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互不干涉地坐了許久，列車員推著小車過來賣東西，三人買了點花生和飲料。

    方翠翠依舊后腦勺對著他們，只看著窗外的景。

    “小meimei，吃點？”對面的女人主動喊她。

    第503章 天路7

    方翠翠回頭，看著遞過來的飲料，是她沒見過的瓶子和包裝，剛才乘務員賣的幾款飲料，原主都沒見過，這個看顏色應該是橙汁。

    “謝謝，不用了?！狈酱浯渚芙^了，扭過頭繼續(xù)看窗外。

    “外頭有什么好看的，坐一兩個小時以后你就會看厭了?！边吷系哪腥撕退f笑，“別怕，來，一起吃點花生。”

    說著，抓了一把花生塞進方翠翠手里。

    方翠翠推脫不過，手里已經(jīng)被塞得滿滿的。

    她把多余地放了回去，只手里捏了幾個，依舊寡言少語地說：“謝謝?！比缓笤贈]有第二句話。

    但凡一個年輕女孩表現(xiàn)得生澀、害羞、怯懦……在座的其他人都能有機會找到突破口與她閑聊，互相認識。但是她表情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對于別人的主動示好一律不冷不熱，又禮數(shù)到位，這就讓人很難接近了。

    三人中另一個男人笑著調(diào)侃：“陌生人的東西的確不能隨便吃，小姑娘還挺警覺?！?/br>
    方翠翠看他一眼，照理人家熱情送你吃喝，你卻對人心存防備，還被人點出來了，多少有點尷尬。但是她一點也不，聽完只抓著那把花生說：“和我爸一起吃。”

    三人對視一眼，笑了，女人連忙又抓了一把遞過來：“多拿點，沒事，我們吃了很多了，就是坐車太無聊才買來解悶，你給你爸爸多拿點?！?/br>
    方翠翠還是搖頭，言簡意賅：“夠了。”

    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溝通下去。

    女人把花生放回去，也不知道說什么了，索性自顧自閑聊，不再和她多說。

    他們說起這次去省城，說要去什么什么地方工作，聊起那邊的生活和工資。

    方翠翠一直在聽他們的閑聊內(nèi)容，聽到他們說去理發(fā)店工作，學一門理發(fā)手藝，學徒多少錢，以后正式給人理發(fā)多少錢……

    聽到這，她看看這三人流里流氣的打扮，好像有點能理解了，可是也就心里想想而已，她依舊沒有任何與他們交流的打算，也對他們口中的高薪有前途工作沒有任何興趣。

    方翠翠看著一副年齡小又老土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但是定力十足，在車上三四個小時，不管這三人聊什么內(nèi)容，她聽在耳中卻沒有任何想要搭話的意思，不管他們大手大腳買什么吃的喝的，她也沒有半點眼饞的模樣，手里抓著那把花生，在座位上干坐了全程。

    反倒是她后座幾個年紀比她大的女孩，看著二十來歲，由于這三人聊得嗓門大，好奇轉(zhuǎn)身過來詢問：“你們說的理發(fā)店工作真這么賺錢？”

    然后前后座熱絡聊了一路。

    下午兩點多，火車終于到了省城，這里是終點站，所有人都在這里下車。

    方翠翠自顧自背上包拿著塑料袋往車門走，聽到身后領座男人問：“你們到哪去？”

    “不知道呢，進城來打工，到處看看，你們理發(fā)店還招不招人?。俊焙笈诺呐f。

    “嗯……我們也是老板介紹過去的，這也不知道啊……”男人為難狀。

    “你不是說大城市理發(fā)店很缺人嗎？帶我們一起去看看？要是還在招工，我們正好一起上班??！”

    三人中的女人便說：“一起去看看也行，但是說好了，要是店里招工少，你們不能和我們搶。”

    “不會不會！”另外兩個女生保證。

    方翠翠聽得皺眉。

    省城的理發(fā)店到底掙不掙錢她不知道，但是這三個人吹牛本事不小，一會兒逛舞廳，一會兒玩老虎機，一會兒理發(fā)遇到富婆，一會兒什么大老板顧客看中了洗頭小妹，各種亂七八糟的故事一大堆，還把理發(fā)師這個工作說得前途遠大，仿佛只要當上造型師就能發(fā)家致富……

    方翠翠是半點不信。

    但不知道這是他們愛吹牛擺闊氣，還是別有目的。

    她走在前頭，很快混進了人群中，出了車站在角落里站了站，看著這幾人順著人流出來，兩個女生儼然和他們成了一個小團體，說說笑笑地一起往外走。

    方翠翠糾結，這三個人這樣順利拐帶了兩個女生，到底是熱心，還是壞心？

    可能是她盯著對方看的時間太久了，突然，三人中的女人扭頭看過來，目光在她的方向不停掃視。

    方翠翠第一次看到這人露出這樣警惕泛兇的眼神，沒有半點車上的和善好說話，仿佛變了一個人。

    她嚇了一跳，趕緊躲進人群里，快速和邊上一個中年農(nóng)民工走在一起。

    農(nóng)民工防備地看過來，她忙笑笑：“大叔我想問問，你知道哪里有大工廠招工的嗎？”

    “俺不知道嘞，俺是第一次來，小姑娘你也來打工?。俊?/br>
    “我來看看，大叔你吃花生嗎？”

    另一邊，女人一眼看到了車上的女孩，看到她把捏了一路的花生遞給臟兮兮農(nóng)民打扮的中年人，心想還真有個爸爸一起出門，可惜了一下，回過頭不管了。

    方翠翠把花生分享給了農(nóng)民工大叔，跟著他一起往外走，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扭頭去看那邊，看到那五個人走出去了。

    第504章 天路8

    長途跋涉，眼看著就能解決困境有一份穩(wěn)定收入、有地住、有飯吃……突然人就被卡在了大門口。

    工廠人事篩選報名表的速度還是很快的，中午下班前結果就出來了。他們招人門檻低，又缺人，除了年紀特別大的不要，薪資要求太高滿足不了的不要，剩下的都收了。

    應聘的工人中，有聯(lián)系方式的打電話通知，沒有聯(lián)系方式的，一個小伙子出來喊名字。

    在門口等待的人，九成九都被喊到了名字。

    “隔壁有個區(qū)人民醫(yī)院，去那邊做個入職體檢，拿了體檢結果就可以來辦理入職，時間不久，最多三天。”

    方翠翠沒被喊到。

    她還在擔心體檢沒錢，卻發(fā)現(xiàn)自己直接被篩掉了？

    那個男員工拿著厚厚一疊紙，最后喊：“方翠翠？”

    方翠翠忙起身走過去：“我是?！?/br>
    對方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才16歲？”

    方翠翠說：“16歲也能打工了?！?/br>
    男員工笑了一下：“對，不算童工了。”其實是工廠怕對方是什么學生暑假工或者小孩子離家出走任性，來了沒幾天又走，影響生產(chǎn)線。如今一看方翠翠這模樣，的確是農(nóng)村出來，便直接說，“你也被錄取了，明天一早記得去體檢?！?/br>
    方翠翠高興了一下，又心涼徹底：“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入職體檢大概多少錢？”

    對方說：“不貴，二三十就夠了，那邊有我們公司專門的入職體檢套餐，不用擔心被添加不必要的項目?！?/br>
    方翠翠知道這錢肯定要自己出，但還是抱著最后的期待，問了一句：“錢……自己付嗎？”

    這問題，在場的所有人其實都挺想說一說的，雖然不貴，但是還是希望公司出錢啊，來打工的，有幾個舍得花錢的。

    男員工理所當然地說：“當然，這是入職前必須要交的資料，你要是一個月之內(nèi)做過體檢，也可以現(xiàn)在交給我，不用再做一次?！?/br>
    方翠翠心拔涼拔涼的，她口袋里就一塊錢，怎么做體檢？

    臨近中午，希望破滅，又餓又曬，她感覺有點頭暈眼花，緩緩蹲下身，扶著腦袋冷靜。

    也的確冷靜下來了。

    “大叔，你知道哪里不用體檢就能打工掙錢嗎？”她身邊是個一上午侃侃而談的中年男人，她等待期間全靠這位大叔的打工故事消磨時光。

    電子廠招工她不抱希望了，原來流水線工人的門檻她也達不到，她苦笑一聲，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問身邊的大叔還有沒有更低門檻的工作。

    大叔往邊上挪了挪，大著嗓門問：“你干啥不能體檢？你有傳染病？”

    好幾個人看了過來。

    方翠翠苦笑：“當然不是，我沒錢體檢，我現(xiàn)在全身上下就一塊錢。”太窮了，都不用遮掩自己的財產(chǎn)身家，直接就透了老底。

    大叔驚訝地看著她：“你爸媽呢？這么小出來打工，還不給你錢？”

    方翠翠只說了一句：“家里窮，沒錢，路費都花完了?！?/br>
    周圍人的目光又轉(zhuǎn)為同情，雖然大家都窮，但是不至于方翠翠這樣條件差。

    有人好奇問她哪里的，有人給她出主意。

    從離開村子的時候，方翠翠就奔著工廠招工這個目標來的，這是她所有計劃里最方便最重要的一步，卻因為缺乏打工經(jīng)驗忘記體檢這件事而戛然而止。

    說不失落不失望那是假的，晚上可以去公園、去24小時店鋪度過，一日三餐怎么辦卻是個問題。

    但是失落也沒用，事已至此，還是怎么解決問題更重要。

    有經(jīng)驗的、沒經(jīng)驗的都給她提建議，有人說去工地干活，日結工資那種，干一天就有體檢的錢了；有人說可以去找一找小廠子，個體戶五金廠，肯定不用體檢；有的說去撿廢品，城里廢品多，賣廢品的都發(fā)家致富了……

    方翠翠心中一動，看上了工地搬磚這個活，面上依舊嘻嘻哈哈地和大家聊天，順便打聽起附近的工地，以及一般日結工資多少一天，上哪里找包工頭……

    說著話，工廠的員工下班了，結伴關門出來。

    方翠翠忙跑上去問：“不好意思我再問一下，如果我晚一天來報道，還能入職嗎？”

    那個男員工已經(jīng)覺得她是個刺頭了，立刻問：“怎么？你還有什么問題？”

    方翠翠忙說：“沒有沒有。”她小聲對他說，“我體檢費不夠，得去籌錢，一天就夠了，延遲一天的話，工廠還能收我嗎？”

    如果收，她就去工地，如果不收，她工地回來換一家工廠。

    男員工詫異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她說真的假的：“晚一天倒沒事……連體檢費都沒有？”

    方翠翠坦然笑笑：“對，所以才想來工作掙錢嘛?！?/br>
    一起的其他員工看過來，問男員工：“有什么事嗎？沒事走了，吃飯去了?！?/br>
    男員工點頭，神色復雜地看向方翠翠：“工廠缺人，你只要有體檢單有身份證，隨時能入職。”說完，追著同事的隊伍走了。

    方翠翠得到答復心中有了數(shù)，回去和幾個大叔告別：“他說晚點也能入職，那我去邊上工地看看，謝謝幾位叔叔哈！”

    大家對她揮揮手，也紛紛起身打算走了。

    方翠翠提著包走了沒幾步，被一個瘦瘦小小和她爹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碰了碰手臂，她下意識收手低頭，看到幾張十元紙幣……

    “閨女，別去工地了，體檢費才三十，你拿去?！?/br>
    方翠翠轉(zhuǎn)身詫異地看著這個突然走過來的人。

    剛才她和很多健談的工友熱聊，但里頭沒有這位中年大叔，對他也毫無印象。因此推斷，要不他離得遠，要不這人不善言辭存在感很低。

    但是他卻直接過來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