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貴明顯是?個土生土長的漢人, 溫廷舜在前一陣子，私下派遣甫桑查過長貴的玉牒與帳籍, 二十多年前熙寧帝薨逝，姜后開始清算閹黨，長貴當(dāng)時身為大內(nèi)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是?先?帝身邊蓄養(yǎng)已久的一塊磨刀石，姜后第一個要除掉的人便是?他。

    本來?，長貴未能幸免于?難，是?溫太師溫青松與右相溫善晉，二人主動出列，奏請圣裁，力排眾議，護(hù)住了長貴的一條命，太師與右相乃是?當(dāng)朝重臣，有忠義之名節(jié)，受百官之擁戴，姜后自然而?然要敬他們幾分薄面，不?敢再脅迫長貴的性命。那時候，隨著先?帝溘然長逝，閹黨亦是?隨之傾覆，長貴不?能再留在宮中，他一來?為報救命之恩，二來?為暫避風(fēng)頭，遂是?來?到崇國公府，成為溫青松身邊掌飭中饋的管事，且效忠于?溫家?。

    這是?溫廷舜所打聽到的一些消息，但他總覺得有幾處地方有一些古怪，他覺得，溫青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純臣，純臣與閹黨兩方的關(guān)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大內(nèi)之中閹黨這般多，他為何單獨(dú)要保住長貴的性命？

    莫非，長貴對于?溫青松而?言，有著什么特殊的意涵？

    并?且，救下長貴也便罷了，還讓此人在府內(nèi)當(dāng)管事。

    一位先?帝時期的掌印太監(jiān)，棲住了在兩朝純臣的宅邸里，這是?很詭異的事情，畢竟不?論是?熙寧帝，還是?恩祐帝，都是?非常忌諱相臣與閹黨有所勾結(jié)的，若是?被臺諫官撞見，就必定會被參上一本。擱在以前，溫廷舜年歲尚淺，還覺察不?到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矛盾，如今想來?，倒是?細(xì)思極恐。

    長貴從溫廷舜的口吻里品出了一絲端倪，冷然一笑，他沒回答自己蟄伏于?溫家?二十余年的目的，只是?幽聲反問道：“你是?從何時開始，發(fā)覺了我身份不?對勁？”

    實(shí)質(zhì)上，溫廷舜自小到大，一直從未對長貴放松過警惕，疇昔如水，今次亦復(fù)如是?。但真正教他發(fā)覺長貴身份的詭異之處，是?從有一夜，在崇國公府里，他發(fā)現(xiàn)?長貴蟄伏于?藥坊外圍，竊聽溫善晉溫廷安父女對話，從這一刻開始，他對長貴的身份有了一絲深刻的懷疑。

    原來?，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

    長貴緩緩地擦去了腕部的血漬，他慵然地癱坐于?火光之中，哪怕眉眼?爬上了一些皺紋與風(fēng)霜，仍舊是?顯現(xiàn)?出了年輕時的秾纖面容，但因常年工于?算計，他的眼?神又是?顯得有幾分陰鷙，尤其?是?那過分精明的鷹鉤鼻，襯出了他的不?太對付。

    長貴對溫廷舜漠冷地道：“你目下也知道我是?誰的人了，要?dú)⒁獎帲ぢ犠鸨??！?/br>
    他方才中了計，跌入熊熊火海之中，萬幸地是?，他并?無性命之憂，但不?幸地是?，他的一條腿被一塊燃著了的枕木壓折，情勢是?彼盈我竭，按溫廷舜的武學(xué)造詣，現(xiàn)?在要取他長貴的性命，是?全?然不?費(fèi)甚么氣力的。

    長貴是?大金諜者，對生與死是?沒多大的執(zhí)念，他行?事敗露，又落入了溫廷舜的股掌之中，沒了生念，只圖一死，但溫廷舜自然不?會這般輕易地教他丟了性命，若是?長貴死了，那么趙瓚之的計謀就會得逞，假令他爭奪回了元祐三州，這勢必對趙珩之的奪嫡之爭大有不?利。

    總而?言之，長貴罪大惡極，但目下的光景，尚還不?是?讓他死的時刻。

    溫廷舜的掌心間?，牽攥住了束帶，趁著下一批火簇攻襲進(jìn)來?之前，一面速速將長貴從火海里拖了出來?，一面足尖勁急地輕踮，借著院屋高脊之上的數(shù)片灰瓦，就勢一躍，勢若飛鴻片羽，伴隨著陣陣熱風(fēng)，帶著長貴飛上烏檐，朝著南偏門直撲而?去。

    長貴本欲趁其?不?備，偷襲溫廷舜，但束在身上的那一根束帶，仿佛如軟劍一般，是?頗具靈性的，竟是?封鎖住了他的內(nèi)力，教他無計可施！

    這個少年，究竟是?個什么人？

    不?僅是?輕功極好，軟劍亦是?使得極為利索颯爽，同他印象之中的，那位孱弱玉質(zhì)的溫家?二少爺，有那么一絲出入。

    方才他試探過他，問他是?否與舊朝余孽有所勾連，他并?未從正面作答，反而?詰詢起?他成為大金諜者的目的與計策，可見溫廷舜是?擅于?后發(fā)制人的，cao作著整個話局，迫得長貴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他渾身都是?傷，根本不?能掙扎分毫。

    寒風(fēng)吹得溫廷舜衣角獵獵作響，儼似被海風(fēng)拂掃得鼓脹的風(fēng)帆，長貴死死盯著他片晌，道：“我聽聞玄甲衛(wèi)的首領(lǐng)滕氏，輕功名冠天下，其?使用軟劍時，亦是?所向披靡，大晉傾覆以后，他在江湖失蹤了十七年，不?知溫二少爺，您的年歲越可是?有這般大了罷？”

    溫廷舜眸底倏然壓下了一抹幽黯之色，他看?了長貴一眼?，“雖然不?知您到底具體在說些什么，但大理寺的官兵很快就會到，屆時將你押入了刑獄之后，不?知你可還有閑情雅致，來?詢問我這些不?著邊際的事?！?/br>
    聽到溫廷舜提及了大理寺，長貴勃然變色，顯然是?沒反應(yīng)過來?，更準(zhǔn)確而?言，是?他一直以為潛伏在酒場里的人，只有溫廷安與溫廷舜，除此之外別無他人，放眼?酒場內(nèi)外，層層設(shè)卡，暗哨眾多，溫廷舜縱然是?要通風(fēng)報信，也根本沒這種機(jī)會。

    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且外，假令到時候大理寺真的帶兵包抄了酒場，首當(dāng)其?沖地便是?媵王，趙瓚之私自冶煉火械的籌謀，必定會敗露。

    恩祐帝會嚴(yán)懲這位殿下，但是?不?會拿完顏?zhàn)谖淙绾?。要知道，完顏?zhàn)谖淙羰?在大鄴的疆土里出了什么事，以金禧帝好戰(zhàn)的德行?，一定會出兵犯禁。大鄴的朝堂之上，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明顯是?無暇抽空去迎接外敵，值此節(jié)骨眼?兒上，戰(zhàn)事是?能免則免。

    不?過，一定會將其?遣送回金國，一旦遣送回金國，必將會打草驚蛇，驚動統(tǒng)攝東閣的九殿下完顏?zhàn)诓?，完顏?zhàn)诓咴谀莻€時候，也自然會知曉完顏?zhàn)谖鋵ご筻挷少I火械的計策。

    火械是?完顏?zhàn)谖鋵Ω锻觐佔(zhàn)诓叩囊淮蠡I碼，若是?錯失了此一籌碼，完顏?zhàn)谖湓趭Z嫡之爭之中，怕是?再難爭取到時運(yùn)與良機(jī)。

    溫廷舜余光瞥了長貴一眼?，從他陰晴不?定的面容之中，可以明顯觀察到一絲端倪，溫廷舜削薄的唇，輕抿起?了一絲隱微的笑弧，月色投照了下來?，剛好悉數(shù)掩飾住了他面容上的神態(tài)。

    方才，不?過是?虛晃了一招罷了，但長貴似乎是?自亂了陣腳。

    長貴思緒千回百轉(zhuǎn)，思及了什么，幡然醒悟，臉色慢慢變得鐵青：“難不?成，除了大少爺，你們還有其?他的同黨？”

    溫廷舜不?置可否，月華猶似銀霜一般，映照著他冷白的面容，洗去鉛華與脂粉之后，他面容完全?褪去了秋笙所帶有的柔媚與嫵美，眉眸冷淡且矜貴，他的嗓音緊勁且鋒利，在長夜里擦出了那么一星涼冽的雪光：“等一會兒，你便知道了?！?/br>
    他在檐上走了幾個凌厲的起?落，最后在落在了南偏門的幽謐甬道之中，溫廷安正好在此處候著，聽著了動靜，便知他們來?了，不?過，她?很快留意到了長貴的腿傷，上前對溫廷舜道：“他這情狀是?？”

    溫廷舜半垂著眼?眸，不?動聲色地將軟劍收回了袖裾之中，聲線冷靜溫沉：“他的腿方才被楹柱壓著，折了膝骨，我驗(yàn)察過了，除了骨折，皮膚有些燒傷，到了隧洞底下，好生療養(yǎng)一番，應(yīng)無性命之憂?！?/br>
    溫廷安了然，視線落回了溫廷舜身上，口吻情不?自禁地溫和了一些：“那你呢？可要緊？”

    兩人之間?穿過了微燙的風(fēng)，潦烈的夜色之下，月色如織如繡，交織成了一塊半透明的緞面，幽幽地橫亙在他們之間?，視域之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溫實(shí)且暖溶的暉光，看?彼此的眼?神都帶著一份溫度。

    溫廷舜看?了溫廷安一眼?，心中微微有些觸動，他想說些什么話，但囿于?長貴在場，一些私人的言語，最終被篩減成了兩個最精簡的字：“無礙?！?/br>
    溫廷安視線落在了他身上，尤其?聚焦于?是?他執(zhí)過軟劍的手、手骨，以及他的身上各個要害處，確證了他并?無甚么大礙以后，她?心中一直吊著的一口氣，適才緩緩地長吁了一下，“無礙便好。”

    他們?nèi)顺弥姴迮c云督頭尚未趕來?，朝著西苑里的采石場而?去，許是?在火場里待了些許時候，吸入了一些濃煙，在最初的光景里，溫廷安是?有些不?太舒適的，喉頭和肺部一直都有一種壅塞之感，好在溫廷舜摸出了一塊艾草玉膏，抹在一部分，勻涂在了她?的鼻峰下方的肌膚，溫廷安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清涼辛澀的氣息，順入了喉舌，一路呼嘯，徑直地灌入了脾腑，極大地簡淡了嗆鼻的煙氣，這讓溫廷安舒適了不?少。

    在偕行?的三人之中，溫廷安的內(nèi)功較為薄弱一些，受火情的影響也自然會比較大，溫廷舜與長貴都是?頗有身手的，強(qiáng)悍的內(nèi)功自會庇護(hù)他們免受火場的侵襲，所以，他們二人身心狀態(tài)沒受太大的影響。

    現(xiàn)?下，他們要去采石場的隧洞底下，與魏耷他們會合。

    因是?秋笙叛逃，加之四夷館走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采石場上戍守變得更為疏松，很多人都被調(diào)遣去了東苑把手重鎮(zhèn)，溫廷舜先?是?迅疾繞了一遭，在戍守之間?的換班時辰發(fā)現(xiàn)?了一絲破綻，趁著兩方人馬在瞭臺之上交班之際，月色逐漸變得灰暗，他帶著溫廷安與長貴，借著掩護(hù)打瞭臺之下疾然掠過，溫廷舜問道：“是?哪一座隧洞？”

    溫廷安是?極有印象的，雖說采石場上隧洞眾多，但魏耷掘通的那一座的隧洞與出事的隧洞相去不?遠(yuǎn)，她?瞇了瞇眼?，掃視了一圈，望著了某處，眸心倏然一凝，指著西北方位的一處隧洞道：“是?在那兒。”

    這里很多勞役都說，生事的隧洞底下鬧了鬼，一時之間?，眾人掘石時，都不?敢往那隧洞周圍湊去，人煙寥寥，反而?賦予了他們可乘之機(jī)。

    事不?宜遲，溫廷安等人迅速入了洞去，越往里走，洞壁夾側(cè)流動著的氣流愈是?濕寒，空氣亦愈是?稀薄，溫廷安行?至于?魏耷的碰面之地，不?假思索地打了一個唿哨，過了好一會兒，盡處的昏暗里，慢慢行?出一個帶著血傷的少年，這人不?是?旁的，正是?魏耷。

    魏耷身上的血已經(jīng)被粗略地拾掇干凈了，吃了一些水和饃饃，面色也潤了些許，整個人亦是?有了一些精氣神，見著溫廷安與溫廷舜來?救他們，魏耷的容色上不?由?掀起?了一絲波瀾，“你們來?了?！?/br>
    魏耷留意到了二人之中多帶了一個人，且覺察此人面相不?善，心中頓生惕意，一舉摸向了腰間?佩刀，肅聲問道：“此人是?誰？”

    溫廷舜凝眸看?了溫廷安一眼?，顯然是?想讓她?主動解釋，溫廷安悟過了意，默了一默，解釋道：“他是?長貴，完顏?zhàn)谖澉庀碌囊晃唤鹑苏櫿?，在崇國公府里蟄伏了二十余年，手中掌舵著諸多溫家?秘聞，完顏?zhàn)谖湟曋疄榛I碼，與媵王換取火械，但媵王打算燒死他。”

    “是?完顏?zhàn)谖浒卜庞?你們崇國公府的暗樁？”魏耷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面容也變得復(fù)雜起?來?，“居然蟄伏了二十余年，這個完顏?zhàn)谖?，雖說是?個莽夫?qū)④?，但也玩得一手?quán)謀?！?/br>
    魏耷盯著長貴一眼?，朝著他們二人問：“既然此人知曉這般多溫府的事情，那更留不?得了，為何你們還要保他？”

    溫廷安道：“事關(guān)媵王通敵叛國一事，長貴是?對我們較有利的證據(jù)，但對媵王而?言顯然是?不?利的，因?yàn)樗J覦完顏?zhàn)谖涫稚系脑v三州，如果長貴丟了性命，那么媵王便會得逞，他一旦得勢，兵變之事便是?指日而?待，而?這對東宮是?不?太有利的。故此，我們要保住長貴之性命，只有屆時將其?帶回大理寺推鞫與勘案，才能將媵王貪墨斂財、私冶火器等事惡行?逐一揭露開來?。”

    捋清了這一點(diǎn)，魏耷又聽溫廷舜道：“長兄說得在理，現(xiàn)?在不?宜任他自生自滅?！?/br>
    魏耷警惕地盯了長貴一眼?，爾后，帶著三人去了隧洞最底下，打著火折子，火光朝著隧洞深處照去，近乎是?一眼?望不?到頭，它?比溫廷安所想象的要深，走了約莫半刻鐘，才到了隧洞的最深處。

    除了魏耷，溫廷安最先?看?到的人是?呂祖遷與楊淳，他們二人就是?躺在一塊窄仄的壁面之上，容色皆是?蒼白若紙，身上鱗傷遍布，龐禮臣正在照拂他們二人，此番見著溫廷安來?了，龐禮臣率先?起?身，沙啞的嗓音之中潛藏著一份揄揚(yáng)：“溫廷安，你們來?了?！?/br>
    溫廷安『嗯』了一聲，看?著他們，關(guān)切地詢問道：“你們現(xiàn)?在情狀如何？”

    聽著了一陣槖槖靴聲，呂祖遷與楊淳等人，俱是?相繼吃勁地?fù)紊碜?，溫廷安走近前去，被掩埋的四人當(dāng)中，屬呂祖遷與楊淳負(fù)傷最重，她?驗(yàn)察了一番他們身上的傷口，雖說是?勻抹過了治傷的膏藥，但未能掩卻身上猙獰的傷口，身上的青灰布衫之下，出現(xiàn)?了皸裂之狀，有幾道血口子從后頸一路延伸至了腰胯處，因著衣衫料子的牽扯，血口子還壓出了憷目的血痕，除了這幾道情勢較重的血痕，他們身上還有諸多的擦傷。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息，溫廷安心間?有一些抽疼，仿佛隧洞坍塌陷落時，她?也被壓在了下方一般。

    溫廷安問二人：“你們目下感覺如何？能起?身行?路嗎？”按照約定好的時辰，待沈云升他們將賬簿送入鳶舍，翌日，阮淵陵將會奏請圣裁，帶兵包抄整座酒場，屆時，就輪到他們逃離此處是?非之地的時日了。

    呂祖遷有較強(qiáng)的自尊心，不?欲讓溫廷安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一面，他咬咬牙，一只手扶著濕冷的石壁，強(qiáng)撐著立了起?來?，“沒事兒，我能走?！?/br>
    楊淳亦是?道：“幸虧有溫兄方才提供的熱食與藥膏，我目下也恢復(fù)了不?少?！彼部翱捌?身，扶著石壁稱身起?了來?。

    溫廷舜亟需要為長貴療傷，他雖非太常寺的上舍生，但到底也是?懂得一些岐黃之術(shù)的，整個過程，他做得行?云流水，替長貴骨折的右腿正骨，替他止了血，給那被燒傷的皮膚清理了傷口，做完了這些，他便是?慢條斯理地用余下的布料，擦拭著掌心間?的血。

    龐禮臣抱著臂膀，好整以暇地看?著溫廷舜一眼?，又看?向了溫廷安，問道：“現(xiàn)?在外邊是?什么情況？你們從東苑一路逃至此處，可是?發(fā)生什么要事？”

    溫廷安道：“是?這樣，起?初，溫廷舜和我是?兵分兩路查線索，他在東苑主舵競標(biāo)會，盯著媵王與完顏?zhàn)谖涞囊慌e一動，我負(fù)責(zé)去四夷館，調(diào)查媵王通敵叛國的證據(jù)。”

    溫廷安將她?在四夷館的發(fā)現(xiàn)?、被長貴追殺的遭際、館內(nèi)突然起?火、溫廷舜前來?營救她?等幾樁事體，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遭，說完，眾人俱是?勃然變色。

    他們在此處被困了三日兩夜，消息到底是?有些閉塞的，故此，聽聞與媵王接洽的那位大人物?，是?金國的三殿下完顏?zhàn)谖鋾r，他們面上愕色難掩。

    魏耷他們四人，于?七日前，來?此查探媵王通敵叛國的物?證時，只是?隱約覺察媵王大規(guī)模冶煉兵械，此舉是?有些詭譎，但想在繼續(xù)查下去時，他們就被困囿于?隧洞底下了，沒料想到媵王大規(guī)模冶煉火械的真實(shí)目的，是?要倒賣給敵國皇子，助其?奪嫡，這委實(shí)是?駭人聽聞！

    “嘖，這個媵王，還真是?頭腦簡單，”魏耷冷聲道，“完顏?zhàn)谖涫?金國常勝不?敗的戰(zhàn)神，要奪嫡的話，憑他手中所握的兵權(quán)，難道還不?容易么？為何要舍近求遠(yuǎn)地向媵王運(yùn)入火械？倘若完顏?zhàn)谖涫?想用火械來?攻打大鄴，那媵王便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了！”

    “三王爺他不?會這般做。”忽然之間?，長貴寒聲道，他話畢，又重申了一句，“以他的大將之風(fēng)，根本不?同于?我們漢人，他不?是?會出爾反爾的小人?！?/br>
    長貴被溫廷舜的束帶所深縛，內(nèi)立與內(nèi)功俱是?遭縛，身軀絲毫動彈不?得，但他還是?能夠出聲說話的。

    眾人的視線一時聚焦在了他身上。

    溫廷安從他那一席話里嗅出了一絲端倪，試探性問道：“照你的意思，你篤定完顏?zhàn)谖滟I進(jìn)大量的火械，只是?純粹為了對付完顏?zhàn)诓?？或許，他對你有所隱瞞呢？”

    長貴蔑冷地看?著溫廷安一眼?：“少用挑撥離間?之伎，這一招對我全?無用處，三王爺對我有再造與救命之恩，我一生效忠于?他，亦是?唯一深信于?他。”

    溫廷安凝了凝眉心：“二十年前，當(dāng)你被姜太后圍剿之時，是?溫老太爺救下了你，還在崇國公府內(nèi)給你提供一處你棲身之所，這些恩澤，難道你忘了？”

    孰料，長貴卻是?毛毿毿的冷笑了一聲，笑色添了幾些陰鷙，“二十多年前，在成為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前，我是?宣武軍的一位校尉，曾奉先?帝之命，隨蘇清秋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出征金國，但那一回寡不?敵眾，我為救護(hù)蘇將軍，淪落為戰(zhàn)俘。我在金國待了整整一年，一年后，我終于?等來?了來?自大鄴的議和使者，但那位使者沒有將我?guī)Щ卮筻?，?對先?帝說，『教蠻夷練兵，以犯禁鄴君』，先?帝龍顏大怒，將我的母親、族弟、妻兒伏誅?！?/br>
    “后來?，我才知曉，那位使者是?□□的黨羽，與溫家?關(guān)系甚善，也就是?說，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兇，是?溫家??！?/br>
    第82章

    長貴之所言, 委實(shí)是駭人聽聞。

    窄仄幽濕的隧洞底下，俱是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靜默之中，唯余溫廷安掌間所執(zhí)著的火折子之上的微火, 偶爾泛散出一陣嗶剝的炙烤之聲, 偶有外出的凜風(fēng), 間歇地拂掃而來，寒沁沁的冷意盈滿了?她的袖裾，火光雖是些微燙熱，卻絲毫軀趕不走的她悉身的寒意, 她怔了?一會兒神，反芻著長貴的話?辭，其他的少年同樣沒有率先開口, 這是長貴與溫家的前塵讎怨, 只有溫廷安與溫廷舜才有說話?的資格，除二人之外, 誰也不適宜出聲置評。

    放眼望去，二十多年前的舊事?, 委實(shí)是過于?久遠(yuǎn)了?，除了?長貴，在場的人基本還沒長到那個年紀(jì)，易言之, 在二十年前還沒出世, 因未曾經(jīng)?歷，也不曾聽聞旁人提過，所以, 二十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其真相又?當(dāng)如何, 他們對那樣的一段歷史并不是知情的。

    縱然是不知情，但溫廷安并不信將長貴害得家破人亡的元兇，會是溫家。她回溯了?一番原書劇情，二十年多前的著墨并不多，不過，背景還是較為明晰的。先帝熙寧帝尚還?在位執(zhí)政之時，大鄴與大金兩國的關(guān)系已然非常緊張了，金禧帝御駕親征，率兵犯禁，暴戾地褫奪走了?元祐十六州，一舉據(jù)為?己?有。顯而易見，此事?成了兩國之間的領(lǐng)土紛爭，亦是鑄成了?熙寧帝的心頭大患，宣武軍是他扶植于京畿之地的精銳之一，他遂是常遣鎮(zhèn)遠(yuǎn)將軍蘇清秋，一路往北收復(fù)失地，當(dāng)時長貴武官出身，是個從五品的充定州路副都校尉，亦是主動請纓，跟隨蘇清秋討伐大金，征回失地。

    從此往后，鄴金兩國戰(zhàn)事?頻生，奈何，戰(zhàn)事?的生發(fā)，卻是百弊而無一益。

    兵卒需要軍餉，戰(zhàn)馬需要糧草，軍隊(duì)需要安營扎寨，一場戰(zhàn)事?的開支用度，其紋銀的消耗是極其巨大的，軍餉糧草的支出，每月迫近百萬馀貫，這很?快致使京師帑廩虛空不支。

    這也只是帑廩方面的弊病，以及兩國交戰(zhàn)，生活于?邊陲州路的黎民百姓，幾近于?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以及宣武軍里的將士兵卒，同大金的騎兵博弈之時，很?多人都前仆后繼地犧牲了?。

    與金人長達(dá)二十余年的征戰(zhàn)之中，大鄴打得勝仗的次數(shù)，可謂是寥寥，雖說先?帝一直祈盼能收復(fù)元祐十六州，但戰(zhàn)事?的頻繁生起，讓宣武軍與元祐城的百姓們，都漸漸生起了?厭戰(zhàn)之心。

    二十年前的孟春時節(jié)，濕雨霏霏，熙寧帝最?后一次發(fā)起收復(fù)失地的戰(zhàn)事?，蘇清秋掛帥出征，長貴仍舊是充定州路副都校尉，又?多了?一個名銜，先?鋒將軍，此職顧名思義，便是在兩軍交戰(zhàn)前，負(fù)責(zé)怒擊戰(zhàn)鼓、奔赴前鋒。

    這一場收復(fù)戰(zhàn)爭，與疇昔的諸多戰(zhàn)爭，幾乎都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仍舊是大敗慘歸。

    當(dāng)時，兵事?起于?元祐城以北的延州，延州有一地，名曰三川口，在三川口西二十里，鄴金兩國的軍隊(duì)交戰(zhàn)于?斯，當(dāng)時金國領(lǐng)兵的皇子是完顏?zhàn)谖涞木烁?，亦即是金禧帝麾下的右大護(hù)法完顏?zhàn)陟樱觐佔(zhàn)陟由糜?出奇偷襲，計謀極深，當(dāng)時分派兩路騎兵，一方與大鄴軍隊(duì)交鋒，另一方隱秘繞至三川口東十里，秘密潛入延州府，縱火燒了?軍餉。

    鄴軍腹背受敵，且被?重軍包圍，駐扎于?帳營的長貴見勢不妙，忙通稟蘇清秋，并力抗敵，然而，僵持了?整整七日，鄴軍左右支絀，完顏?zhàn)陟用O(jiān)軍在城外高呼：“像你們這等殘兵敗將，不降何待！”

    蘇清秋與長貴自當(dāng)是抵死不降。

    第八日，完顏?zhàn)陟优e鞭麾騎，自延州城四方合力圍擊，陣仗極為?浩大，原書之中，只用了?一句冷冰冰的話?，概括那一場三川口之戰(zhàn)的險厄境況，『蘇清秋軍部全軍覆滅』。

    以上是溫廷安回溯原書時，所能得知到的劇情，至于?在這場戰(zhàn)爭里，長貴淪落為?了?戰(zhàn)俘，其在金國遭際如何，最?后又?是怎么?回到大鄴，成為?了?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的，這些原書里并未著墨，她亦是不得而知。

    自思緒之中緩緩攏回了?神識，她看向?了?長貴，道：“你方才說，那前來金國拜謁金禧帝的議和使臣，乃是何人？你既是沒跟隨這位使臣回到大鄴，又?怎么?會知曉，那位使臣跟先?帝說了?『教蠻夷練兵，以犯禁鄴君』？此話?你又?是聽誰說的？”

    那個使臣說，長貴在教授金人習(xí)兵練舞，是為?了?將來入侵大鄴。

    是哪個使臣，膽敢說出這種話?？

    假若他真的說出了?這等話?，那么?，背后一定是有人之暗中教唆。

    溫廷安的疑竇，是不無道理的，眾人聽罷，一致看向?了?長貴。

    長貴眉鋒微微攢起，淡冷地抿了?一抿唇，半倚在了?洞壁底下，一只手搭在了?膝頭處，容色晦暗不明，少時，適才寒聲說道：“這個使臣生著什么?面目，名諱為?何，我已?記不太清，但我永遠(yuǎn)都記得，那位使臣穿得是從三品的獫狁補(bǔ)子，他說不能帶我回大鄴，我問?這是帝君的旨意嗎，那個使臣說，是溫太師與溫相的意思，溫家的意思是，我在大金待了?了?整整一年，金禧帝不殺我，是因?yàn)?他取信于?我，溫家打算讓我以大鄴諜者的身份，繼續(xù)留在金國，竊取金國的兵防秘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