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老太太在臥房里歇晌，菱月在外間的屋子里弄熏香。

    這時候紅藥輕手輕腳地從外頭進(jìn)來，在菱月對面的杌子上坐下來，用氣聲說道：“你倒坐得住。我剛看到咱們院里好幾個丫頭跑出去，你道她們干什么去了？”

    這菱月上哪里知道去。

    趁主子歇晌的時候，下人們偷個懶或者辦些自己的私事，這也是常有的。

    聽紅藥的語氣，倒好像是出了什么新鮮事。

    菱月輕聲問道：“做什么去了？”

    紅藥用氣聲說話：“人人懷里揣著一個小壇子，都學(xué)你去給老太太采梅花雪去了?！?/br>
    菱月不意還有這一茬，不禁一樂。

    上回晴葉來送七爺賞的十兩銀子，榮怡堂里很多人都瞧見了。

    旁人問起來，菱月只能說是梅花雪的緣故，七爺見她對老太太有孝心，這才賞她銀子。

    至于旁的，菱月自是一個字也不會提。

    實則那十兩銀子是七爺為拒絕老太太的美意臨時變通想出來的法子。

    可是旁人并不曉得這里頭的緣故。

    十兩賞銀足以讓人眼紅。

    這種時候，來自七爺?shù)馁p賜更惹人猜想。

    那件事發(fā)生后，菱月聽見不少酸話。

    這還是當(dāng)著她的面說的，那背著她說的呢，想來更少不了難聽的了。

    芳兒一向和她要好，很為這事氣不過，還跟她學(xué)過一兩句舌，說的什么她想當(dāng)姨娘想瘋了，為了當(dāng)上七爺房里的姨娘，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巴結(jié)老太太，為了這個，大晚上的就跑出去給老太太采梅花雪去，也不嫌凍得慌，如此等等。

    大宅院里向來是少不了這種閑言碎語的，菱月并不放在心上。

    就聽紅藥道：“光咱們這個院子就去了這么些人，別的院子還不知道要去多少呢?！?/br>
    紅藥瞧瞧她，又道：“我還尋思著你知道了要不高興了，誰知道你竟然還樂上了。罷了罷了，我是搞不懂你了?！?/br>
    菱月老神在在地道：“我有什么可生氣的。大家都這么有孝心，咱家老太太要是愿意，今兒就能喝上梅花雪泡的茶，明兒要是高興，再來一壺，后兒個還能接著喝，我為咱家老太太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反過來打趣紅藥：“那些人怎么光想著自己去了，怎么沒想著叫上jiejie一起去？倒把jiejie給落下了?！?/br>
    紅藥上來就要咯吱她。

    菱月忙不迭地討?zhàn)?，還不敢大聲：“好jiejie，再不敢了，饒我這一回吧，全當(dāng)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老太太睡覺呢。”

    紅藥哼一聲，這才罷了手。

    她伸出一只手，鮮紅的指甲點(diǎn)了點(diǎn)菱月，輕聲道：“你也把人瞧得忒低了些，別人做剩下的事，我才不做呢?！?/br>
    說罷，紅藥掀簾子出去了。

    菱月莞爾一笑。

    同樣是想做姨娘，也有聰明的，也有不怎么聰明的。

    采梅花雪本是雅事，現(xiàn)在一窩蜂地去了，抱著這樣功利性的目的，未免失了風(fēng)度和趣味，雅事也成了俗事。

    再者，物以稀為貴，東西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在這一點(diǎn)上，倒是紅藥jiejie更明白些。

    熏香爐里慢慢飄出沁人的桂花香氣，在這個冬日雪霽天晴的午后，甜甜的香氣慢慢在屋子里彌漫開來。

    一時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

    第二天輪到菱月休息，晚上伺候老太太用過晚飯，菱月就出了顧府，回家去了。

    這天甄二要值夜班，晚上只有梁氏和菱月母女二人在家。

    昨兒又下了一夜的雪，這會子外頭可冷呢。

    梁氏索性過來西廂房跟閨女?dāng)D一個被窩，又暖和，又親香。

    半舊的桌子上燃著一截白蠟燭，屋子里燭光搖曳。

    梁氏母女二人擠在一個炕頭上，說著私房話。

    “哎，都是被寧家丫頭的事鬧的，有個事我一直都沒顧上問你。”

    這是梁氏在說話。

    這得多長時間了，每次閨女回家來，都是忙活寧姨娘的事。

    梁氏一頭為寧家丫頭擔(dān)心，一頭也提心吊膽的，生怕寧姨娘的事牽連到自家。

    好在總算把寧家丫頭平平安安地送走了，梁氏了了這一樁心事，心里有了空地兒，這才想起來問別的。

    梁氏問道：“我聽人家說老太太要選個丫頭去服侍七爺，有沒有這回事？”

    連梁氏這個不在內(nèi)院的人，都聽說這個事兒了。

    如果沒有顧七賞賜十兩銀子那一茬，此時談到這個，菱月再不能有這樣的放松。

    菱月微笑道：“老太太是有這個打算?！?/br>
    梁氏見菱月承認(rèn)了，不免擔(dān)心起來：“那老太太不會挑你吧？”

    梁氏其實很清楚顧七爺?shù)囊棠镞@個位置是個多大的香餑餑，那真是打破腦袋搶破頭的事兒。

    不過，這個位置誰愿意搶誰搶去，反正她家閨女是不能給人做小的。

    在這個問題上，梁氏一向比其他人看得清楚。

    何況又有寧家丫頭這個現(xiàn)成的教訓(xùn)擺在眼前。

    在自家閨女做不做小這個問題上，梁氏的立場可以說是空前的堅定。

    梁氏就希望將來能求老太太一個恩典，放了自家閨女的身契，到時候把閨女嫁給外頭一戶殷實的人家做少奶奶，讓閨女富足又自在地過日子。

    到時候還能和娘家常來常往的，比什么不強(qiáng)呢。

    菱月就把上次梅花雪茶那檔子事兒說給梁氏聽了。

    搖曳的燭光下，菱月微笑道：“老太太倒有這個心，不過七爺已經(jīng)拒絕了，這個事對我來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娘就放心吧?！?/br>
    第20章

    說來也怪。

    不知道這個事之前，梁氏只會一味擔(dān)心，生怕老太太挑中了自家閨女，畢竟她閨女長得這么漂亮，別人都比不上的。

    現(xiàn)在知道七爺已經(jīng)拒絕了，梁氏放心倒是放心了，心里卻也不大得勁兒。

    在梁氏的心目中，這世上的男子，甭管他是誰，只有配不上她閨女的，沒有她閨女配不上別人的。

    論模樣，論性情，論為人處世，自家閨女哪點(diǎn)不好了？哪里不如人了？

    還看不上她閨女。

    別是眼睛長頭頂上了吧。

    梁氏在被子里嘀咕道：“我倒要看看他要找個什么樣的仙女。”

    菱月覺得怪有趣的。

    梁氏確認(rèn)似的問道：“七爺屋子里頭真就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這里說的伺候的人，指的自然不是丫鬟婆子小廝長隨這類的下人，這里說的是侍妾通房之流，專指七爺?shù)奈堇锶恕?/br>
    菱月道：“沒聽說有，要不老太太著急呢?！?/br>
    梁氏嘴里咕噥道：“他別是不行吧?！?/br>
    菱月沒聽清：“你說什么？”

    梁氏剛才也是沒留神，這樣的話可不能給姑娘家聽去。

    梁氏遮掩道：“沒說什么。就說咱們府上的爺們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這位爺?shù)故翘貏e。那老太太現(xiàn)在怎么個打算？是要挑別的丫頭送去？可這位爺連你都看不上，老太太再挑的丫頭能比你強(qiáng)了？那位爺能看上眼？”

    菱月笑道：“我娘就愛老王賣瓜自賣自夸?！?/br>
    梁氏道：“哎哎，你別把話題扯遠(yuǎn)了。”

    如果說梁氏一開始說起這個話題，純粹是為自家姑娘cao心。現(xiàn)在則是逐漸起了八卦之心。

    顧七爺?shù)囊棠镏坏降谆湔l家，這在顧府下人中間可是個熱門話題，大家沒事湊一塊的時候都愛拿這個閑磕牙的。

    梁氏道：“要是老太太再挑一個，那位爺看不上再給拒了……這件事不會不了了之吧？就跟上回似的?！?/br>
    老太太要挑人送去服侍七爺，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上回還是七爺出使遠(yuǎn)番之前的事兒，那時候菱月還沒長開呢，該是輪不到這上頭，梁氏也就沒有這么關(guān)注這件事。

    梁氏說這話本來也沒指望菱月這里能有答案的，不想菱月卻搖頭道：

    “這次應(yīng)該會有個結(jié)果?，F(xiàn)在不光老太太著急，我有一回聽二太太房里的大丫鬟金環(huán)說了一嘴，二太太現(xiàn)在也著急得不得了呢。擔(dān)心七爺身邊沒人伺候只是其一。要知道七爺還沒有兒子呢，子嗣為大。七爺總不能一直這樣任性下去。府上的長輩們也不會允許。”

    菱月道：“七爺房里頭總得添個人。”

    梁氏點(diǎn)頭道：“是這么個道理。”

    梁氏非常好奇：“那依你看，老太太會挑誰呢？大家伙都可好奇了，不知道這么個香餑餑，最后會落誰手里。你多給我說說呀，別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的。我又不往外頭說去?！?/br>
    梁氏耐不住地催促起來。

    菱月好笑道：“這樣的事，老太太又不會跟我說，我也不是老太太肚子里的蛔蟲，上哪里知道去?！?/br>
    這話梁氏根本不信：“你是老太太的近身人，知道的總比我們這些人多些。你就說說你是怎么猜的吧?！?/br>
    看梁氏這勁頭，不倒出點(diǎn)什么是不行的了。

    菱月道：“那我先說好，這些都是我自個兒猜想的，老太太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再來，這些話是咱們母女兩個的私密話，只在你我之間，傳出去不好。你可不興往外頭說去?！?/br>
    梁氏滿口答應(yīng)著。

    菱月道：“頭一個，從我們院子里頭論，紅藥jiejie是最有可能的。紅藥jiejie長得好，行事又妥帖，是個再穩(wěn)妥不過的人，老太太一向很器重她，我看榮怡堂里沒有比得上她的。老太太真要挑了她，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