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身出去前，他瞥到了柜臺上的小黑板，震驚。

    本以為是個普通的藥店，但這個藥價？

    世上有這么賣藥的藥店嗎？

    他一臉震驚地走出藥房，不可置信地抬頭去看店名，想確認自己進了一家什么黑店……

    宋秋暖對客人的這些反應(yīng)早就見怪不怪，只是看到慈仁大藥房的白大褂藥師走出門來，眉頭微微皺了皺。

    雖然她自己出行不會引人注意，但是隨著客人增多，這些人來來往往，到底還是無法避免被慈仁大藥房的店員看見，路人一般不在意，可是長期在店里工作的店員日積月累下終會發(fā)現(xiàn)，有那么一些人明明朝著店門進來，卻眨眼人消失了。

    這幾次，每當有新客上門，為了驗證無憂藥房的神奇反反復(fù)復(fù)進出兩家藥店的大門，慈仁大藥房的店員不再一無所知，而是滿臉驚懼地站在門口看他們查驗。

    她也偶爾聽說了一些慈仁大藥房這地不干凈的風言風語。

    大藥房的生意日漸冷清，無憂藥房的客人于是更加容易暴露。

    宋秋暖想著，原先的計劃要提前了。

    少年最終在天黑了之后再次進了藥房。

    這一次，他看過來的眼睛仿佛在閃閃發(fā)光：“這個藥房……是一個四維空間？！多元宇宙？修仙幻境？”

    宋秋暖被他逗得笑出了聲：“你就當是一個四維空間吧，不過我只賣藥，你買藥嗎？”

    少年不停點頭：“我懂我懂，那你們這里什么藥都有嗎？是修仙界的靈藥嗎？一千一盒也太便宜了吧！”

    說實話，宋秋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客人，對方全然相信她的空間，不僅接受良好還腦補了很多，倒也猜對了一二分。

    “再好的藥我也多得是，不至于炒高價格奇貨可居，造福普羅大眾不是更好？不然，你還能進來買藥嗎？”

    少年聽了，若有所思，然后一臉欽佩的看著宋秋暖。

    宋秋暖扶額，不知道這孩子又腦補了什么。

    她只好敲敲桌子，再次提醒他：“你的問題太多了，這次來，是問清了家人癥狀來買藥了？”

    少年從發(fā)現(xiàn)玄幻世界的激動中回神，心情回落了大半，低聲應(yīng)：“嗯，你有改變?nèi)诵郧榈乃巻幔俊?/br>
    宋秋暖：“？”

    少年解釋：“你這里都是靈藥，一定有可以改變?nèi)诵愿竦乃幇?？把人變得開明一點，大方一點，講道理、溫柔……”

    宋秋暖聽出了一些真實情況，略為了然地問：“想要改變你身邊誰的性格？”

    少年把這里當成了一個與世獨立的位面交易所，并不在意傾吐自己的**，宋秋暖問了，他便說了：“我媽?！?/br>
    宋秋暖想到他剛才要買安眠藥，現(xiàn)在卻想買改變mama性格的藥，顯然，這不是一個孩子一時被家長管教后冒出的想法。

    她領(lǐng)著人坐到窗邊：“你或許可以和我說說你mama，以及你前后想要買不同的藥，是什么想法？我看看，該怎么幫你?！?/br>
    如果換成別人，少年是絕對不會傾訴這些事情的，他也完全沒想過改變早根深蒂固的現(xiàn)狀?？墒撬吻锱谒劾锊灰粯樱怯猩裢ㄓ徐`藥的人，是他已經(jīng)徹底絕望后，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神仙”，少年頓時又燃起了希望。

    “我買安眠藥，是想自殺?！?/br>
    少年臉龐依舊稚嫩，還沒完全長開，仿佛一棵小嫩苗，但說出的話卻滿是死氣沉沉，引人心驚。

    “我受不了我媽了，我覺得我和她之間，不是她傷害我，就是我傷害她，也許只有我死了，她趁年輕再嫁個人，日子就會好過起來?！?/br>
    宋秋暖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自殺想法的反對或者勸說，而是保持著傾聽的模式，輕聲詢問他的想法：“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三歲那年，那個男人出軌了――就是我爸，她不讓我喊他爸。我媽說，他為了狐貍精不要老婆不要兒子，卷了家里大半的錢財跑了。我從小就知道那個男人不是個東西，他結(jié)婚后沒拿回來多少錢，家里全靠我媽省吃儉用攢錢，我媽要上班要養(yǎng)我，我爺爺奶奶只會逗我這個大孫子卻從不肯伸手幫忙。這樣也就算了，那個男人還和狐貍精跑了，重新結(jié)婚生了孩子?！?/br>
    “這些都是我記事起，我媽說的，現(xiàn)在只要她開頭說第一句，我就能知道接下來她會說什么?！?/br>
    少年的表情是空白的，他顯然對mama長年累月的抱怨徹底麻木了。

    “我知道我媽不容易，所以我從小就很聽話，她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想讓她更累，不想讓她生氣?！?/br>
    “考試必須全班第一，每天練三小時小提琴，為了保護手指不能去打球；睡前必須喝牛奶，早餐必須吃一個雞蛋一杯牛奶；出門去哪個同學家要報備，那個同學會隨時收到她的詢問信息；初中后同桌不能是女生，放學不能和女生一起走，不然她會去學校調(diào)查這個女生和我的關(guān)系；我喜歡黑色系暗黑風格，她覺得男孩子適合藍色，把我房間里所有東西都弄成我最討厭的藍色；我從小日記都不上鎖，因為隔三差五她會翻看檢查；放學的書包也會被翻看，有時候錢包里錢沒了她會隨時幫我補上……”

    少年露出一個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我十七歲了，每次看到書包里的錢夾多出一百塊錢，我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憤怒，我不能指責，指責她便是我沒有良心，但是不說出來，我自己憋得胸口仿佛要炸開，我十七了，我也有我的**，可我在她面前，就好像一個光著屁股的嬰兒！”

    宋秋暖心中升起感同生受的窒息感，這個mama對兒子的掌控欲已經(jīng)嚴重過界。

    “每次我想和她好好談?wù)劊急憩F(xiàn)得很民主，很開明，但是無一例外，無一例外！我無論說了多少話，她都會全都屏蔽在外，把我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個一個反駁我的請求、傾訴、要求。如果我和她爭吵，用激烈的言語發(fā)泄不滿，她就會被我傷害……”

    少年望著宋秋暖流下眼淚：“我也不想傷害她，每次看到她被我氣哭，我也很難受，很后悔，最終只好順著她，讓她開心起來?？墒恰l在乎我的開心呢？誰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我真的已經(jīng)喘不過氣了，我不知道自己活著，除了給她帶來生活的意義，還有什么作用？為什么mama不能去過自己的人生，而是像寄生藤一樣寄生在我身上，我快要窒息了?！?/br>
    藥房里是少年低低的怒吼和嗚嗚的哭聲，宋秋暖除了給他遞紙巾，并沒有多說什么。

    如他所說，他和mama之間成了一個矛盾又不可分割的共同體。他似乎無力改變mama，只能選擇反抗或者接受。反抗，會傷害苦了十七年、對自己全身心疼愛的mama，他不忍心；接受，則是把刀尖對向了自己，日復(fù)一日的自我壓抑下，一步步走到了自殺情緒里。

    宋秋暖給陸謙發(fā)了一條微信：“控制欲過強的母親，被控制得想要自殺的孩子，這種案例你接觸過嗎？心理咨詢能不能調(diào)整這樣的母子關(guān)系？”

    陸謙回復(fù)消息有時快有時慢，全看他是不是在接待病人，這次回復(fù)得很快：“很典型的親子關(guān)系，一般通過家庭治療調(diào)整父母和孩子的畸形相處，但這個孩子想要自殺的話，需要馬上進行心理干預(yù)?！?/br>
    宋秋暖收起手機，看著平靜下來的少年：“你這個情況不是身體上的病，我可以給你調(diào)節(jié)情緒的藥，但治標不治本，這是我認識的一位心理師，你去找他聊聊天？”

    說著，把陸謙的名片遞了過去。

    第310章 無憂藥房14

    少年接過名片，看著上面的名字電話還有那一行簡介，反復(fù)摳捏名片的一角。

    “有很多人時日無多，求到這里希望能再活幾年，你現(xiàn)在覺得活著沒有意義，但若是有人解決了你的困境，說不定人生大有不同呢？這個心理師是我的朋友，你可以試著相信他，和你mama一起去他那里做個咨詢?！?/br>
    “我媽不會去的?！鄙倌陻喽ǎ八牭轿业奶嶙h，不僅不會去，還會暴怒，認為我又要叛逆反抗她，覺得我思想又開始出現(xiàn)偏差。”

    宋秋暖有些心疼他了，溫聲說：“那你自己先去試試，到了一定時機后，通過外人告訴mama你的情況，相信我，任何一個母親，聽說自己的孩子出現(xiàn)了心理問題，她不會再抗拒不配合?！?/br>
    少年沉默，許久后說：“我是不是有抑郁癥了？我上網(wǎng)查過了，十條癥狀我符合八條，但是我說出來，她只會覺得我矯情，根本不信。外人說也一樣，她不會信的。”

    “抑郁癥也要看了醫(yī)生才能確定的，生理疾病都要醫(yī)生診斷呢，何況心理??？至于你mama信不信，不試過怎么知道？心理咨詢費用的問題先不用擔心，我會和陸謙說的，你人先過去，聊一聊，如何？”

    少年吸了吸鼻子，抬頭看過來：“你……你怎么這么好心……”

    宋秋暖眨眨眼睛，狡黠地笑：“我相信最終你會和mama一起來我的店里買藥。你呢，目前是個小窮光蛋，你mama才是那個大客戶?！?/br>
    少年被逗笑了一下，笑完，看著名片沉沉嘆了一口氣：“但愿吧。”

    宋秋暖給他拿了一盒“忘憂丹”，這藥類似于現(xiàn)代社會治療抑郁癥的藥物，是抑制人情緒的，但它神在，只抑制負面情緒，不影響積極的情緒。雖然治標不治本，但暫時服用忘憂丹可以有效緩解一個人的情緒崩潰，避免發(fā)生不可挽回之事。

    “除了價格昂貴之外，它也有一個缺點，消除負面情緒過于徹底，如果長期服用，會降低人的情緒承受能力。就像人長期生活在無菌環(huán)境中，抵抗力下降，一旦無菌環(huán)境難以維持，外面隨便一個細菌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少年聽了，點頭表示明白，他沒有一千，只能先欠賬簽了契約書，拿著藥慢慢走出了藥店。

    “這是第三個喪命的人。”顏清出來說。

    宋秋暖：“是他？”

    原主賣藥和普通店員一樣，不問用途，只提供客戶所需藥物，卻不想無憂藥房的藥物并非凡品，長此以往卻導(dǎo)致一連串連鎖反應(yīng)。按照現(xiàn)在宋秋暖遇見的順序來說，第一個是趙舒雅，被家暴而死；第二個是何燕，因長期被職場性sao擾，抑郁癥自殺而死；第三個是一個未成年少年，也是自殺，不過他當時在藥店買的藥是美容藥、養(yǎng)生膠囊以及忘情水。

    顏清說：“資料對比符合，前世買的藥都是給他mama用的，這次不像?！?/br>
    宋秋暖肯定地說：“忘憂丹肯定是自己吃的，安眠藥也是他為自殺準備買的，而前世他買的藥是為了安頓自殺后的母親――原主記憶深刻心結(jié)難解，顯然是因為這人剛來的時候是有自殺預(yù)兆，但是她沒有發(fā)現(xiàn)。”

    顏清感慨：“這個執(zhí)念之魂的責任感太高了，她不是救世主，哪里能幫到所有人？”

    但自己接觸過的人，因為自己的疏忽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亡，這份心理負擔非親歷者難以感同身受。

    宋秋暖給陸謙發(fā)了一條信息：“我把你的名片給那個孩子了，如果那個孩子真的來了，先把費用記在我這里?！?/br>
    陸謙這次沒有立刻回復(fù)，很久以后才發(fā)來消息：“今天有個講座，剛結(jié)束，我知道了?！?/br>
    “你開藥店，還附帶幫助客戶做善事？何燕一次，這孩子一次，不會以后還有吧？”

    宋秋暖：“我給你送生意還不好？”

    陸謙：“那我先在這里謝謝您了？”

    宋秋暖：“不客氣不客氣，回頭給我打個折?！?/br>
    陸謙看著手機笑了一聲。同行接待的教工見了，笑問：“是女朋友催下班了嗎？今天學生太熱情，超時了?！?/br>
    陸謙收起手機，神色溫和：“不是，一個朋友找我有點事。學生提問多是好事，說明我這一個小時沒白講，這是對我的認可?！?/br>
    “陸老師的講座深入淺出，我們學生都很喜歡，下次等您有時間一定再邀請您來給我們多講講?！?/br>
    “好啊?！标懼t爽快答應(yīng)，走出教學樓仿佛想起什么，問，“今天來的時候看到好多企業(yè)的牌子，在搞招聘會嗎？”

    “是啊，開學就是春招了，今天有個大型企業(yè)的招聘會專場?！?/br>
    陸謙好奇地問：“校園招聘會遇到虛假招聘公司嗎？我沒經(jīng)歷過招聘會，有點好奇，會不會有公司把人招進去后，實際不是讓學生做承諾的崗位?！?/br>
    這個問題由陸謙問出來有點天真，畢竟都是工作多年的人了，不是剛出茅廬的大學生，但是想到他一路讀研讀博進入最好的咨詢中心，人生順風順水，的確沒經(jīng)歷過人海求職，到也情有可原了。那位老師想了一圈，回答：“肯定會有這種情況的，所以我們學校能做的就是校招時盡量把控招聘公司的真實性，同時對學生培訓(xùn)一些招聘防騙注意點?！?/br>
    陸謙點點頭，又問：“今天我看到還有華耀集團的牌子，像華耀這樣的公司，有沒有招聘陷阱？”

    陪同老師笑了：“這是上市大公司，無論人事晉升還是薪酬考核，制度都是很規(guī)范的，能進這種大公司一般不會欺瞞什么?！?/br>
    陸謙似是了解了，隨口應(yīng)了一句：“是嘛?！?/br>
    宋秋暖告房東的案子很快開庭，這類民事糾紛，雙方都沒有請律師。開庭前法院詢問她們兩方是否接受調(diào)解，宋秋暖很果斷地表示拒絕，于是一切都法庭上見了。

    有江墨舟提前給她的證據(jù)清單，宋秋暖準備的證據(jù)非常齊全，租房憑據(jù)、房東聊天記錄、租賃到期后房東立刻掛出去的租房信息――證明自己退租后房屋并未損壞影響后續(xù)出租……而房東那邊則拿出了一堆零碎□□，想要證明是宋秋暖損壞房屋導(dǎo)致她重新維修裝修。

    然而很好笑的是，宋秋暖自己買了一個新空調(diào)，走的時候沒帶走，房東給出的證據(jù)里竟然還有空調(diào)老化的賠償費用。

    宋秋暖戳破之后，房東立刻換了一張臉，要求她賠償那只舊空調(diào)：“誰要你的空調(diào)，我原來的空調(diào)可是進口牌子！”

    宋秋暖拿出當初換空調(diào)，原主和房東的微信溝通：“當初舊機你都拉走了，我有微信記錄。”

    法官都對房東拿出的這些證據(jù)深感無語，很快便下了判決，房東歸還房租押金，并承擔雙方的訴訟費。

    若不是宋秋暖沒有工作證明，都想讓她賠償誤工費。

    走出大門，那房東對著宋秋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宋秋暖笑瞇瞇地和她告別：“不花一分錢要回押金，我會把這個好消息和我的起訴經(jīng)驗告訴前室友們?！?/br>
    房東臉刷地黑成了煤球。

    出了一個刺頭就算了，還要帶壞一幫人，那她還能再扣那些癟三的押金嗎？

    宋秋暖心情很好，想到這事情江墨舟也是幫了忙的，特意給他發(fā)去一條微信表示感謝。

    江墨舟估計在忙，等她回到店里才收到了他的回復(fù)：“舉手之勞不敢居功，你在店里嗎，我想來找你問個事?！?/br>
    上次看到江墨舟是什么時候？

    大概一個月不到吧。他被人追，來店里躲避，那時候雖然狼狽了一些，但還是和初見時一樣，年輕檢察官的銳利朝氣絲毫不減。

    但二十來天過去，江墨舟整個人仿佛變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