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說：“那我給?你擦汗的時候，你知?不知?道？”

    燕羽：“??？”

    黎里輕白他一眼。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知?道的。”

    走出會堂，巷子里月光如雪，銀灰色鋪了一地。

    黎里說：“我睡覺的時候沒流口?水吧。”

    燕羽說：“沒有。”

    黎里說：“但我夢見在吃燒烤?！?/br>
    燕羽微彎了唇角。

    黎里說：“明天?——”她忽然止住，沒說下去，燕羽側(cè)目看她，她張著?口?要重新說話，但沒能發(fā)出一絲聲音。

    她在發(fā)抖，分明是夏夜，她牙齒碰撞出輕響。

    她表情有點亂，但努力過后，沖他笑了下，說：“明天?……你演出大概是幾點？”

    燕羽說：“十點半吧?！?/br>
    “回去了早點睡覺。”她說，兩?只?手緊緊擰在一起。

    燕羽點頭?：“好?！?/br>
    她深吸氣，又想到了新的話題：“我睡的時候都沒蚊子咬我，很神奇。后來發(fā)現(xiàn)，會堂里種了很多薄荷，驅(qū)蚊?！?/br>
    “我好像也聞到薄荷味了?！?/br>
    “是吧，像牙膏一樣??！彼侄读艘幌?，牙齒咯吱一聲。

    燕羽沉默，去牽她的手。她手指緊繃、微涼，緊握住他的。

    她很勉強地干笑一下，比哭還難看，說：“嗬，夜里還是有點涼的?！?/br>
    燕羽“嗯”了一聲：“鄉(xiāng)下晝夜溫差比較大?！?/br>
    黎里一下停住，像突然走不動了。她望住他，臉色煞白。燕羽無聲將她接入懷里。

    她雙臂環(huán)住他的背，將他摟得很緊很緊，緊到像要把他的背掐斷。她整張臉埋在他脖頸里，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只?咬著?牙，緊緊抱著?他。

    月色如水的深夜，兩?人的影子長長地鋪在青石巷中。

    燕羽什么都知?道，他想安慰她，努力想說點兒什么，但，

    “黎里，”他輕聲，語氣平淡無波，“對不起，我晚上吃了藥?，F(xiàn)在一點感覺都沒有。想不出能講什么，對不起。”

    “什么也別講。”黎里搖搖頭?，牙齒咯吱響，“什么狗屁大師，什么破爛名流，都是畜生?！人渣！”

    第61章 chapter 61

    鄉(xiāng)下的夜是極靜的, 沒有車輪，也?沒有人聲。萬籟俱消。

    民宿沒有新客入住，燕羽和黎里一回去, 老板娘就鎖了院門睡覺, 只留茶廳亮了?盞燈。

    黎里洗漱完, 睡不著?。她拉開窗簾，見燕羽房間的燈還亮著?，給?他發(fā)?消息：「你在干嘛？我想去找你?！?/br>
    很快，他回：「好啊?！?/br>
    外頭傳來燕羽開門的聲音。黎里關(guān)燈出去，兩步進(jìn)了?他屋里。

    燕羽剛洗完澡，房間還彌漫著?民宿自備沐浴液的香氣?，像盛夏的桑葉，蓬勃清新。他穿著?柔軟而薄的短t和棉布褲子，黑發(fā)?尚濕, 拿一條浴巾搓著?。

    黎里坐進(jìn)窗邊一張?zhí)僖巍?/br>
    “我半小時前吃了?安眠藥，過會?兒可能會?睡著??！毖嘤鸬酱策呑? 說?，“但這藥對?我作用很慢, 估計還有四?五十分鐘?！?/br>
    他低了?頭, 繼續(xù)搓頭發(fā)?。

    “為什么不換一種？”

    “這已經(jīng)是換的……不知道第?幾種了??！?/br>
    黎里無?言。

    過一會?兒，燕羽瞥見桌上?老板娘送的一盤蓮子, 說?：“吃蓮蓬嗎？”

    黎里搖頭：“刷過牙了??！?/br>
    “哦?！彼曛?頭發(fā)?, 又?不講話了?。

    一只飛蛾繞著?吸頂燈撲騰，夜很靜。

    燕羽抓抓頭發(fā)?, 已半干, 不搓了?，將浴巾隨意掛在脖子上?。他看向黎里, 目色溫和，說?：“你坐那么遠(yuǎn)干什么？”

    他朝她伸手，她起身過去，握住他手，坐到他旁邊。

    “你手好涼?！崩枥镎f?，“冷水洗的？”

    “龍頭壞了?，熱水?dāng)Q不過去。”

    “怎么不找老板娘？”

    “她都睡了?。算了?。”

    “那你可以去我那邊洗?！崩枥镎f?。

    燕羽沒做聲。

    黎里說?：“不好意思？”

    他抿唇，微微笑：“天?這么熱，洗個冷水澡有什么關(guān)系。”

    黎里嗯一聲，兩只手一道握住他右手，拇指在他手心描摹著?掌紋，說?：“你生命線很長?！?/br>
    “你會?看？”

    “我說?長就長?！?/br>
    “好吧?！?/br>
    黎里不說?話了?，一下下?lián)芘种浮Ｑ嘤鸫鬼粗?他們的手，任她撥弄，偶爾翹翹手指，給?她回應(yīng)。

    無?聲玩了?會?兒，黎里傾身上?前，靠進(jìn)他懷里。她下巴搭在他肩上?，腦袋蹭了?蹭他鬢角。燕羽輕摟住她，靜靜相擁了?一會?兒。

    燕羽問：“你想我說?什么嗎？”

    黎里搖頭：“隨便，不說?也?可以?！?/br>
    她松開他，坐好：“我就想跟你待一會?兒，你不用說?什么?！?/br>
    他低著?頭，很安靜，不知在想什么。頭發(fā)?一簇一簇，四?散飛揚著?。

    許久，他說?：“黎里?！?/br>
    “嗯？”

    “我……”他稍稍偏頭，蹙了?下眉，“沒什么要講的。不知道怎么講?！?/br>
    “嗯。不想講，就不要講?！彪m然她什么都想知道，但絕不想撕他的傷疤。

    燕羽鼻子里沉出一口氣?，挪了?下位置，靠在床頭望著?虛空。

    黎里爬過去，坐他身旁。

    他默了?許久，圈住她手指：“不過，我可以跟你講講我爸爸mama。”

    他的父母，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父親燕回南，也?曾是個自在大方的人。

    是生活把他們磋磨了?。

    燕回南生長在江州，父母在七十年代是涼溪橋船廠的車間工，生活普通卻也?安穩(wěn)。年少時，他父親為救廠里的公共財產(chǎn)，被預(yù)制板砸死在崗位上?。母親將四?個兄弟姐妹拉扯大。燕回南家中最小，從小活潑，不愛上?學(xué)?，勉強讀完高一就去當(dāng)了?汽修學(xué)?徒。

    他這人沒什么大能力，也?沒什么大志向，活著?就圖個開心。錢多錢少，能養(yǎng)活自己就行。他也?沒什么不良嗜好，煙酒不沾，黃賭毒更別提。

    普通人一個，家教還行。不占人便宜，也?不讓人揩油。不挑事，不主動起爭執(zhí)，可誰要找他麻煩，惹他頭上?，也?絕不怕事。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

    年輕時，燕回南想法挺簡單，娶他青梅竹馬的于佩敏，平平淡淡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他搞汽修，她當(dāng)售貨員，普通卻恩愛的一對?小夫妻。

    后來，上?天?給?了?他們一個孩子，還給?了?這個孩子一個天?賦。一家人歡聲笑語，很幸福。夫妻倆很愛那個孩子，認(rèn)為他是天?賜的珍寶，是禮物。恨不得把能力范圍內(nèi)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但燕羽常想，或許，他只是個漂亮盒子，潘多拉的盒子，拆開了?，里頭全是災(zāi)難。

    他們發(fā)?現(xiàn)兒子天?賦過人又?極愛琵琶，便傾盡全力將他向上?托舉。

    音樂很費錢。樂器要錢，琴房要錢，老師要錢，名?師更要錢。

    轉(zhuǎn)去奚音附小后，競爭激烈。課外名?師各個天?價。那時，奚市的琵琶大師陳乾商章儀乙夫婦在一次比賽上?聽到燕羽彈奏，認(rèn)他天?賦驚人，破例想收為徒。

    燕回南夫婦受寵若驚，欣喜不已，但名?師的高額學(xué)?費可減不可免。

    兒子的成長路是個無?底的金錢黑洞，而夫妻倆沒有一點怨言。

    他們開始不像人，像牛馬一樣工作。燕回南搞汽修，跑摩的，送外賣，修家電，有什么活他干什么。于佩敏辭掉工資低微的售貨員，當(dāng)護(hù)工，做家政，臟活累活，一天?四?五單地做。

    實在沒有了?，找親戚借。夫婦倆沒在自己身上?亂花過一分錢，卻負(fù)債累累。即使?這樣，他們還很感恩——陳乾商夫婦待燕羽視如?己出，傾囊相授。燕羽也?很爭氣?，成長神速，他們覺得很滿足。是啊，每個周末去奚市看兒子陪兒子玩的日子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時光。他們覺得他是全天?下最乖巧可愛最懂事出息的孩子。他的未來一定光輝璀璨。

    果然，幾年后，兒子在帝音附、海音附、奚音附的招生考試中全拿第?一。考慮到家中負(fù)債而奚音附獎學(xué)?金最高，附之陳乾商夫婦師恩情重，燕回南替兒子選擇留在奚市。

    學(xué)?費住宿全免。等再大一點，高規(guī)格的參賽演出漸多，就能慢慢掙錢緩解家中壓力了?。

    他們?nèi)讨?，熬著?，等著?曙光。

    可在那時，于佩敏由于多年cao勞，日漸虛弱。燕回南也?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像早年那般全是力氣?了?。他開始感到疲累，不知還能撐多久時，于佩敏查出了?乳腺癌，要立刻手術(shù)。而家里除了?債，一分錢沒有。一切都對?兒子瞞著?，只要他好。

    但雪上?加霜的是，兒子也?出事了?。

    那是燕羽上?初一的第?一個學(xué)?期末，他突然在電話里哭，要爸爸來接他。

    那時他才12歲，嗓音仍是男孩的童聲，哭得很凄慘心碎。

    燕回南清楚孩子性格，知道發(fā)?生大事了?。他連夜從江州醫(yī)院妻子的病床前趕到奚市醫(yī)院兒子的病床前。他狠揍陳乾商，砸破了?他的頭。

    他要報警，要讓他身敗名?裂，要讓他坐牢。

    陳乾商章儀乙求他，說?怎么賠償都行。七十萬，我們賠你七十萬。

    燕回南怒火攻心，想揮拳再揍，卻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