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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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沒?接話,他不知怎么安慰。很多時候,他認為,這世上所有的安慰都是無用的。真有用,他也不會陷在泥淖里。 “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家的事?吧。” 燕羽“嗯”了聲。當?初是個?大事?件,江州沒?人不知道?。哪怕他在奚市,班上都有人講。 “江州人都說他,還有我哥,是瘋子,壞種。”黎里抬頭望虛空,眼神散了,“不是的?!?/br> 在那件事?發(fā)生前,老黎是個?很普通的人。 他四五十年的人生都在江州度過,沒?什么大出息,但是個?好人。他在江邊開大貨車拉泥沙為生,也拉鋼筋水泥;沒?活兒的時候開小貨車幫人拉貨,掙錢不多,剛好養(yǎng)家糊口。從不占人便?宜,也不跟人起爭執(zhí)。 黎輝就是個?更普通的小孩了,成績不好,但規(guī)規(guī)矩矩,不招事?也不惹事?。 父子倆跟“瘋”這個?字相隔十萬八千里,黎里也是。 她除了出挑的樣貌和外型,別的都普通。從小學習不好,倒不是頑皮,是真學不進去??伤龕垡魳氛n,音樂老師夸她音準好,樂感好,有天賦,可以學一門樂器。老黎便?帶他寶貝女兒去少年宮看樂器,她一下?就喜歡上架子鼓。 除此之外,家里就沒?別的新鮮事?了。無非是爸爸拉貨,mama賣糯米,養(yǎng)著兩個?小孩。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甚至,那件事?在很多江州人看來,起因也很普通。要不是碰上這么瘋狂的一家,不會發(fā)展至此。 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四年前的冬天,快放寒假時,何蓮青做了大幾百斤的糍粑和糯米制品,想趁天冷多賣一些,攢錢過年。 老黎聽人說,新城區(qū)的海棠街人流量大,擺攤的多,賣東西快。他便?開著小貨車,載著滿滿的糍粑、湯圓、年糕去售賣。 但很不巧,他剛?cè)?,就聽說可能有領(lǐng)導突擊視察,不許擺攤,所有攤主馬上撤離。老黎對附近路線不熟,不知往哪兒跑,被城管執(zhí)法當?場逮住。 他苦苦地求,說自己第?一天來,不知政策臨時有變,以后絕不再?來。沒?用。他好說歹說,給人下?跪。但城管隊一個?方?下?巴鐵面無情,連車帶貨全部拉走。說三天內(nèi)交一千塊罰款。 一千塊。他老婆淘洗,打漿,蒸制上百斤糯米,才掙得了一千塊。 那天回家,老黎在孩子們面前什么也沒?說,夜里跟何蓮青講了這事?。何蓮青嘆氣,說店里剛進原料,沒?多少錢了。 但車上的貨值三千,車被扣著不能拉貨,損失更大。 第?二天一早,何蓮青取了一千給老黎,讓他帶去城管隊。 可一進大隊院子,車還在,車上幾百斤貨全沒?了,連盆桶簍子都沒?剩下?。 那是他老婆起早貪黑,忍著腰疼浸著冷水,跟牛一樣干了快一個?月的貨。全沒?了。 方?下?巴說,非法擺攤,全部沒?收,車還給你不錯了。 老黎求他,說馬上交一千的罰款,把東西還回來。他再?也不來這邊擺攤,絕對不擺了。 但無論怎么說怎么求,沒?用。方?下?巴說,東西已經(jīng)按規(guī)矩處理掉。沒?了就是沒?了。 路上的人圍在院子口看,看他像條狗一樣,又是跪又是求又是喊。 統(tǒng)統(tǒng)沒?用。 方?下?巴嫌他礙事?,懶得搭理,奪下?他手里一千塊錢,甩下?車鑰匙進屋。 錢貨兩空。老黎爬起來,出了院子。 不久后,他回來了,提著個?瓶子沖樓里喊,把貨還回來。 方?下?巴跟他同事?出門看,站在臺階上罵他,叫他滾。 老黎說:“我最后問你一遍,把不把東西還我?” 方?下?巴說:“你別在這裝瘋賣傻。東西處理了,進下?水道?了你去江里撈。” 老黎大罵他們貪贓,要有報應(yīng);罵著罵著,他擰開手里的農(nóng)藥瓶,威脅說,不把東西還給他,他今天就死在這里,把事?情鬧大。 但沒?人信他的話,又或者?,沒?人在乎他的命。結(jié)果,他仰頭把那瓶藥全部灌進嘴里。 方?下?巴他們以為他作秀,直到圍觀的人聞到刺鼻氣味,大喊不好。他們才知出了事?,立刻將?人送去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老黎咬著牙不肯洗胃,死犟著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東西還回來。可貨早被轉(zhuǎn)手了,哪里還得回來。那人想甩開老黎的手,甩不脫。老黎像惡鬼一樣纏著他要那車貨。 何蓮青趕來,嚎啕大哭,求他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黎輝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師叫來,雙雙呆怔。 老黎滿臉滿眼的淚,松了口,但來不及了。 喝毒藥的死法是很痛苦的,他疼得凄嚎,據(jù)說醫(yī)院對面街上賣水果的都聽得見。 后來,江州人說起這事?,嘖嘖咂舌,說一車糍粑值得了多少錢,撐死三千。何至于發(fā)了瘋癲給自己灌藥,要錢不要命的?還是平日?里個?性太強太倔,稍不順心就要拼命。 但這三千塊是他一家人一個?多月的生活費,是他們想攢給女兒學架子鼓的錢。 也有人和老黎說過,既然家境普通,學什么音樂呢。那是有錢人才配接觸的玩意兒。 可老黎想,他女兒就愛這個?,就是不會讀書,怎么辦呢?總不能做他的女兒,就沒?資格喜歡這個?吧。 他一不偷二不搶,無非是累點兒苦點兒,每天多拉幾車沙,多送幾趟貨,多幫老婆在店里干一些活,少抽點煙少喝點酒,攢一攢擠一擠,還是能讓孩子開心的。 他不信,窮人,普通人,怎么就沒?資格追求開心了? 可他不知道?,窮人是沒?資格上賭桌的。 他不該拿命去賭,窮命太輕,不值錢?;蛟S他心里太冤屈,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活,卻?還是要被欺壓。 而往往,窮人因為沒?權(quán)去抵,無勢去抗,也沒?錢去寬容,什么也沒?有,只有賤命一條;所以很容易就把命賭出去。是啊,確實沒?別的值錢的東西能擺上臺面去抗衡。 可甚至,連命也是很不值錢的。 那天,黎里被老師叫出教室,送往醫(yī)院;站在急診室看著她爸爸面容扭曲全身痙攣在病床上抽搐慘叫時,她明白了這個?現(xiàn)實。 醫(yī)院里很亂,急診室里的輕癥病人竟有閑情圍著,議論紛紛。 他們說,不至于啊,太犟了。 說,脾氣太倔個?性太強,害人又害己。 說,唉喲,孩子還這么小,太不負責。太瘋狂了。 隨即,發(fā)生了一件更瘋狂的事?。一直不說話的黎輝突然朝那方?下?巴沖過去,捅了他十幾刀。 急診室里四散的人群,瘋狂的尖叫,滿地的鮮血,飛濺了血滴的日?光燈…… 那一幕的很多細節(jié),黎里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 她說:“有個?在吊水的,本來杵在跟前看熱鬧,后來嚇跑了。他那根針管還吊在那兒,蕩來蕩去,一直在滴水?!?/br> 她整個?事?情講得很慢,有時閉著眼,有時大著舌頭,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支離破碎,沒?有邏輯。 但燕羽一字一句聽得很認真,也全部聽明白了。 黎里講完,小屋陷入很久的沉默。 “我講的,跟你聽過的,很不一樣吧?!?/br> “事?情是一樣的?!?/br> 爸爸因一車糍粑,威脅喝農(nóng)藥;初中生的兒子在醫(yī)院十幾刀捅死人,是他早就知道?的。 黎里垂下?眼:“人,很不一樣?!?/br> “嗯。”燕羽說,“我本來也不信他們講的?!?/br> 黎里一愣,扭頭看他。 他也轉(zhuǎn)過頭,目光沉定:“你說的,才是真的?!?/br> 黎里的鼻尖一下?紅了,眼里漫上薄薄的淚霧,嗚咽:“燕羽你別聽別人講。我爸爸不是瘋子,他是個?很好的人。對mama、哥哥、還有我,都很好的。” “我感覺得到?!毖嘤鹫f,“他把你教得很好?!?/br> 他不知道?這句話,她明天醒來還記不記得。但或許正是不確定,他才會說出口。 而當?下?,黎里猛地低頭將?眼睛埋在被子上。淚液泌出,濡濕棉被。 很久沒?人用這個?字說過她了。 頭一年,街坊鄰里,包括藝校學生,都說她爸爸和哥哥是瘋子,她也差不多,要離遠點。 除了謝菡,她沒?有朋友。誰都不喜歡她。當?然,老畢對她的討厭遠在這事?之前,他是單純的嫌貧愛富。 一開始,有人欺負她,她都狠狠打回去。自己破一塊皮,就咬下?別人一塊rou。黎輝進去前跟她說,要她保護好mama,保護好自己。 她也不能靠誰,只有靠自己。 何蓮青沒?再?婚前,有鄰居在家門口大罵,何蓮青不敢回嘴。她cao棍子上去把人打走。大人打不贏,就揍人小孩,非得搞到人家不敢惹為止。 學校有人當?面說她,她也沒?廢話,直接撲上去打;給她造黃謠的高年級男同學,她也敢拿椅子砸。 后來,就沒?人敢惹她了。大家背地里都說,她是個?瘋子。 可現(xiàn)在,他竟然說,爸爸把她教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或許真的醉了吧,醉里夢里的好。 她默默落了會兒淚,止了。 被子上有淡淡的樟腦味,混合著棉織品被烘烤的干燥香氣。 她覺得好累,像走了很長很冷的夜路;但又很放松,像夜路走完,終于掉進溫暖的被窩。 她身子一歪,側(cè)倒在了沙發(fā)上:“我有點困了?!?/br> 燕羽稍起身,拉了拉被子,將?她后背蓋好:“睡吧。” “我還有個?問題?!彼^枕在沙發(fā)扶手上,困倦地看他。 “什么?” 黎里手伸出來,在側(cè)方?腦勺上畫了一下?:“你這里,怎么摔的?” “我不是說過?” 黎里閉了眼,又睜開,是真的很困了,但人很執(zhí)著:“前因,后果?!?/br> 燕羽坐進沙發(fā)。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知從哪兒說起,還是確實不想說。 其實不復(fù)雜,無非那天回家,燕回南說,親戚幾家人在ktv唱歌,讓他一起去玩。 燕羽說不去。燕回南居然直接上手拖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