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沉默中，是李正言打破了局面。

    “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蕭柳抬眼看過去。

    李正言抬手撥開她黏在臉頰的濕發(fā)，語氣帶著一絲無奈的妥協(xié)：“怎么做才能幫你，我只知道殺人……”

    冰涼的臉上突然有溫?zé)岬呐骰隆?/br>
    蕭柳沒想到李正言如此輕易就退了一步。

    兩只凍得僵硬的手握在一起：“我不想當(dāng)皇帝，也不想有多大的權(quán)力，我只想給我母女出一口氣，出了氣，我們就找個桃花林隱居?！?/br>
    第142章 桃花約20 21

    重陽節(jié)皇宮遇刺，多個宮殿遭到襲擊，各宮損傷極大，但好在皇帝私衛(wèi)及時護駕，真龍?zhí)熳影踩珶o虞，一眾刺客盡皆伏誅。

    天光漸亮，一夜屠戮的皇宮慢慢蘇醒。

    屋頂上，蕭柳說完后，李正言維持著抱她的姿勢，兩人默默對視。

    昨夜之前，他們對未來滿懷期待，以為自己馬上就能奔赴想要的生活，一夜過去，所有的期待都被砸得粉碎。

    他們真的還能去隱居嗎？

    李正言只覺得心底的光在漸漸熄滅，面上不顯，扯起嘴角：“恩，我陪你?！?/br>
    底下戰(zhàn)場被打理得差不多，危險已經(jīng)解除，他帶著絮兒和蕭柳下屋頂。

    宮人們跑光了，沒人伺候，蕭柳見絮兒抖成一團，讓她自己回去收拾，不用伺候她了。

    李正言陪著蕭柳進內(nèi)殿，一邊走一邊幫她脫掉又濕又重黏在身上的斗篷。

    斗篷剛解下，正要隨手扔在一旁，李正言突然一把扯過蕭柳護在身后，對著室內(nèi)厲聲：“出來！”

    蕭柳皺眉，安靜站在他身后觀察。

    里面并沒有動靜。

    李正言神色越發(fā)緊繃，冷聲：“你身上的血腥味已經(jīng)暴露了?！?/br>
    靜謐的內(nèi)室依舊一片寂靜，過了許久，才突然傳出一聲笑聲。

    “正言，你果然出師了?！?/br>
    李正言神色大變。

    又聽到那人下一句說：“為師不是不愿意出來，是的確動不了?！?/br>
    李正言快步?jīng)_進去，一把掀翻屏風(fēng)，就看到一個中年黑衣人捂著腰部半靠在屏風(fēng)后的小榻上，指縫間，有粘稠的血液滲出。

    “師傅！”

    黑衣人呵呵笑了一聲，看了一眼李正言身后的蕭柳：“正言，你果然……好啊，好啊……”

    李正言低下頭。

    他的愧疚并沒有打動黑衣人，對方更怒他的背叛，言辭句句誅心：“主母發(fā)現(xiàn)你懷有二心我再三不信，想不到啊，伍家世代忠良，竟當(dāng)真出了你這么一個逆子！我真恨當(dāng)日救的怎么不是你弟弟，養(yǎng)出你這么個狼心狗肺貪圖富貴的東西！”

    李正言握緊了拳頭，垂著頭不說話。

    蕭柳踏步上前站在他身側(cè)：“老頭子，你說的什么瞎話？你們這些上位者怎么就這么喜歡擺弄人呢？所有人都要聽你們的，要為你們的榮華富貴犧牲？我們不是人嗎？我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你們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天下大義，怎么不去自我犧牲?。　?/br>
    李正言側(cè)頭看向她，心里壓了十多年卻怎么也說不清的感覺突然就被釋放出來了。

    蕭柳懂他。

    他也懂蕭柳。

    這番話，是他的心聲，也是今日蕭柳壓抑在內(nèi)心的憤懣。

    “賤人閉嘴！咳咳咳……”黑衣人激動起來，怒意勃然，指著李正言，“你和滅門仇人之女茍合，對得起你泉下的列祖列宗，對得起你的父母弟弟嗎！伍家上上下下多少人死在蕭家手中，今天你和蕭家女混在一處，你夜里睡得安穩(wěn)嗎！不怕伍將軍不怕你爹娘來找你嗎！”

    李正言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似乎已經(jīng)對李正言這個徒弟絕望，閉上眼露出頭頸：“罷了，是我有眼無珠教出你這么個逆徒，大業(yè)未成，多年心血毀在你手中，我這個師傅難辭其咎早就該死了，死在你手上是我罪有應(yīng)得，動手吧！”

    李正言變色：“師傅！”

    蕭柳冷眼看著惺惺作態(tài)的中年男人：“你明知道他不會殺你，做什么戲？”

    黑衣人冷笑：“能拋下家國血海深仇，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李正言搖頭：“師傅，我沒有，我只是厭倦以前的生活了，大遼都搖搖欲墜了，我們堅持的那些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我不想殺人了，為了虛無縹緲的復(fù)國，那么多無辜人死在我的手上……為君者不應(yīng)該愛民如子嗎？”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你何時變得這么優(yōu)柔寡斷婆婆mama？”

    李正言垂著頭情緒低落：“所謂的大事不都是為了權(quán)力？主子身邊五家家臣不也斗得刀光劍影，您敢說從沒給周家下過絆子嗎？”

    黑衣人仿佛被戳到了痛點，面色紫脹：“你――”

    李正言：“師傅，我不想繼續(xù)了，我和公主說好了，她不做公主，我也不做殺手，我們?nèi)ミ^普通日子，再也不摻和這些事了。”

    “好，好，好……”黑衣人哈哈大笑，“好一個不摻和，她一個和親公主，馬上就要淪落階下囚，自然可以不當(dāng)公主，你呢，你父母生你養(yǎng)你，我待你如親子教導(dǎo)你學(xué)文學(xué)武，你為了她就把國恨家仇拋得一干二凈還轉(zhuǎn)頭說我們所作所為毫無意義，好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伍正言！”

    李正言閉眼，心口仿佛被扎了數(shù)刀，鮮血淋漓。他想說不對，可嘴笨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他和師傅之間師徒父子之情有，可他們之間的分歧，誰也無法退讓和解。

    他看向蕭柳：“師傅對我有恩，我救他這一次還了從前的恩情?！?/br>
    蕭柳看看他，又看看一臉譏誚的黑衣人，雖然覺得這位所謂的師傅不會領(lǐng)李正言的情，但是讓李正言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傅，更不可能。

    “能先說說，怎么發(fā)現(xiàn)阿正紕漏的嗎？”

    黑衣人不理會。

    李正言說：“師傅，我也想知道，你們?yōu)槭裁磻岩晌遥俊?/br>
    “銀票?！焙谝氯吮犻_眼看著自己的徒弟，“你從小到大吃用都在暗衛(wèi)，收到的賞賜從沒花用，主母看到你用李家的銀票去買首飾，便知道你說謊了。”

    李正言詫異：“李家的銀票？我們收到的賞賜都有李家的標(biāo)記？”

    黑衣人嗤笑，沒應(yīng)聲。

    蕭柳嘲諷：“你口口聲聲說伍家世代忠良，但你們的主子似乎也不信任你們這些忠臣啊。連送出去的賞賜都要做上標(biāo)記，監(jiān)視臣下一舉一動。”

    “你一個丫頭片子懂什么？”

    李正言自嘲地笑了一聲，他也不懂，賣命了十幾年，才知道自己花一個銅板都會被主子知道。

    蕭柳拉回正題：“發(fā)現(xiàn)阿正說謊也沒什么吧，怎么就斷定他背叛了你們？你們這樣貿(mào)然刺殺，沒有內(nèi)應(yīng)，失敗不顯而易見？”

    黑衣人捂著腹部深呼吸了一下，厲聲：“你不止說謊了買首飾之事，那天你明面上根本就沒出宮！那你是從哪里出來的！暗道是最高機密，主子信任你才將圖紙交給你，你卻不稟告主子擅自使用暗道！暗道打通后，你傳信讓我們暫緩刺殺，主子聽信了你，結(jié)果呢？原來是你自己要使用暗道暗度陳倉！今日若不是狗皇帝重陽節(jié)沒有去正坤宮，我們早就成功了！枉我們信你這么久，遲遲沒有動手。”

    蕭柳挑眉，看來李氏在這宮里埋了好幾個暗線，阿正的出宮記錄也能被他們查到。至于皇帝不守祖宗規(guī)矩？這不是很正常嗎？但凡他們行動前問一句李正言，就會知道。

    “你們想多了?！笔捔胬钫哉f，“你們以為，靠阿正一人，暗道這么容易打通嗎？我要的報酬也不過是讓我的人借用一回而已。你們不信我們，擅自行動，壞了我的事，也害了你們自己，疑心病太重，不堪成事?！?/br>
    黑衣人撇開頭：“成王敗寇，無需多言。伍正言，你記住，這百年幾代人的努力都是毀在你一人手上！我看你去了地下怎么見先輩！”

    這一座大山壓過來，幾乎要把李正言壓垮。

    李正言深吸一口氣：“師傅，別說了，我送你出去。”

    說完看向蕭柳：“你先換衣裳，淋了一夜雨莫要病了?！?/br>
    黑衣人聽了又是一聲嗤笑。

    李正言神色一黯，但沒理會。

    蕭柳觀察他神色，猜到這個師傅于李正言來說是有一定地位感情的，雖然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李正言的情緒還是會被這個中年人影響。

    “你怎么送他出去？別輕舉妄動，我?guī)湍銈內(nèi)タ纯赐饷娴那闆r?！笔捔鴩@息一聲，“不知道御林軍有沒有發(fā)現(xiàn)暗道，要是沒有你送他從暗道離開，要是暗道暴露，想送他出去恐怕要從長計議。”

    這自然是最好的辦法，蕭柳是公主，詢問這些事情無人懷疑。

    但是黑衣人剛才才罵了蕭柳，對她幾次惡言相向，她向來隨心所欲不忍氣吞聲，這次以怨報德全是因為自己，李正言感動又愧疚，遞上自己的佩劍，叮囑：“你小心流寇。”

    他雖然要救師傅但又提防著師傅，要留在這里守著人。

    蕭柳接過佩劍，對他笑了笑，轉(zhuǎn)身往外走。

    現(xiàn)在宮殿外都是巡邏的御林軍，只要隨便抓個人問問就能知道外頭的情況。

    李正言望著她的背影，看了幾眼正要回頭，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

    幾乎是轉(zhuǎn)瞬間發(fā)生的事情。

    蕭柳回頭往外走，李正言目送，黑衣人暴起撲向蕭柳，李正言飛身抵擋。

    蕭柳只感到一陣勁風(fēng)襲來，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身后就貼上了一個寬厚溫?zé)岬男靥牛缓筇煨剞D(zhuǎn)，她被人牢牢護著在地上滾了幾圈。

    “咳……”有發(fā)燙的液體噴到她脖頸里。

    黑衣人緊跟著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阿正！”

    李正言唇角掛著血，看向黑衣人：“師傅，為什么？”

    黑衣人冷冷看著蕭柳：“外面都是御林軍，你以為她真心去打探消息？”

    李正言一愣，呵地笑了一聲，眼中光芒熄滅。

    蕭柳顧不得疑心病嚴重的瘋子，連忙從李正言懷里爬出來，用力扶起他：“阿正，你沒事吧？傷得重不重？”

    李正言抬手抹了嘴角，對她笑笑：“沒事，他受了傷，功力不過三成。”

    黑衣人哈哈大笑：“我就算是三成功力也能要了你的命，伍正言，你能為她去死，那就跟著我們一起去給主子們賠罪吧！”

    蕭柳抽出佩劍一劍飛去：“閉嘴！”

    長劍直直飛入黑衣人心口，劍招之快超出黑衣人預(yù)料，待他重視起來想要躲避時，重傷之下早已來不及，一劍穿心。

    “唔――”黑衣人心存死志，卻怎么都沒預(yù)料到會死在蕭柳這個弱質(zhì)女流手下，瞪大了雙目直直看著相擁的兩人，不可置信。

    ?蕭柳扭頭看向李正言：“我把你師傅殺了。”

    李正言看向地上的尸體，目光動了動，轉(zhuǎn)為平靜：“我也斷了你的后路。”

    “逃走只是為了母妃的遺言，都是天意，不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