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抬起肩膀，摟住他脖子，在他耳邊小聲回應(yīng)了幾個字。

    他耳朵燙得像起了火。

    她腳趾輕擦過他小腿，感受著細致肌理上斑駁傷疤的質(zhì)感，又?落下去，蹭過粗糲的涼席。

    她好喜歡這里啊，好喜歡。和外?界的一切無?關(guān)，只?有他們倆。所有的傷害、污濁、榮譽、璀璨，都遠在天?邊，與他們無?關(guān)，只?有屬于他們的江邊小屋，只?有他們倆；最純粹、最本?能?、最親密的愛與親密。

    掛鐘的滴答，風(fēng)扇的轉(zhuǎn)動，彼此的呼吸；手指絞在衣服上的質(zhì)感，涼席上冰涼又?微黏的觸覺……

    所有溫柔的、熱烈的、洶涌的情緒隨著觸摸、親吻、而?相交而?糅合，像一曲波瀾起伏的樂章。這樂章孤獨卻熱烈地彈奏在夏天?，在江邊，在小屋，在看似荒涼處，只?有他們兩人。一個盛大的秘密，由彼此往復(fù)地奏響。

    他們是從家里逃出來的，理應(yīng)在清晨六點前?回去。但誰都沒想回去。

    破曉的時候，清晨露水的氣息從江邊彌漫進小屋。

    燕羽忽然?決定，他不?回去了。黎里也決定不?回去了。都溜跑出來了，還回去什么，還怕什么。反正有彼此。

    他們相擁著，在微亮的天?光中入眠。

    第83章 chapter 83

    兩人睡到中午才醒, 原定了傍晚的火車回帝洲，這會兒匆忙洗漱各自回家。

    黎里到家時，何蓮青什么沒問, 她?也什么沒說。

    那個下午, 母親在干活, 她?幫著打下手、送貨。她騎著摩托，在梨樹茂盛的小院里進?進?出出時，又有種好?像并未走遠，她還是原來那個黎里的錯覺。

    忙到傍晚，她?收拾了行李去?火車站。何蓮青往她?箱子里塞了糯米糕，一直送她?上公交。

    車開走了，黎里回頭，見母親仍沉默地站在路邊望著。等綠樹將她?身影遮住，她?回了頭。

    到候車廳碰上燕羽一家, 燕回南并不正眼瞧她?，倒是于佩敏沖她?微笑了下。

    燕圣雨最熱情, 很甜地叫jiejie，還從兜里掏了一堆果凍。黎里說只要一顆, 但小男孩很大方, 一股腦兒全塞給?她?。

    要進?站了，燕羽簡短跟父母道?別, 幫黎里拿箱子。燕回南看得眉皺rou跳, 似想責(zé)備什么，被于佩敏給?摁住。

    黎里瞧他那臉色, 能把她?吃了, 便自覺去?奪燕羽手里的箱子。但燕羽抓得很緊，她?沒成功；只得低頭跟在他身后隨人流進?去?。

    于佩敏趁燕羽不注意, 塞了個小紙條在黎里手心。等上了車去?廁所?一看，是她?的電話跟微信。

    添加后，于佩敏說，帝洲太遠，不比奚市，她?跟燕回南不好?每周去?。要燕羽有什么事，情緒不對或不好?，一定要聯(lián)系他們。黎里說好?。

    于佩敏又說：“他情緒差的時候會藏藥。有時你親眼看著，以為他吃了，但他沒有。你多防著他?！?/br>
    黎里再回了個好?。

    兩人前一晚累壞了，睡眠嚴重?不足，一上車便倒頭大睡。

    燕羽跟黎里擠在一張下鋪。好?像自從發(fā)生?關(guān)系后，他和她?就跟突破了某道?防線似的，身體總莫名想靠近對方，沒事也想挨在一起。

    中途乘務(wù)員過?來推人，說一張票不能睡倆人，坐票得去?硬座車廂。

    燕羽迷迷糊糊指了下：“我床在旁邊。”

    黎里也抬頭咕噥：“那空床是他的。”

    乘務(wù)員一愣，稀奇道?：“這么高個兒倆人，不嫌擠呀？”

    其他乘客笑：“人小情侶愛在一起嘛。嘖嘖，還是年輕好?啊?！?/br>
    燕羽跟黎里沒反應(yīng)，早已摟在一起睡眠沉沉。

    次日?抵達帝洲，回到出租屋。開門的一瞬，黎里嗅到床單上干燥的洗衣液香味，撲面?一股似乎陌生?卻又格外熟悉的家的氣息。

    明明出去?不到十天，卻像經(jīng)歷了大半年。

    黎里嘆：“進?門的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是想這個家的。有種終于回家了的感?覺?！?/br>
    燕羽放箱子的時候說：“這個屋里已經(jīng)有你的味道?了?！?/br>
    “我還覺著是你的味道?呢?！?/br>
    “我們兩個的，家的味道??！毖嘤饟涞乖诖采希崃诵岜蛔娱g的氣息，閉了閉眼。

    黎里也趴倒上去?，完全放松自己。

    有時候，離開舊家縱然不舍，但扎根新家，才是真的安穩(wěn)妥帖。兩人把家中簡單收拾一下，黎里去?上鄧少琛老師的專業(yè)課，燕羽則去?學(xué)校報道?。

    八月最后一天，帝音校園內(nèi)綠蔭繁盛，人流如織。燕羽穿過?招新的社團、接待的學(xué)長、初到的學(xué)生?與家長、無數(shù)形狀色彩各異的樂器盒，走進?男生?宿舍。找到他在的305室，剛要進?去?，身后傳來一聲：“燕羽?！?/br>
    燕羽回頭。

    對門306室大開著門，崔讓有些驚喜地走出來：“你住對門？”

    “嗯，小提琴系宿舍在這兒？”

    “對。304，06，08都是小提琴系的。我之前看到303是二胡，還以為這一片都是二胡呢。沒想到從05開始就是琵琶系，太巧了?！?/br>
    崔父崔母也走出來，笑著打?招呼。夫婦倆之前看過?跨年匯演，也聽兒子講過?燕羽。優(yōu)秀的學(xué)生?，父母自然喜歡，對燕羽挺熱情，說著希望他和崔讓能互相幫助互相照顧的話。

    燕羽禮貌應(yīng)對，但話不太多。待對方寒暄完，便進?了宿舍。

    四人間的宿舍，靠里的兩張床已有人。是專業(yè)成績排第三四名的李新木和段峻寧（第二名宮蘅在女?生?宿舍）。兩人跟宮蘅一樣，都是帝音附中的，但經(jīng)常比賽遇到燕羽，本就認識。且有時比賽或表演需要二三重?奏，也會互相幫忙。這次弦望杯比賽他倆也去?了，拿了第五、八名。

    “你來得忒遲啊?！崩钚履菊f，“我們杯賽后就直接來學(xué)校了。”

    “回了趟家?！毖嘤鹫f，他把琴盒跟行李放在背門的那張床旁。

    “陽臺這邊有樂器柜。”段峻寧熱情地過?去?幫他放琵琶盒。燕羽說：“謝謝?！?/br>
    “誒。三輪《十面?埋伏》那改編曲，你寫的？”

    “啊?！?/br>
    “牛。”段峻寧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你那表演視頻出圈了知道?嗎？帝音琵琶系的搜索指數(shù)漲了1000%，特夸張。昨天我去?報社團，幾?個學(xué)長學(xué)姐看我是琵琶系新生?，還問我認不認識你?！?/br>
    燕羽正整理衣柜，沒答話。

    兩人都了解他這安靜寡言的性子，并不介意。燕羽知道?他從小就是話癆，也不嫌煩。

    段峻寧：“對了，跟你一起表演那女?孩兒誰啊，我們學(xué)校的嗎？”

    “她?明年考試?！毖嘤鹫f，“我女?朋友?！?/br>
    段峻寧跟李新木同時張了下嘴巴，很驚訝。想象不出他這種只癡愛琵琶的人，竟也會談戀愛。

    段峻寧嘴快，嚷道?：“我都還沒談戀愛呢，你怎么先談了？”

    李新木打?了他一下。

    “哈哈不好?意思?！倍尉幷f，“哦，我本來想說，你女?朋友特颯，太有氣質(zhì)了?！?/br>
    燕羽說：“謝謝?！?/br>
    段峻寧看著他收拾，安靜了不到一分鐘，說：“跟你講，特奇怪。咱宿舍都按名次分的，但排我后邊的何坤在307。咱宿舍多了個床位。奇怪吧？”

    話音才落，外頭有人說：“305，這兒?！?/br>
    室內(nèi)靜了下去?，宿舍門推開。陳慕章推著兩個lv老花行李箱進?來，陳乾商隨在他身后，拎著兩包購物袋。

    李新木跟段峻寧短暫地面?面?相覷一下。每個院校都有那么幾?個特殊名額，打?著特招啊交換的名義，可那都是傳說，沒想親眼見到。不過?，兩人心里不快，卻都立馬起身，畢恭畢敬地對陳乾商頷首打?招呼。

    陳乾商笑容和煦而雅致，揮揮手說沒事，今天他只是個學(xué)生?家長，又寒暄說以后陳慕章給?大家添麻煩了，希望好?好?相處多多照顧。

    對方畢竟是業(yè)內(nèi)大師級前輩，話說得再怎么隨和，兩個大學(xué)生?都很不自在，略拘謹?shù)貞?yīng)對著。

    陳慕章則跟普通大學(xué)生?一樣，嫌棄著父親的啰嗦，催他快走。

    宿舍里很熱鬧，只有燕羽，像角落里的一個聾啞人，沒回頭，沒轉(zhuǎn)身，面?對著自己的那一方公寓床，快速收整著。

    “你這床墊子是不是太薄了，我怕你睡著膈?！标惽堂箱伒膲|子，問陳慕章。

    燕羽鎖好?柜子，拎上單肩包，要出去?。

    段峻寧立刻問：“去?哪兒燕羽？”

    燕羽回頭：“超市買東西?！?/br>
    “一起！”段峻寧飛速起身，宿舍里待著個行業(yè)大佬，他只想逃。李新木忙抓手機：“我也有東西要買。走吧走吧。”

    燕羽走出宿舍，兩人尾隨而出，經(jīng)過?陳乾商身邊時，又恭敬地點了下頭。

    宿舍安靜了，陳乾商望了眼燕羽的床鋪，淺灰色的床單被罩，鋪得很整齊。他桌子干凈，剛來，還沒擺什么東西。

    他收回目光，說：“還是得加一床墊子?！?/br>
    “我剛就說了墊子肯定不夠，你不信?！标惸秸抡f，又道?，“讓你別上來，你非來。他們看見你，都不自在了。”

    陳乾商沒接，反問：“燕羽還是不跟你講話？”

    陳慕章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道?：“我還不想跟他講話呢?！?/br>
    當初那事，他跟家里講的是，他跟燕羽關(guān)系惡化，討厭他，加之流言傳他是gay，想羞辱他一下。父母知道?他性格善嫉，對這解釋深信不疑。

    陳乾商一副和事佬的語氣：“畢竟以前是朋友，同窗情誼在，有機會，還是可以緩解下?！?/br>
    “他連你都不搭理。你看他那樣子，也不怕別人說他對你沒禮貌?！标惸秸虏恢约焊赣H跟燕羽的淵源，皺眉道?，“他那人看著與世?無爭，好?說話，實際上氣性大得很，你不知道?。算了，不想理他?！?/br>
    陳乾商幾?不可察一抬眉，他哪兒不知道?，他知道?得很。從小第一眼見到那孩子，就知他外柔內(nèi)剛，心氣高，自驅(qū)力強，完美主義。那時，教的一些過?難的技巧，別的孩子都放棄了，但他會一遍一遍逼自己去?完成。學(xué)到自己跟自己生?氣，氣到默默哭都要一邊掉淚一邊繼續(xù)反復(fù)練習(xí)。犯過?一次的錯誤就不會犯第二次。

    陳乾商是真……欣賞這孩子啊?？上?，也就是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像別的孩子一樣對他唯唯諾諾，對他言聽計從，對他臣服低頭。也因為如此，別的那些，也都不如他?？刹蝗缫矝]法。他那爸爸難對付，他自己的翅膀也越來越硬，而他早就不能把他怎么樣了。

    陳乾商下樓回到車內(nèi)，吩咐司機開車。他劃開手機，點開那個看了很多遍的視頻剪輯，抹額滑落，遮住他鳳一般的眼睛，他只微微一側(cè)耳，風(fēng)波不驚，撥弦的手指分毫不亂，美得像謫落凡間的仙。

    他只看了一遍，就關(guān)了手機。前邊，章儀乙要上車了。

    ……

    鄧少琛的工作室跟帝音只隔一條街，平時來這兒上課的都是有志于報考帝音流行樂系的最頂級的那幫學(xué)生?。

    黎里問過?才得知，兩月前，燕羽以指點《十面?埋伏》改編曲為由，通過?宮政之推薦，認識了鄧少琛。燕羽的作曲編曲能力本身就很厲害，所?以鄧老師只給?他提了些小建議，說多大的指點算不上。但他很喜歡燕羽的編曲，且他本身跟燕羽有相同的想法，想促進?推動更多的中西方國樂西樂的合作，兩人的理念算是一拍即合。而弦望杯賽期間，他正好?在海城出差，便接受燕羽的邀請，去?看了第三輪比賽。比賽整體很精彩，也給?他很多啟發(fā)。

    鄧少琛倒沒明講為什么愿意給?黎里上課，其實一來因為燕羽，他的實力和地位已確定，開口自然有分量；二來黎里確實有資質(zhì)，也夠努力。兩相考慮，他學(xué)費給?折了巨大的優(yōu)惠，一千塊一節(jié)。于他是真便宜，于黎里也是真天價。

    但她?一口應(yīng)下，心想一定要狠學(xué)狠練，讓每一塊錢都花得值。

    她?很快就體驗到鄧老師的厲害之處，短短一節(jié)課，就點出她?手腳運動不夠精準協(xié)調(diào)、不夠均勻的地方，并教她?架子鼓有時候并不是聽聲，而是看自己手腳的運動軌跡。黎里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頗有醍醐灌頂之感?。

    一節(jié)課下來，她?大感?輕松，也透徹明白了燕羽說的好?老師與壞老師的差別。她?自言：“照這么下去?，明年帝藝能拿第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