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摘星樓的高度又如何？”小摘星樓是仁宗皇帝為哄寵妃一笑搭建的，在偌大的皇宮獨(dú)樹一幟。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小皇帝眼睛一亮，“皇姐！”立馬朝安國公主小跑而去。

    撐著華蓋的宮人見狀，慌忙跟上去，卻還是不及小皇帝的速度。

    安國公主站著沒動(dòng)，等到小皇帝冒雨過來，才把自己手里的傘往他頭上傾斜幾分，“陛下如今長大了，怎么還同小時(shí)候似的，冒冒失失的？”

    “朕長得再大，瞧見皇姐還是會(huì)激動(dòng)不已?！毙』实垡呀?jīng)高出安國公主半個(gè)頭，同她說話時(shí)，微微低著頭。但臉上的笑容天真爛漫，依然一副孩子樣。

    “嘴甜也不能抹去陛下您又瞎折騰的事實(shí)?！卑矅鬟€是笑著，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極為不客氣。

    小皇帝頓時(shí)就氣鼓鼓的，“皇姐您說的哪里話，我怎么就瞎折騰了？”

    安國公主也不說話，只把下巴沖著搭建登云梯的地方一抬。

    “那怎么能叫瞎折騰？”小皇帝頓時(shí)急得跳腳，“朕夢見仙女站在攀云梯上，朕要乘著登云梯去瞧瞧夢中的仙女還在不在？”

    “不就是想上天嗎？”安國公主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陛下，您想上天何必急于這一時(shí)？百年后說不定自有仙人因著您飛升上天?！?/br>
    邊上在小皇帝的指揮下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宮人們此刻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更加忙碌，什么都聽不到。

    “百年后跟現(xiàn)在能比嗎？”小皇帝氣呼呼的，“等朕老死之后，天上仙女說不定都下凡了！”

    “下凡不是更好么？”安國公主哄孩子似的語氣頗為漫不經(jīng)心，“您就在地上守著，總能逮到一兩個(gè)仙女?！?/br>
    “皇姐你又隨口忽悠我?！睔夂艉舻男』实鄹硬粷M，“朕在地上都待了十六七年，從來沒瞧見過仙女。”

    “您都能給我隨便指婚，我怎么就不能隨口敷衍您呢？”

    “……”小皇帝偏了偏腦袋，恍然大悟：“所以皇姐，你是對這門婚事不滿？”

    安國公主這才嘆了口氣，“陛下您亂點(diǎn)鴛鴦譜，那位吏部侍郎已有意中人人。”

    “朕怎么不曾聽說？”小皇帝微微驚訝。

    安國公主便將她查到的、方鏡辭為云裳推拒所有求親的事一一道來。

    “這可就壞了?！毙』实郯櫭迹骸邦櫹嗤扑]方鏡辭時(shí)曾說過，方愛卿并無婚約在身，并且對皇姐傾慕已久?！?/br>
    “這話也就陛下會(huì)相信了?！卑矅鲊@息一聲，“我的名聲如何，陛下還不清楚嗎？”畢竟不少謠傳，都是從眼前這位口中傳出去的。

    然而小皇帝并無絲毫愧疚之意，并且更為理直氣壯：“朕不管，朕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旨意已下，就絕無更改的可能?！?/br>
    他不等安國公主反駁，就搶先道：“皇姐不是時(shí)常教導(dǎo)我要言出必行嗎？圣旨都可隨意更改，那朕與言而無信之人還有何區(qū)別？”

    被堵到頭疼的安國公主：“……”

    她扶了扶額，還沒開口就再次被小皇帝搶了先：“況且南齊還打算將他們那位病秧子太子送過來，說是要讓皇姐瞧瞧，說不定就愿意嫁去南齊了。”

    這是何等厚顏無恥的外交辭令？

    安國公主都被南齊那幫人的無恥驚愕到無言以對。

    “皇姐想解除同方侍郎之間的婚約……難道真的是想瞧一瞧南齊那位傳聞中俊美無雙的太子殿下？”

    安國公主心說，俊美無雙瞧我自個(gè)不夠嗎？還非得去瞧南齊那位病秧子太子？我腦子一沒進(jìn)水、二沒灌湯，才懶得費(fèi)這力氣。

    小皇帝瞅著她臉色，“我就知道皇姐對那勞什子太子沒什么興趣?！?/br>
    “還是我們這位方侍郎好，永安三年的探花郎，還算新鮮熱乎著。又是出自寧國公府，雖說地位及不上皇姐，但人品相貌都是一頂一的好。長安城中還有數(shù)不盡的少女排隊(duì)等著嫁他，皇姐選他絕對不會(huì)吃虧?！?/br>
    小皇帝夸起人來，也是頭頭是道，安國公主自覺除了點(diǎn)頭，已經(jīng)沒法做別的。

    但是她還是驀地想到——

    “陛下選定這位方侍郎時(shí)，可曾問過他有否婚配、是否有意中人？”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這事皇姐您完全不必?fù)?dān)心，方愛卿既然沒有婚約，就證明他那位意中人是可遇不可求，兩人即便咫尺，也是相隔天涯，成不了事?！?/br>
    ——還是一如既往“我是皇帝我有理”的態(tài)度。

    “雖然朕已經(jīng)拒絕了南齊的求親，但看他們還堅(jiān)持要把太子送過來，想必是賊心不死?！毙』实垭y得神色認(rèn)真，“為避免兩國開戰(zhàn)，朕拒絕之意也不能十分強(qiáng)硬。所以只能委屈皇姐，還是盡早同方侍郎完婚，也好斷了南齊那伙人的念想?！?/br>
    “朕讓欽天監(jiān)查了查日子，七月初七是個(gè)好日子，要不皇姐的大婚就定在那日吧。”

    “陛下當(dāng)真覺得南齊是真心向我大慶求親的？”安國公主沒接話，而是換了個(gè)著重點(diǎn)問道。

    “真不真心不好說?！毙』实酃首鲊@息，“但他們求親的舉動(dòng)倒是真的，一個(gè)弄不好，只怕兩國開戰(zhàn)，黎民受苦?！?/br>
    親身上過戰(zhàn)場、見識(shí)過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黎民的安國公主頓時(shí)不說話了。

    “不過皇姐放心，雖然這婚期看似是倉促了章 ，但既然是大婚，就絕對不能含糊?！毙』实坌攀牡┑?，“朕記得寧國公府旁還有處空園子不錯(cuò)，朕讓人整理一番，就作為皇姐大婚的府邸好了?！?/br>
    眼見小皇帝將一切都安排到位，安國公主徹底無話可說，朝小皇帝擺了擺手，就往宮外走。

    只不過臨走前還是扔下了一句——“陛下您有時(shí)間搭建什么云梯，還不如讓戶部擬一份三品大臣家中待嫁女子的名單，說不定您那位仙女已掉進(jìn)某個(gè)坑里，正等著您挖出來。”

    話音還未落，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旁聽一切的于公公都無力吐槽了，合著安國公主的意思，那章 待字閨中的少女就是坑里的蘿卜，等著皇帝去挖。

    倒是剛剛還一副心機(jī)深沉的小皇帝驀地眼前一亮，“于煬，快去宣顧相進(jìn)宮！”

    ——毅然一副興致勃勃樣。

    于煬頓時(shí)苦了臉——安國公主雖然解決了小皇帝下雨天瞎折騰的事，但又新折騰出了選秀的事，只怕接下來大慶難得安生了。

    接下來小皇帝如何折騰，本就不在安國公主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不如說，她倒是借著這個(gè)機(jī)會(huì)送給顧相一個(gè)人情。

    方鏡辭這位乘龍快婿是抓不住了，但如果將女兒送進(jìn)宮，顧相搖身一變成為國丈，大概也能消停一段時(shí)日。

    況且小皇帝年紀(jì)不小了，也是時(shí)候充盈后宮了。

    她從腰上的小荷包又抓了一塊果脯塞進(jìn)嘴里，心中琢磨著，接下來就是南齊太子入大慶一事。

    不知南齊又想如何攪動(dòng)這一攤風(fēng)云了？

    第3章 邀約

    不過兩日，選秀一事還沒什么眉目，倒是宮中送來新的旨意，將安國公主大婚定于三個(gè)月后的七月初七。

    抓著圣旨，安國公主連嘴里的果脯都不香了，頭疼得要命。

    看來小皇帝還真不是隨口說說。現(xiàn)如今圣旨已下，就算是她，也不好太過駁回小皇帝的面子。

    她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扣著圣旨，思來想去半晌，才抬頭對憂心忡忡望著自己的管家鐘叔道：“幫我擬帖子送去寧國公府，我要約方鏡辭在小回樓見面?！笔ブ家严?，婚事無可更改，但她還是想知道方鏡辭對此事的看法。

    不然她于心不安。

    但顯然鐘叔的關(guān)注點(diǎn)并不在此——

    “小回樓的茶點(diǎn)還不如咱府里?！眴畏哺缘恼瓷弦欢↑c(diǎn)兒關(guān)系，鐘叔就格外警惕，“殿下不如宣召方大人到公主府，府里的大家伙也能瞧瞧這位方大人的人品，給殿下把把關(guān)?！?/br>
    鐘叔是先帝指派給安國公主府的管家，也是公主府資歷最老的老人。因從小看著安國公主長大，平日里不自覺便會(huì)擺出長輩的慈愛架勢。

    ——只是這份慈愛常常讓安國公主覺得承受不起。

    她本就微微疼的頭頓時(shí)更疼了。

    她戳了兩下額角，見鐘叔一副堅(jiān)定不肯更改的模樣，才無奈妥協(xié)：“就按鐘叔您的意思辦吧。”

    鐘叔立馬樂呵呵去辦了。

    請?zhí)芸焖腿チ藢巼?/br>
    彼時(shí)方鏡辭正在寫一幅扇面。

    軒窗打開，外面一株山茶花正開得熱烈。

    好友沈季文站在一側(cè)感慨：“景之兄的扇面千金難求，我不廢吹灰之力便求得一幅，回頭定要去吹噓一番?！?/br>
    方鏡辭聞言連眉毛都不曾動(dòng)一下，只停了筆墨，作勢要洗筆收起。

    沈季文頓時(shí)就慫了，連忙阻攔，“景之兄，我錯(cuò)了，求您高抬貴手，別寫了一半就不寫了。”

    請?zhí)闶窃谶@時(shí)送進(jìn)來的。

    沈季文瞅了一眼請?zhí)弦恍恤⒒ㄐ】煮w，贊嘆道：“都說安國公主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br>
    方鏡辭隨手翻開請?zhí)?，只看了幾眼便放在一邊，“你怎知這是安國公主所寫？”

    “公主寫給你這位未來駙馬爺?shù)恼執(zhí)€是邀你前往公主府品茗，又怎么不會(huì)是親手所寫？”

    方鏡辭唇角含著三分笑，眼底卻意味不明?！笆聦?shí)上，這只是代筆而已?！?/br>
    “誒？”沈季文微微睜大眼睛，翻開那請?zhí)?，“不能吧？?/br>
    “我見過安國公主的筆跡，筆力蒼勁，矯若驚龍，并不是這樣好看不實(shí)用的簪花小楷?！?/br>
    沈季文更為驚訝，“你什么時(shí)候見過安國公主的筆跡？”不怪他這般驚訝，實(shí)在是安國公主自十三四歲上戰(zhàn)場后，便甚少有時(shí)間留在長安城。而戰(zhàn)報(bào)奏折之類的，更是由專人代寫，常人很難窺見她字跡。

    他有時(shí)甚至懷疑，坊間傳言安國公主才貌雙全，是不是皇家見安國公主某種名聲太差，故意給她臉上貼章 金子，以免她更加嫁不出去？

    “在嚴(yán)先生那里?！?/br>
    “什么？”沈季文徹底驚了。

    方鏡辭絲毫不覺自己又往湖面拋下一顆巨石，筆走龍蛇，悠然自得。

    他一把抓住方鏡辭胳膊，“你說清楚，是嚴(yán)曦之嚴(yán)先生嗎？”

    方鏡辭無奈回頭瞅他，“除了這位嚴(yán)先生，我還師從第二位嚴(yán)先生嗎？”

    沈季文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那位安國公主居然還師從嚴(yán)先生?！?/br>
    好半晌他才木愣愣吐出三個(gè)字——“厲害啊！”

    方鏡辭卻指著扇面道：“厲不厲害先放在一邊，我只問，你這扇面還要不要？”

    “要！怎么能不要呢？”回過神的沈季文立馬道，“唉，不過這樣說來，你與那安國公主也算是師出同門了?！?/br>
    “師出同門不敢當(dāng)，公主與嚴(yán)先生算是同輩相交?！狈界R辭將扇面遞給他。

    沈季文一邊接過一邊不懷好意笑著，“這么說來，你倒是比安國公主低了一輩?！?/br>
    話音剛落，他眼神就落到了扇面上，頓時(shí)驚呼一聲，“我的扇面！”

    然后對方鏡辭怒目而視，“這是怎么回事？”

    只見尚好的扇面中央，有一道力透紙背的劃痕，將完好的扇面從中間位置一分為二，宛如涇水渭水，界線分明。

    “你剛剛拽了我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