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如穹皓月，面如檐上霜，長兄的?膚色比尋常的?男兒郎都要?柔凈勻潤，身量秾纖得衷，如蘭之馨，如圭如璋，并?不會顯得陰柔，反而襯出了一股利落的?英氣，在燭火半明半昧的?掩映之下，他的?肌膚透著胭脂般的?暈色，薄唇淡淡抿成了一條細(xì)線，因是從側(cè)面看著他，溫廷舜可以看到?那唇珠，微微朝上翻翹的?弧度，起了一層朦朧光影，艷麗鮮明。

    夜未央，恰是一夜之中最冷的?時辰，但書齋內(nèi)極暖，溫廷安專心習(xí)字，原是被凍紅的?玉白指節(jié)，恢復(fù)成了剔透的?顏色，如若翡翠，又似琢玉，一翕一動，一撇一捺，都像是在觀者心口上描邊。

    似是覺知到?了一種莫能言喻的?感召，鬼使神差地?，溫廷舜放下了書，施施然起身，跨過了楚河漢界，朝長兄踱步而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溫廷安執(zhí)筆摹寫碑帖, 摹寫至興起?處，等閑是心無旁騖，是以溫廷舜靜然行至她的?身前, 她亦是未有所覺察。

    待她將先帝所作的寒食帖摹完了, 覺得腕酸腰麻, 欲要率性?抻個攔腰之時，身體朝后稍稍一傾，卻是于不經(jīng)意間?，指根觸及了某人的袍裾, 觸感一片霜冷撥沁，溫廷安一滯，抬眸朝后睇去, 發(fā)現(xiàn)溫廷舜正負(fù)手立于她身后, 一對?邃眸沉深如?淵，緩緩掃過桌案上的墨拓宣紙, 他稍稍俯身，修直如?瑜玉的?指根, 徐徐執(zhí)起?了她的?字帖，入目便是鈐印落款，『寒食帖』三字書乎其上。

    他捻起?墨紙的?那一瞬，溫廷安嗅著一陣極涼冽的寒雪沉香, 輾轉(zhuǎn)在她右側(cè)的?空氣之中, 兩人靠得有些近了，彼此吐息清晰可聞，他的?呼吸溫沉, 俯住身子時，冷冽氣息無意噴薄在她的發(fā)鬢間?, 狀似無意，且若即若離，這讓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略顯僵硬挺住脊背，頸窩與楚腰，卻不知為何軟酥了一截。

    這些小動作悉數(shù)落入溫廷舜眸底，薄唇淺掀一味哂然，斷袖之人那一番女兒家的?忸怩作態(tài)，還不少。

    長兄的?字，溫廷舜疇昔是拜讀過的?，說得好聽些，堪稱龍飛鳳舞，若說得直白些，堪稱筆走龍蛇，長兄的?字大抵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清楚，若以字如?其人作喻，按溫廷安的?字，可謂是將將糟蹋了他那一副好骨相。

    但在過去幾日里?，溫廷舜倏然想收回自己的?固有認(rèn)知。

    兩日前，楊淳借去了溫廷安的?律論，那一篇律論且還被鐘瑾揉成?一團(tuán)廢紙，溫廷舜攤平了那一篇淪為眾矢之的?的?文章，撲入眼的?便是那滿紙的?瘦金蠶頭?小楷，字形勻稱瘦勁，筆勢俏麗端莊，結(jié)構(gòu)外?柔內(nèi)剛。

    比先帝開創(chuàng)的?瘦金體要輕盈一些，勢若春日泥燕，咻咻地剪碎了他眸底的?深潭，掀起?了一抹暗色漣漪。

    記憶之中這位長兄，是何時練成?一手好字？

    承學(xué)書法，是講究一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俗稱書序，什么樣的?年齡，學(xué)何種書體，這些皆有精深門道和錯綜講究，一般而言，學(xué)瘦金體前，要依次學(xué)大楷、小楷、行書、草書、篆書與八分，為瘦金體打好基底，畢竟在大鄴，瘦金體是最難學(xué)的?一種字體，若想書寫得骨rou俱全，絕非易事。

    溫廷舜正是精諳于書道，是內(nèi)行之中的?內(nèi)行，是以，甫一見著溫廷安的?書法，正鋒成?熟精湛，文氣磊落扶疏，確有古雅之意，他便知曉她這一手好字，定是練了好多年。

    至少，顏氏書體與歐式書體，是下過經(jīng)年累月的?硬功夫的?。

    偏巧溫廷安這數(shù)年以來的?一舉一動，他觀察過，長兄并無潛心習(xí)字之舉，千金散盡，荒于嬉狎，既是從未苦習(xí)書體，這一手婉然如?玉樹的?瘦金體，又是從何而來？溫廷安雖有意藏拙，但蘊藏于字里?行間?的?文氣與才學(xué)，是根本?無法抹煞的?。

    能?于短短三?日之內(nèi)，一步登天，達(dá)到尋常人苦習(xí)數(shù)年才能?抵達(dá)的?才學(xué)，府邸內(nèi)疑慮的?人并不少，二叔三?叔惕凜，三?少爺五少爺各懷心事，這些他無從過問，不知他們是信了或是不信，但溫廷舜心中已然有了疑緒，他不信這是長兄三?日的?學(xué)習(xí)成?果。

    縱然心中頗多疑慮與異樣，溫廷舜面上一貫淡薄冷然，從溫廷安的?字帖之中抬起?眸心，他恢復(fù)了淡寂如?水的?神態(tài)，情?緒并不外?顯，將字帖放回案上，靜默片刻，淡聲才道：“長兄的?字比我想得要拔萃，但老太爺也指出了精繕之處，瘦金體貴乎骨勝于rou，而長兄的?書體，骨架確乎稍遜一籌，應(yīng)是與執(zhí)筆輕重、結(jié)構(gòu)權(quán)衡休戚相關(guān)。”

    溫廷安怔了一下。

    沒?想到這廂真會給她提建議，三?言兩語把她的?核心問題道明了，說是深切肯綮也不為過。她大抵也知曉自己習(xí)字的?問題出在何處，執(zhí)筆確乎是輕，所以摹寫的?書體確乎較為輕秀了些，而瘦金體講究力道與筆勢，偏偏她的?腕力是不大夠的?，力道輕了，字的?骨氣便不能?透紙三?分，她只能?想法子，用毓秀的?字形，去掩蓋她字骨上的?闕漏，不想這點投機(jī)取巧的?伎倆，給溫青松與溫廷舜看得一覽無余。

    溫廷安斂回心神，望了過去，眉眼不著痕跡地彎了一下，淺笑道：“為兄也想骨勝乎rou，但苦于腕勁微薄，只得寫些輕靈小字，這不，就讓二弟見了笑話??！?/br>
    她往桌榻一側(cè)輕輕挪了些，騰出一個地方，一面抽出一刀新?紙，一面昧心笑著道：“二弟既是說執(zhí)筆輕重休戚相關(guān)，不若好生坐下，手把手教教為兄，這一個輕重，當(dāng)如?何把握為好？為兄性?子愚拙，光是聽，也聽不出個門道，還請二弟賜教一二?！?/br>
    言訖，便將既新?且白的?宣紙，勻鋪于烏案間?，湖筆也替他蘸飽了墨汁。

    以她對?他的?了解，溫廷舜對?她明面兄友弟恭，私下懨嫌冷漠，定然不可能?手把手教她。

    果然，下一息便聽溫廷安漠然道：“手把手授學(xué)不甚穩(wěn)妥，不過，”話?鋒一轉(zhuǎn)，“坐下看長兄如?何運筆造書，我在旁指點精進(jìn)，這一點，還是不難做到的??！?/br>
    溫廷安唇畔笑意微僵，她本?意是欲以斷袖的?身份，勸退溫廷舜，卻不想他并未如?她所愿，他是真情?實?意教她書法，抑或是，借著授課的?幌子，欲要試探她的?虛實?底細(xì)？

    溫廷安不是看不出溫廷舜的?困惑與疑慮，雖說他掩藏得極好，至始至終不曾問過半句，但她也是知曉劇情?的?人，自當(dāng)是知曉今次摸底，暴露了一部?分實?力，這位反派定是生了些許疑心，疑壑難填，假令她今刻婉拒了他的?襄助，反倒會增加他心中的?疑竇，倒不如?佯作遂他的?意，打消他的?疑心。

    溫廷安理順?biāo)季w，便坦蕩了，泰然地拂袖伸腕，做了個請姿，道：“有勞二弟?！?/br>
    及至溫廷舜坐在她身邊，這一張簟席便是稍顯擁仄了些，為免他心生厭離之意，溫廷安一行一頗為慎微，盡量不觸著他，但她今夜穿得是廣云對?襟襕袍，袖袍裁得寬大如?云，右手書字之時，手肘需要抬起?一些弧度，這般一來，袖褶無可避免會觸碰著溫廷舜的?氅衣，他的?左手端放在膝頭?，左胳膊便在氅衣之下，及至她寫橫折撇捺等筆劃，隔著兩層衣料，肘彎的?肌膚必會觸著他的?胳膊。

    溫廷舜垂著眸，神態(tài)掩藏在薰?fàn)t的?青煙燭火之中，那一本?看了一半的?書闔上，攏入袖囊之中?？諝饫?彌漫著清軟的?青梅香氣，是從她的?發(fā)鬢間?泛散而來，她的?發(fā)絲絞干了，但湯池里?的?香料縈繞不去。

    他離得近了，便能?覺知到。

    溫廷舜淡淡地攏著眉心，神思有些被這香氣牽著，繼而覺知到一種隱微的?異樣，如?一株喜陰的?苗，在心內(nèi)不知不覺破了土，他頗感凜然，不著痕跡斂住神思，往外?挪出了三?寸，視線集中落在溫廷安執(zhí)筆的?皓腕，以及在墨紙之上摹寫的?瘦金體上。

    片晌，她寫完了一遍寒食帖，他便面無表情?地說了聲停，指著墨字的?幾處地方，說這幾個關(guān)捩之處該用重筆，又指了指她懸腕的?姿態(tài)，沉腕不足，筆勢與意態(tài)仍舊不夠遒勁。

    溫廷安自是不知溫廷舜為何會突然給他一張冷面，不過，他給她冷面還少么？她早已司空見慣，回望了一番字帖，照著溫廷舜的?話?再摹寫了一回，該重的?地方，都沉了腕去寫，結(jié)果書畢，只見溫廷舜抿了抿薄唇，說她矯枉過正，徒用蠻勁，失了骨魄。

    溫廷安又照著他的?建議重摹一回，這廂仍舊閻王鐵面。

    第一次腕力不逮，第二次蠻力過猛，第三?次骨rou俱失，時而久之，溫廷安算是明白了，溫廷舜這廂一定是在故意折騰她，她是長兄，不是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也是有脾性?的?。

    她看著自己三?番寫得寒食帖，與那碑帖上先帝手術(shù)的?字，雖一時難以望其項背，但絕不算差。

    眼下，溫廷安皮笑rou不笑地道：“為兄資質(zhì)鈍，這般下去，縱然寫至天亮，怕是亦收效甚微，不若這般，幼弟便教為兄寫上一回，如?何？”

    ——教他？

    溫廷舜眸色半落，視線落在了她的?指節(jié)上，長兄的?手偏近女相，亭亭如?軟玉，膚白如?膩脂，看上去既幼且滑，柔弱無骨。

    情?不自禁地，想起?數(shù)日前一個拂曉的?黎明，日色昏昧如?霧，帳帷靜緩翻飛，車壁內(nèi)掌著一豆酥油燈，風(fēng)雪的?窸窣清聲繚繞內(nèi)外?，溫廷安將手輕輕覆在他掌心腹地，那一抹溫軟的?觸感，在他心尖上草長鶯飛，甚至，這人有意無意捻住了他虎口，指尖在長繭的?肌膚撩刮，他連呼吸都輕了一截，溫廷安是斷袖，做這等輕薄之舉，他本?應(yīng)生厭才是，可是，他只聽到了心率漏跳一拍的?空茫聲，指腹悄然捏緊了虎口。

    溫廷舜明顯覺知到，方才所思之事，甚至是三?番為難溫廷安的?話?辭，顯然超乎了他尋常的?理智，循理而言，他不當(dāng)這般不理智，更不當(dāng)去追溯起?這件事。

    扃牖外?是墮指折膠的?料峭春寒，書齋之中薰?fàn)t炭火燒得正旺，他無端殊覺周身掠過一陣難以言喻的?guntang。

    溫廷安不知這位二弟如?何作想，他思緒從不外?泄，但她是在蓄意激他，她故意露出了不耐，便是讓令他知難而退。他顧忌她是個斷袖，此前她但凡觸著了他，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溫廷安復(fù)又以退為進(jìn)，柔聲道：“二弟不愿也罷，其實?，耽擱二弟學(xué)業(yè)本?就不好，呂祖遷呂齋長的?瘦金體不錯，為兄不若明日請教他為好?！焙笕毡闶巧嵩嚕鲀赫埥?，多少有些臨時抱佛腳之嫌，呂祖遷素來視她為競爭敵手，同坐一榻，少不得風(fēng)云洶涌，但他既然肯給她送《新?律》，說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教教書法，也不見得他不會同意。

    溫廷舜自是知曉溫廷安與呂祖遷關(guān)系甚善，靜默幾息，疏淡地道：“明日學(xué)便是過于遲了，我教長兄寫一回罷?！边@便是愿意教他的?意思。

    溫廷安怔忪一晌，沒?了響聲。

    溫廷舜面無表情?，自溫廷安的?右側(cè)款款起?身，一步一步繞至她的?身后，此一瞬，一道峻挺修直的?深色人影，由遠(yuǎn)及近籠罩住她，隨著那人的?俯近，她鼻尖縈繞著一團(tuán)沉香雪松的?涼冽氣息，那一股隱微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溫廷安下意識垂落眸心，因是拘謹(jǐn)局促，蝴蝶骨繃緊微微繃直，儼似一尾折翼的?蝶，后頸也泅染了一絲淺淺暈色。

    溫廷舜到了她身后，伸出一只骨節(jié)勻亭、指節(jié)修長的?手，指腹捂著她的?手背與指根，是柔膩與粗糲的?廝磨，她只能?感受到少年的?溫?zé)?，她?zhí)著湖筆的?掌心腹地，竟是微微滲出一層黏膩的?薄汗。

    力道不輕不重，是剛剛好能?掣肘她書字的?力度，拿捏得極為到位，她不易掙脫，但他也不會弄疼她。

    “筆勢要沉，側(cè)鋒要疾，運桿要穩(wěn)。”溫廷舜垂落視線，鴉黑的?睫羽掃落一片霾影，洞察不出絲毫的?思緒，嗓音如?沉金冷玉，一面道，一面推握著她的?手，陸陸續(xù)續(xù)寫下一行字。

    彼此的?手肘緊偎相貼，距離隨著字字寫畢而更加拉近。

    溫廷安自始自終都垂著眼，視線看著字帖上一行又一行的?字，不得不說，溫廷舜的?書學(xué)造詣確乎是極高?的?，經(jīng)他教授寫出的?瘦金體，與她自個兒寫的?瘦金體，兩番對?比，竟是有著云泥之別，她的?字過于輕秀了，不夠遒勁，摹字之時只學(xué)得了外?在皮毛，而溫廷舜教她寫得字便是不一樣了，骨魄與文氣俱在，端的?是入木三?分。

    如?此想來，溫廷舜剛剛所述的?闕漏，她確乎是存在的?，她寫得不夠好，還能?寫得更好些。

    雖說鐵杵磨針非一日之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自己的?書法在兩日之內(nèi)臻至大家水準(zhǔn)，是不太可能?的?，但能?跟溫廷舜承學(xué)一二，受其指點，也只會有裨益無害。

    溫廷安在垂眸斟酌著字帖，溫廷舜亦是垂著眸，但有一兩分心神，如?旁逸斜出的?枝蔓，纏繞至了別處。

    他在丈量自己到底受不受溫廷安的?影響，那一份灼燙，在他握住了她掌心時，居然悄然平息，整個人恢復(fù)平素慣有的?冷靜，他像是大漠之中的?遭罹旱涸的?人，遇上了可供棲遲的?甘霖。

    這令溫廷舜眸色冷下，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在強(qiáng)迫自己松開溫廷安的?手前，他不著痕跡摁壓住她的?腕骨，竊自丈量了一番。

    此一瞬，他靜默了一會兒，眸色愈冷，溫廷安并沒?有內(nèi)功，甚至連一絲縛鐵之力也無。

    月色如?燒融了的?鎏金一般，落在長兄靜秀溫逸的?側(cè)顏上，薄紅的?唇朝上翻翹，儼似被海棠浸染了春色的?畫。

    溫廷舜竟是生出了非禮勿視的?錯覺，錯開了眼。

    他不是沒?質(zhì)疑過溫廷安。

    從這人冒著雪夜救他那一刻起?，疑心從未歇止過。不知打傷他雙腿的?那一幫打手，究竟是龐禮臣蓄意為之，亦或是出自溫廷安的?授意。假令真是龐禮臣，龐禮臣代表的?是龐家，龐家的?上峰是七皇子媵王，而在這宮闈之中，有意扶植媵王成?為儲君的?大人物，便是姜太后。姜太后出身江左一帶的?瑯琊氏，秀女出身，入宮才兩年，便是圣眷頗濃，從才人步步高?升至貴妃之位，第三?年便入主坤寧宮，將刑部?、殿前司與樞密院攏入麾下，由此可窺其手腕與智謀之卓絕。

    而這媵王是庶出，并不受寵，自幼是在太后膝下長大的?，不過，他母家亦是瑯琊氏的?宗婦，故此，姜太后對?媵王頗器重，早年便將媵王下放至邊陲之地磨礪。一年前元祐議和大案，媵王曾立過大功，頗得民心，班師回朝后，恩祐帝，也就是當(dāng)今的?官家，卻有意收回兵權(quán)，是姜太后從中千阻百撓，以“金寇未除，雖結(jié)盟議和，但恐多生變故”之由，替媵王與龐漢卿保住了兵權(quán)與虎符。

    溫家是東宮太子的?忠實?擁躉，太子亦是帝心所向，太子與媵王雖然明面上一團(tuán)和氣，但私下，兩方的?人馬少不得爾虞我詐，這般發(fā)展下去，等媵王大勢將成?，同室cao戈之亂象，未嘗不是沒?有可能?生發(fā)。

    溫廷舜相信，以□□為首的?龐家，定是沒?少打溫廷安身上的?主意，溫廷安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是個心智尚淺的?紈绔，易受cao縱，也容易影響，若是龐家在此人身上大作文章，趁機(jī)潛入溫府，也是在情?理之中。

    畢竟這幾日以來，溫廷安身上的?疑處太多了。

    課試奪得頭?籌，管鐘瑾尋釁的?閑事，設(shè)計同鐘瑾習(xí)射，拉攏龐四郎與呂大郎，數(shù)夜晚歸，就連——阮淵陵命她救下梁庚堯，她亦是應(yīng)下。

    溫廷舜側(cè)眸看了長兄一眼，這人溫雋的?骨相之下，究竟藏著另外?一副什么面孔？

    溫廷安到底是誰？

    ——“本?官吩咐你第一樁任務(wù)便是，查清楚溫廷安的?身份與底細(xì)，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姜太后派來潛入溫府的?細(xì)作?！?/br>
    數(shù)個時辰前，阮淵陵清寒的?話?辭響徹在耳畔。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當(dāng)夜, 溫廷舜跟隨沈云升去了一趟文庫，一路無話，最后停駐于三樓禁地。

    此處并未掌燈, 借著扃牖之外的鎏銀月色, 溫廷舜依稀辨識出此處的格局, 一處循規(guī)蹈矩的多寶閣，與一樓二樓肖似，書牘陳置得?并不多，地面鮮少灰漬淤積的痕跡, 可見平素常有暗人在走動。

    影影倬倬之間，只見?沈云升皂靴輕轉(zhuǎn)，挪動了書閣之中一具花鳥瓷瓶, 盡處有一密室訇然中開, 二人一前一后走進(jìn)去，少時, 溫廷舜瞇了瞇眼睛，里?頭?別有洞天, 不僅有學(xué)齋造相的宅室，也有數(shù)座陰暗濕冷的囚室，溫廷舜往那?囚室的方?向掠去一眼，有幾些身?著暗袍鴉紋懸刀補(bǔ)子的青年, 面色漠冷, 執(zhí)著蘸血刑具出入其間，一股淡淡的稠腥的氣息，悄然結(jié)于空氣之中, 隱隱透出一派森然的氛圍。

    見著沈云升帶了一個外人入內(nèi)，這些青年?偏著頭?, 好整以暇地審視了他?一眼，從?頭?打量到腳，眸色凜冽如刀，為首一人自稱魏耷，撣了撣牙道：“這位可是與朱老九打了平手?的那?個兄臺？真是久仰。”

    溫廷舜懶于答話，容色如一眼寂潭，毫無漣漪，眼神是居高臨下的，裹藏著一股幽深的冷寂，教人竟是不寒而栗。

    魏耷一時有些不悅，正要說話發(fā)作，卻?聽沈云升淡聲道：“你審人好些時辰了，錄問時的狀紙和筆錄，可是差小晟子寫好了？半個時辰后要給寺卿大人過目。”

    此話一落，魏耷登時蔫頭?耷腦，不知怕了沈云升的審慎板正，亦或是怕了阮淵陵的肅正嚴(yán)苛，沒再給新人尋茬，訕訕地帶著一些人匆匆離卻?了。

    阮淵陵正端坐于一進(jìn)宅室內(nèi)，穿著一身?緋袍孔雀補(bǔ)子，案上博山爐描摹著修竹的圖紋，繚吊著一縷裊裊青煙，他?正批閱著一些諜報呈文，見?著了溫廷舜，視線仍落在案牘之上，微微掀唇道：“來了?！笔且饬现械恼Z氣。

    他?看了沈云升一眼，沈云升頷首罷，退了下去，順帶將門扇闔攏。

    溫廷舜眸底掠過一絲冷黯，朝阮淵陵長揖一禮，口吻透出一絲不耐，道：“阮大人尋晚輩來，有何要事？”

    話落，溫廷舜陡然嗅著一陣淡淡的異香，香絲如游蛇一般，若即若離地纏繞在他?的周身?，教他?動彈不得?，他?抬眸看向那?一尊香爐，眸心懨然。

    “那?一日，中了麻骨散的滋味如何？”阮淵陵淡然一笑，笑意不達(dá)眼底，甚至顯得?冷厲，不怒而威，開門見?山地道，“廷安對你使用的份量算是多的了，你竟還能從?刑部與殿前司，兩方?人馬的掣肘之下，逃出生天，實力也可見?一斑?！?/br>
    溫廷舜容色并未露出異樣，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阮淵陵盯著少年?，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神色。

    若溫廷舜真是那?一夜劫車之人，那?么?，他?不可能做到全然無動于衷。

    阮淵陵審犯好多年?，心思深沉如海，早就煉成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任何人身?上的任何蛛絲馬跡，但凡神態(tài)上有一絲細(xì)微變故，都無法避開他?的眼。

    他?沒有尋到溫廷舜切實的證據(jù)，故此，他?要借助心理戰(zhàn)這一法子刺探他?。

    奈何，這一身?近乎通天的本?事，居然生平頭?一回在少年?此處折戟沉沙。

    溫廷舜淡靜地直視他?，眉間裹藏著一絲蔑冷，說道：“大人到底是在說什么?事？為何晚輩聽得?竟是不太明白？”

    阮淵陵見?他?不欲承認(rèn)身?份，便起了身?，倏然自旁側(cè)抽出了一柄長劍，一劍朝著溫廷舜削劈而去，劍罡裹藏弒氣，似可削鐵如泥，倘若溫廷舜的腿傷是假的，那?么?，他?極可能臨時避開這一招，任何人都不可能對死?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