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復(fù)作嘔，卻沒東西能吐，差點(diǎn)把膽汁嘔出來。母親哭著給?他?拍背擦汗，他?復(fù)躺回床上，闔著眼喘氣，胸膛劇烈起伏。

    黎里打了熱水回來，眼睛濕潤，剛擦拭過；見病房里哭成這樣，有些怔愣。

    燕回南拉了于佩敏出去?，讓他?倆處一會兒。

    燕羽聽到她?腳步聲，疲憊睜眼，也不說話，靜望著她?，一張臉蒼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紙。

    “在想什么？”

    “就想看著你?！?/br>
    兩人就那樣對望著，含著無盡的心酸與疼惜、不舍與愛戀。

    黎里哽咽：“會后悔嗎？”

    燕羽知?道她?意思，搖了搖頭：“一點(diǎn)都不。哪怕結(jié)局改變不了。我也沒什么遺憾了。還是開心，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微微笑了。只是在病中，那笑容格外蒼白虛弱。黎里心酸，含了薄淚：“是不是我害了你。是我讓你想要反抗了，可結(jié)果……燕羽，我懂那種感受，本來或許沒什么，可拼盡全?力，冤屈卻沒解決，就會更痛苦千百倍……”

    “不是……”燕羽握住她?手，阻止了她?的繼續(xù)；他?見她?痛苦自責(zé)，心痛之下急切起來，“我說了，一點(diǎn)都不后悔，我很高興做了這件事。”他?目光緊鎖著她?，“黎里，認(rèn)識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最好的日子。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太?好?！?/br>
    他?情緒翻涌地說完，太?疲累，閉了閉眼。

    “你是有鉆石心的女孩。我真想像你那樣，但我卻太?脆弱，玻璃一樣?！彼?說，“對不起，我不是顆鉆石?！?/br>
    “沒關(guān)系。我偏偏喜歡玻璃。”她?微笑，淚落。

    燕羽怔住，濕潤的眼神?凝望住她?。

    “我就喜歡這樣的你，總是心軟，總是溫柔?！彼?趴到床邊，手拂他?臉頰，“你很堅(jiān)強(qiáng)，真的。只是遭遇的太?過。不要自責(zé)。”

    “有人天生能跑很快，有人怎么都跑不快。有人很容易累，有人怎么都不累。我或許天生心大，你呢，你可能就是一個(gè)跑不快的小孩，所以總是淋雨。但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你的傘來得有點(diǎn)遲?！币还删薮蟮谋磳⑺?攫住，她?嗚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來得太?遲了……我也好遺憾，遺憾沒有來得更早，在那些傷還沒有那么深的時(shí)候。是不是這樣就會好一點(diǎn)。我好遺憾啊?！?/br>
    “別哭?！彼?似乎也幻想了下，抹去?她?的淚，“要是有天……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努力。但有時(shí)，我控制不住?！?/br>
    “我知?道你盡力了，我不會怪你。但你能不能堅(jiān)持一下。道別，再遲一點(diǎn)。能多一天是一天?！彼?心碎哭道，“我還沒準(zhǔn)備好。”

    他?輕聲：“什么時(shí)候能準(zhǔn)備好？”

    “什么時(shí)候都不能！”淬著劇痛的恐懼感把她?死?死?鎖緊，她?驟然淚崩，“什么時(shí)候都不能！七十歲的時(shí)候，不行，八十歲……九十歲才行！”

    她?太?害怕了，這些天壓抑的痛苦悲傷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懼怕他?下一秒就會離開，從她?眼前消失。仿佛此生從未如此刻這般恐懼，她?伏在他?懷里，怨恨大哭起來：“我恨他?們一家?！我要?dú)⒘怂?們！我要?dú)⒘怂?們！同歸于盡！全?部去?死?！”

    她?嚎啕不已，哭得渾身?顫抖，脖子背后全?是熱汗。

    燕羽摟住她?，臉頰貼在她?腦袋上，淚滴進(jìn)發(fā)里。她?的痛苦她?的恐懼，順著她?顫抖的身?體和?她?的哭聲，傳抵他?心里。

    她?緊緊將他?箍住，像攥著唯一的所有物?。她?徹底失控，嚎啕嘶聲：“我要?dú)⒘怂?們！我一定要?dú)⒘怂?們！！”

    她?激烈的慘叫引來護(hù)士。幾個(gè)護(hù)士見兩人摟在一起，哭到崩潰；趕緊將黎里拉開，摁到一旁病床上。她?哭到呼吸不暢，不停顫抖。護(hù)士們兩邊安撫，好不容易將兩人平息下去?。

    黎里太?累太?痛，宣泄釋放后，一覺沉沉睡去?。

    等她?醒來，是又一個(gè)天亮。窗外，夏季的天空更藍(lán)了，陽光也明媚。

    燕羽穿著病號服，在隔壁床上，很慢地在吃早餐。她?盯著他?看，天光透過窗子灑在他?身?上，籠著層淡淡的光暈。

    燕羽察覺她?醒了，扭頭看她?，眼睛彎了彎。她?怔了怔，他?狀態(tài)比昨天好了許多。

    于佩敏看著也輕松了些，說：“黎里，你跟燕羽一起吃早餐吧?！?/br>
    黎里下床爬去?他?床上。小桌上擺著白米粥、牛奶、饅頭和?雞蛋羹。他?胃口還行，竟吃了不少。

    黎里見他?精神?竟不錯，愣了愣，問：“昨天睡得很好嗎？”

    “很好。沒做噩夢了?！毖嘤饹_她?淺笑，“很飽地睡了一覺，很舒服。”

    她?哦一聲，拿起饅頭咬一口，說：“那多吃點(diǎn)。吃好睡好，身?體好了，心情才會好?！?/br>
    “嗯。”

    他?雖然吃得很慢，但很聽她?的，吃了不少。

    飯后，他?下床走動了好幾圈，還去?跟徐醫(yī)生單獨(dú)聊了會兒。回病房時(shí)，天藍(lán)得像一塊照相背景布，掛在窗戶上。黎里正坐在床邊削蘋果。

    病房里很安靜，有刀刃擦過果rou皮輕微的沙沙聲。

    燕羽坐去?床邊，低頭看她?。她?削得很認(rèn)真；緩慢地一手轉(zhuǎn)著蘋果，一手推著刀刃，蘋果皮一圈一圈，慢慢變長。

    她?緊盯著，有些緊張，削到一處以為會斷，差點(diǎn)手抖；但還好沒掉，她?松了口氣，繼續(xù)慢慢轉(zhuǎn)刀。

    燕羽盯著那晃動的長果皮看了會兒，她?抬眸瞧他?一下，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

    “我剛許了個(gè)愿?！?/br>
    “許愿？”

    “蘋果皮不斷，你就會好?！?/br>
    燕羽未言，見她?小心翼翼，將果皮削到底，又在蘋果屁股上挖個(gè)洞，最后一點(diǎn)皮也完美連接著，一長段嘩啦掉進(jìn)垃圾桶。

    她?眼睛亮起，看向他?：“沒有斷！”

    燕羽靜看她?半刻，微笑了：“那你的許愿會靈?！?/br>
    那之后，他?睡眠變好，胃口漸回，竟真慢慢好轉(zhuǎn)起來；在醫(yī)院住了些天，醫(yī)生檢查無虞，出院了。

    出院后，燕羽去?學(xué)校找了宮政之教授，說想轉(zhuǎn)去?作曲專業(yè)，重讀大一。

    宮政之很震驚。

    他?知?道燕羽住院一周，猜到了怎么回事。但以為這次他?會像以前那樣好起來，卻沒想他?做出這種決定：“作曲專業(yè)？什么意思？”

    窗邊陽光太?亮，照得燕羽臉色虛白，他?沉默了許久，還是艱難。話說出來，沒那么容易：“不學(xué)琵琶了?！?/br>
    “你……”宮政之驚愕得從椅子上站起，急急走了幾步，問，“你那天是不是聽到什么了？”

    燕羽沒講話。

    “你這孩子！”一貫沉定的教授難得急了，“這樣吧，你不想進(jìn)協(xié)會，就別再去?了。什么研討、文化周、比賽，不管什么活動，不想?yún)⒓?，?都不參加！你就好好當(dāng)你的大學(xué)生，好好在大學(xué)里學(xué)習(xí)?！?/br>
    燕羽還是沒做聲，眼眶紅了。

    “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多難吶！”宮政之痛心不已，眼睛濕了，“燕羽，不是什么人隨隨便便能走到像你今天這樣的。你知?道這……這有多可惜嗎？！你那么喜歡那么熱愛琵琶，你舍得嗎？燕羽——”

    “教授?！毖嘤鹇牪幌氯?了，倉促打斷。他?看著他?，很勉強(qiáng)地彎了下唇角，“這場仗里，我輸了。但另外一場，我還想贏。我還想活下去?。我也還有放不下，想要保護(hù)的人。我想聽醫(yī)生建議，遠(yuǎn)離這圈子，病治好再說?！?/br>
    “醫(yī)生說要多少年？”

    “不知?道，三四?年？很多年？”他?眼神?飄忽，略有躲閃，“或許，那時(shí)候再回來；或許，就不回來了?！?/br>
    宮政之沒吭聲，中年人的鼻尖霎時(shí)紅透。

    他?格外疼惜燕羽，一來是真的惜才，遇到他?這樣拼命的天才不容易。二來他?也是普通出生，憑著天賦努力與毅力走到如今的位置。

    在圈子日益固化全?是世家?的今天，燕羽這樣憑一己之力殺出重圍的天賦者?努力者?，怎能不受青睞，怎能不叫他?扼腕可惜呢？

    可如今，實(shí)力如他?，也護(hù)不住這個(gè)學(xué)生。

    一時(shí)間，悲愴上來，教授眼眶全?濕。兩行濁淚滑落。

    辦公室里安安靜靜，燕羽起身?，對他?深深鞠了一躬，說：“這些年，承蒙您關(guān)照。叫您失望了?！?/br>
    ……

    從辦公室出來，淚霧還未散，碰上唐逸煊。他?聽說他?出現(xiàn)在學(xué)校，立刻趕來。再聽他?說了怎么回事，簡直不敢相信，一頓瘋狂輸出加勸阻。

    燕羽只一句：“我就希望，好好活下去??！?/br>
    唐逸煊就卡殼了：“放棄這個(gè)，你就好了？”

    燕羽看了眼廊外的陽光：“不知?道。但我現(xiàn)在不想彈，所以不彈，就這么簡單。”

    唐逸煊良久道：“如果是這樣，我也不好說了。你怎么開心怎么舒服，怎么來?！嘤穑抑?道你很難，很苦，但會好的吧？我們都希望你好，不論你做什么。”

    “會好吧?！毖嘤鹫f。

    他?現(xiàn)在，只想遠(yuǎn)離死?亡。

    終究，還是舍不得她?，很舍不得。她?……外人只知?她?瀟灑，堅(jiān)強(qiáng)。但他?知?道，其實(shí)她?很苦的，從小就苦。他?不想丟下她?，讓她?傷心流淚。想讓她?幸福點(diǎn)，就這么簡單。

    再努努力，會好的吧。

    他?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氣：燕羽，再努力一點(diǎn)，會好的。

    第116章 chapter 116

    燕羽出院后?, 正逢期末。好在?各類考試于他都不難。不練琵琶了，時(shí)間便大把地空了下?來。剛好來創(chuàng)作他月初接的幾個(gè)影視、動漫主題曲。黎里?橫豎沒事，一直陪著他。

    雖然她?曾建議過, 讓他先不彈琵琶, 好好養(yǎng)??；可當(dāng)他突然真的做了這個(gè)決定, 黎里?又很傷感。她?知道他割舍掉的究竟是什么。她一度懷疑他是為了她?。

    但燕羽說，他就是覺得累了，想放下?，想遠(yuǎn)離。

    他似乎沒有任何戒斷反應(yīng)，很輕易就?放下?了，像隨意丟掉一雙不穿了的鞋子。他不再提，也不討論為什么，就?那么放下?了。

    黎里?陪他在?琴房錄音房，看他在?鋼琴、笛子、古箏、吉他各種樂器間游刃有余地尋找靈感與音符, 不滿意便蹙眉，滿意便眼睛微亮的模樣?, 又覺得，目前或許讓他隨心最?好。

    不同風(fēng)格不同主題, 他都?得心應(yīng)手；還?是專注又努力, 碰上沒課的時(shí)候，能?鉆研一整天。

    黎里?說：“人家截止日期又不急, 你可以休息的?！?/br>
    燕羽說：“但我想在?暑假前把這些做完?！?/br>
    “為什么？”

    “說好了帶你去玩的?！?/br>
    黎里?就?由他了。她?看得出, 他cao控著各類音符，魔術(shù)師般編排出一段段動?聽的曲調(diào)時(shí), 是開心的。

    有天, 燕羽在?琴房忙碌到深夜，他給一部武俠動?漫的主題曲定了稿。他彈著鋼琴哼著調(diào)兒?打基礎(chǔ)旋律, 黎里?幫他奏鼓點(diǎn)。雖還?未加入其他樂器編排，但曲調(diào)雛形已非常好聽。開頭恬淡又恣意，閑適而瀟灑，進(jìn)入副歌部分，大氣磅礴中又帶了絲悲傷。

    黎里?覺得很驚艷，但燕羽不太滿意，認(rèn)為副歌不完美，調(diào)了許久他也不滿意。

    黎里?曉得，他今天不把問題解決，不會罷休。就?沒管他，自?己窩在?一旁看樂理書。

    燕羽埋頭研究了大半個(gè)晚上，快凌晨時(shí)，忽然一敲琴鍵：“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