到前邊。

    黎里利落地敲他右手，燕羽張開，掌心又是空的。黎里氣得笑?：“不會吧？”燕羽笑?得梨渦都出來了，又在她?臉頰上輕拍了下。

    黎里從沙發(fā)上跳下來，盤腿坐進(jìn)石灘：“再來一次，我?不信你能連贏三次！”

    燕羽好不容易止住笑?，手背在身后，認(rèn)真問：“你猜我?這次放哪只手？”

    “休想給我?打心理戰(zhàn)。我?不猜。”

    燕羽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行吧。”

    他藏好了，兩只手握拳遞給她?。黎里這次思考半刻，伸手要碰他右手，見他唇角忍不住要上揚(yáng)，察覺不對，立馬拉他左手：“這只！”

    燕羽左手展開，還是空的。

    他笑?得不行，伸手在她?另一邊臉頰上拍了下。

    黎里驚呆半刻，突然想到什么，立馬抓他右手：“給我?看，你這邊手里有沒有？”

    燕羽不給，握著拳不松。

    “你出老千！你兩邊手上都沒有！騙子！”黎里抓著他手，使勁卻掰不開，嬉鬧中燕羽被她?推倒在石灘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脖子都笑?紅了。

    他終于還是張開手，可右手心握著硬幣項(xiàng)鏈，玫瑰金色，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黎里一愣。

    燕羽忍笑?：“前兩次都是空的，最后一次才……”

    黎里氣得撲上去，啪啪在他臉上輕拍兩下才作罷。

    鬧完了，黎里也躺到石子地上，枕在他手臂里望天。天空又高又藍(lán)，風(fēng)吹著云朵快速飛過，透徹而遼遠(yuǎn)。

    黎里望了會兒，翻趴了身子。燕羽原也在望天，目光就移向她?。他眼眸映著藍(lán)天，透亮得像閃著波光的海。

    她?說：“你最近笑?容多了好多。”

    “你不是說喜歡看我?笑?嗎？”

    “特別喜歡。你笑?起來很好看，”她?戳戳他臉頰，“笑?的時候，這里有個小梨渦?！敝皇谴?刻，他右臉靠近下頜的地方，琵琶弦割出的疤，愈合不久。

    “早知道，以前在江藝的時候，就該多對你笑?的。但我?那時笑?不出來。”

    “我?知道。不遲。”

    他就又笑?了，黎里安靜看著他的笑?容。

    他說：“你看著，像要記住我?笑?的樣子。”

    她?心莫名?一刺，推他一下，爬起身就回房間了。

    燕羽起身跟進(jìn)去。她?坐在床邊玩手機(jī)，他坐去她?身旁：“我?說錯了?！?/br>
    她?不理，要走。

    燕羽把?她?扯回來，她?反復(fù)要走，他反復(fù)把?她?扯住。來回幾下，他覺得她?連賭氣的樣子都是可愛的，眼里就有了溫淡的笑?意。

    她?一見他竟在笑?，而那笑?又帶了絲傷感，她?心酸又生氣，下了決心要掙脫。他也知道，這回便?用了真力氣將?她?扯回來，撲倒在床上。

    黎里跌進(jìn)柔軟的被子里，迎視著他這一刻有些幽深的眸子，驀地渾身一顫。她?深望著他，手撫上他的腰，觸到他細(xì)膩肌膚上深深淺淺的疤痕。

    她?立刻摟住他脖子，將?他拉著撲壓到自己?身上，狠狠吸咬住他的唇。而他手掌幾乎要將?她?肩膀摁碎進(jìn)蓬被里。

    像是兩只獸，在打一場仗，啃咬，撕扯，纏繞，像恨不得把?對方撞倒，打碎，最好痛徹心扉。

    被罩上一聲聲蹭擦如撕裂般的聲響，像一把?把?刀割劃著帆布，刺激出愈發(fā)激烈的搏斗。可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實(shí)的，鮮活的，存在著的。

    她?一邊抓他咬他，一邊哭了。

    她?知道，這些天他用盡各種方式在努力，在掙扎，在想盡辦法對抗抑郁，在抓著她?、抓著這個世?界，在拼命想活下去?？伤?多害怕他最終是無力啊。

    光影移動，他和?她?躺在褶皺成花兒的床里，摟在一起，淚濕面頰，沉緩呼吸。

    黎里將?臉埋在他汗?jié)竦牟鳖i間，輕聲：“燕羽——”

    “嗯？”

    她?卻沒說話。

    燕羽睜眼，她?銀發(fā)凌亂，臉上還殘著紅，眼角卻遺著淚。

    他說：“黎里，你心里有多舍不得我?，我?就有多舍不得你。”

    “我?很舍不得，我?說過，我?永遠(yuǎn)都不能準(zhǔn)備好?！彼?聲音微哽。

    燕羽起身去床邊拿手機(jī)。

    原本擁在一起熱汗淋漓，他忽然離開，她?莫名?發(fā)涼，打了個寒噤。但他很快回來，摟她?入懷，說：“你看?！?/br>
    他點(diǎn)?開手機(jī)，一個叫“打卡”的相冊。

    全是網(wǎng)絡(luò)截圖，“和?女朋友做的100件事”，“和?女朋友要去的100個景點(diǎn)?（國?內(nèi)版）”，“和?女朋友去的100個景點(diǎn)?（國?外版）”，“和?女朋友要去的100個景點(diǎn)?（小眾版）”，“和?老婆做的100件事”，“和?家?人……”

    “這什么？”

    燕羽說：“我?想這些每個都打卡。”

    她?吸了下鼻子：“那么多，沒一輩子的時間，怎么打得完？”

    “是啊。”燕羽說。

    黎里愣了愣，抬眸望住他，眼睛發(fā)酸：“你是在這樣留住你自己?嗎？”

    “或許吧。我?不想對你撒謊?！毖嘤鹌D難開口，“有時候，那些想法控制不住。我?也不愿意，沒辦法。但，我?也在盡力。我?想跟你一起，因?yàn)椤娴纳岵坏?。?也想盡力開心，徐醫(yī)生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等待，不要壓抑。我?在試著改變。這樣，我?大?概會更喜歡生活一點(diǎn)??？赡?，會很慢，很久……”

    “沒關(guān)系”她?哭起來，“燕羽，為了我?，再努力一點(diǎn)?……求你……”

    “嗯……我?知道。我?一定?努力。”

    “但我?們從來沒再討論過琵琶了。”她?說，“可你那么喜歡琵琶?！?/br>
    燕羽沉默良久：“現(xiàn)在想起，會傷心。所以不去想。我?也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但現(xiàn)在，我?還挺喜歡學(xué)作曲的，只不過鉆研不夠深，沒明確走古典方向，還是流行方向。未來到底會怎么選，還不知道。只能先一步步走過去再說?！彼终f了一遍，“黎里，我?會努力?！?/br>
    黎里說不出話，埋進(jìn)他懷里，溫?zé)岬臏I水滴落他胸膛。

    之后的大?半個月，他們一直住在那兒。每天，他們?nèi)ザ＿咈T車，拍照；去爬蒼山，看云海；去看日?出、看日?落；躺在庭院里吹風(fēng)望天，看書聽歌，聊天發(fā)呆。

    也不是沒有過難受的日?子。燕羽仍然會失眠，會沉默，會不由自主地突然彈起他的“琵琶”，他的手總不自覺去撥著空氣的弦。

    有天夜里，他睡得不好，忽然醒過來，盯著微朦的天花板看了許久，就想起身；但那一刻，“沉睡”的黎里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句話沒說，她?也什么都沒說，她?就那樣在靜夜里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睡”到天亮。

    可當(dāng)這樣的時刻過去，留下的又都是幸福。

    有一天他們什么也不想干，黎里想起有次燕羽說想和?她?一起睡一整個白天。于是，他們就真的睡了一整天，從中午睡到暮色降臨。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月亮灑在落地窗外的洱海上，湖面美得泛著熒光。他們在院子里吃完露天晚餐后，兩人蓋一張薄毯，齊排躺在石子灘上，把?腳伸進(jìn)沁涼的洱海水里。

    黎里涼得呼叫，腳縮回來，貼去他肚皮上；他于是摳她?腳心，笑?得在薄毯下滾成一團(tuán)。

    那時，他們的發(fā)根已長出黑色，兩人又一道把?頭發(fā)染回黑色來。

    在大?理待到七月中旬，他們飛出國?，去了紐約。

    是突然做的決定?。

    《燃爆鼓手》上線了彩蛋節(jié)目——七八位最受歡迎的優(yōu)秀鼓手在紐約的玩樂綜藝。

    燕羽是無意在酒店大?堂電視上看到的。那幾天，他們正準(zhǔn)備離開大?理，而黎里還在挑選下一站目的地。燕羽說，去紐約吧。

    黎里覺得瘋狂，又很興奮，于是，當(dāng)即飛去紐約。

    燕羽在中央公園附近定?了間民宿。街道像黎里看過的歐美電影一樣，大?片的楸樹和?楓樹，房子復(fù)古而整齊。每扇窗戶都像童話書里畫出來的。

    他們住在一棟上世?紀(jì)民宅的三樓，房間舒適而精致，從窗口能俯瞰整條街。金發(fā)碧眼的小孩兒踩著滑板滑過。早晨的時候，街角有個甜甜圈小車，香氣四溢。

    到紐約的頭幾天，燕羽和?黎里去逛了大?都會博物館，在帝國?大?廈看了夜景，又去天文臺看了日?落。他們一起看過很多日?落了。燕羽說，還是江州的日?落最美。

    但比起紛繁的景點(diǎn)?，黎里印象深刻的是獨(dú)特的人文。前腳街上走過一群時尚兒，后腳老鼠大?搖大?擺穿過，光著膀子畫著涂鴉的男人在站臺上自言自語放聲高歌，分不清性別的人蹲在車廂里拉屎，裸著上身的人在路口密集的人流中舉牌大?呼……

    黎里說：“感覺這里每個人都可以精致，每個人也都可以發(fā)瘋。”

    燕羽說：“是不是覺得很適合你？”

    黎里斜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說你精致時尚?！?/br>
    “我?信個鬼。燕羽，你真的學(xué)壞了?！?/br>
    玩了幾天，他們就哪個景點(diǎn)?也不去了。每天在宅子里睡到自然醒，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過綠樹灑進(jìn)來。

    他們?nèi)ソ稚?，手拉著手隨意晃蕩，總是碰上表演的街頭藝人，吹笛子的，拉小提琴的，彈吉他的……他們會坐在旁邊聽許久，聽完了往樂器盒里丟上紙幣。

    然后去中央公園喂鴿子，陌生的人們跑步經(jīng)過，有人扔飛盤，有人遛狗；有時遇上練習(xí)樂器的人，在附近拉著不成調(diào)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