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里頭傳來的是玻璃碎裂和什么人啜泣的聲音。

    奇路斯·克里尼斯踏入廳室的瞬間立刻注意到這是光輝教徒的靈堂，慰靈臺的兩側(cè)羅列著無數(shù)的天使凋像，中央放著死者的照片，桌布、窗簾布都是乾凈的純白，只不過，似乎是為了讓這狹小的空間不要產(chǎn)生壓迫感，右側(cè)的墻面被改成了整面鏡子，其中一面破碎了，在鏡子的前方，一個滿手是血的女人跪地啜泣。

    「那、那個……」奇路斯小步靠近，怯怯地向她搭話，「那個……你還好嗎？」

    「魔鬼……是魔鬼……」女人的肩膀顫抖得厲害，她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剛剛……鏡子里……又出現(xiàn)纏滿繃帶的魔……呀啊啊??！」

    她本想把話說完，但在發(fā)現(xiàn)奇路斯·克里尼斯血紅色的眼睛后，她驚聲尖叫：「惡魔??！是惡魔——！惡魔終于具現(xiàn)化了！神?。　?/br>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奇路斯慌忙遮住自己的雙眼，「這是……那個是……！是隱形眼鏡！對、這只是時下流行的變色片而已……！」

    他試圖辯解，但對方聽不進去，她已經(jīng)被嚇壞了，只見她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來，沒命似地朝出口奔去，卻在下一瞬間，出口的門毫無預(yù)警地自己用力關(guān)上。

    「呀啊啊啊啊——！」

    「嗚哇啊啊啊！幽靈啊??！」

    這一畫面讓女人和奇路斯都嚇破了膽，女人口吐白沫昏厥倒下，奇路斯也跌坐在地，他大口喘著氣，睜圓的雙眼死死瞪著緊閉的門扉，然而，那扇門并不再有動靜。

    死寂的沉默凝結(jié)了數(shù)秒。

    突然，該是昏厥過去的女人緩緩坐了起來。

    她的手還在流血，隨著她起身，傷口沿路滴出駭人的血跡。奇路斯嚇得臉色蒼白，看著女人一步步像殺人魔瘋子一樣搖搖晃晃地逼近，他連腿都軟了，雙手雙腳并用驚恐地坐著向后退，直到背后用力撞上墻面。

    「別、別過來??！」

    他慌忙舉起手臂遮擋，然而，就在看似要觸及奇路斯的前一刻，女人卻一旋腳跟，掠過他的身邊走向鏡子墻，撲通一聲癱坐在鏡子前方。

    奇路斯愣愣地看著女人，不能理解她的行動。

    她的雙眼是睜著的、瞳孔放大、表情呆然，看起來就像沒有意識了一樣，然而卻在動，走路的方式甚至看起來有些像電影里的殭尸。

    【來……】

    突然，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回盪在空間中，嗓音十分柔軟，卻令人發(fā)毛。

    奇路斯嚇得渾身寒毛直豎，他四處環(huán)望，卻見不著那個聲音的來源，他聽見喀喀的碰撞聲，他以為那是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直到他意識到那是女人用指節(jié)輕敲著玻璃鏡面的聲音，奇路斯往鏡里一看，卻嚇壞了。

    鏡子里映照出的不是女人的臉，而是個全身纏滿繃帶的男人。

    「鬼、鬼??鬼?。。?！」

    【嘻嘻嘻??此處可是亡者聚集之地，稀松平常吧？膽小鬼?！?/br>
    鏡子里的那個男人猙獰地笑起來，向奇路斯伸出手，他一動作，鏡外的女人就彷彿被牽動絲線的木偶一般，做出了和鏡里的男人一樣的動作。

    「我什么壞事都沒做??我、我什么都沒??！」奇路斯用發(fā)軟的雙腳踢著地面節(jié)節(jié)后退，他努力扶著墻想起身，卻被嚇得完全使不上力，眼看女人越來越靠近，他只能閉眼抱頭，鴕鳥心態(tài)似地將臉埋進膝窩，「把那么多人變成眷族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我已經(jīng)很注意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了！原諒我?。　?/br>
    聞言，鏡里男人的手頓了一下。

    【汝這廝小鬼??可知自己在說什么？】那男人繃帶下的臉龐微微扭曲，但又隨即回復(fù)猙獰的邪笑，【罷了，當(dāng)汝轉(zhuǎn)換為朕的眷族之時，自然就會明白了?！?/br>
    男人的話讓奇路斯愣住了。

    他抬起頭，飽含淚水的血紅色眼睛愣愣地望向?qū)Ψ?，后者也因此而一怔?/br>
    【那雙眼睛??！】

    「你不是鬼，而是惡魔??？」奇路斯眨眨眼，看見對方慢慢收回了手，剛才的恐懼感頓時一掃而空，他向前傾身，很快察覺了對方的魔力，于是他禁不住脫口喊出那個名字，「你難道是??弗明？」

    鏡中男人的肩膀一顫，彷彿是對那名字有所反應(yīng)。

    【在當(dāng)下這個世道，竟還有人類能立刻叫出朕的名諱，加之那雙眼睛??】那男人的嗓音聽來多了幾分警戒，【汝究竟是什么人？】

    「弗明，是我……」

    奇路斯急切地說，卻又謹慎地瞥了眼右后方的監(jiān)視器，接著，他掀開自己的上衣下擺，露出腹部，緩緩地，數(shù)塊腹肌扭曲成無數(shù)蠕動的觸手，又慢慢回復(fù)成原本腹肌的形狀，這一超現(xiàn)實的畫面讓鏡子里的男人愣住了。

    【啊……果然……先前的疫病大流行那事，吾就猜約莫是您也來了。】那男人低聲驚嘆，恭敬低下了頭，【久違幾千年了，第一魔王——奇路斯大人?！?/br>
    「你為什么在這里……」奇路斯放下衣襬，困惑地看看鏡外的女人、又看向鏡內(nèi)的惡魔，問，「你是憑依在這個宿體身上嗎？你的rou體在這附近？」

    【嘻嘻嘻……奇路斯大人，這也正是吾想問的??】那名為弗明的繃帶男人輕聲低笑，【——為什么??您會有rou體呢？】

    弗明的問句讓奇路斯蹙眉。

    「什么意思??？」他追問，「難道說??你沒有rou體？」

    【奇路斯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扛ッ鞯痛怪^，恭維地說，【不瞞奇路斯大人，吾已在此世徘徊了數(shù)百年，一直都處在沒有rou體的狀態(tài)?！?/br>
    「數(shù)百年？！」奇路斯吃了一驚，「之前在魔界，我只聽說你病了很久……」

    【病？呵呵……原來吾的眷族是如此宣稱?！扛ッ髂窃诳噹У紫碌淖旖枪雌鹆顺爸S的弧度，【吾的rou體或許還在魔界，但吾的意識已經(jīng)被困在這里有數(shù)百年之久，更可恨者，關(guān)于吾是如何被召喚至此、又是否有通往魔界的道路，吾并沒有記憶?！?/br>
    弗明的回答讓奇路斯的臉色泛成慘白。

    「沒有記憶??？」他喃喃地復(fù)述，「是記憶被竄改了嗎??？」

    他更想知道的是，除了七個yin魔之王和威斯林格之外，還有其他魔王也來到普黎米蒂沃了嗎？和某些瘋狂的魔種比起來，yin魔種還只能算是傷害性最低的小角色，如果所有穿越至此的魔王無一例外都被亞萊蒂?艾凡西斯——他們至高無上的創(chuàng)世主給吸引，那么在他們接觸的同時，亞萊蒂也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你記得有誰和你一起來嗎？」奇路斯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不可以將亞萊蒂的存在透露給弗明，謹慎地問，「在這里還有見過其他魔王嗎？」

    【關(guān)于這個，吾等可以日后慢慢長談，奇路斯大人?！克坪蹼[約察覺奇路斯別有用心，弗明也沒有正面作答，【日后我會安排您前往吾的居所，屆時再談，反正，就算是在這個普黎米蒂沃之中，吾等也有很多時間?！?/br>
    奇路斯沉默不語。

    魔王是不死的存在，但不代表在這個普黎米蒂沃之中也是，即使沒有切身體會過死亡，這里的陽光和空氣卻帶給他們力量耗盡的枯竭感，他不確定魔力枯竭的盡頭是否就是死亡，但從弗明的說法聽起來，他似乎早就已經(jīng)擁有了足以支撐他魔力的眷族數(shù)量，這并不奇怪，畢竟弗明比他們七個魔王早了數(shù)百年來到這個世界。

    數(shù)百年的時間，一直以意識的型態(tài)徘徊在此。

    「回不去……嗎？」思及此，他喃喃地問，「所以，我也……回不去魔界了？」

    【此問無解，奇路斯大人，吾至今尚未找到回去的方法，事實上，吾也正打算和奇路斯大人商討這件事。】弗明稍作停頓，又道，【不過，吾今日還有后續(xù)的行程，這點還是隔日再談。對了……放出來的狗，沒給您添麻煩吧？】

    「狗……？」想起剛才為止自己還在和亞萊蒂一起追擊的奇怪惡魔，奇路斯瞪大了眼睛，「那個黑黑的東西是你帶來的？」

    【并非如此，是吾撿到的，那是……嘻嘻嘻……還是不提為好?！扛ッ魑孀旌咝?，【此世尚有各種趣味，說破太不識趣……就等奇路斯大人自己去發(fā)現(xiàn)吧?！?/br>
    「什么意思??」察覺對方在鏡子中的身影逐漸淡去，奇路斯一愣，「等等！弗明……！我們話還沒說完！」

    【吾已經(jīng)說了，后續(xù)行程還滿著，吾等得擇日從長計議。】弗明再次恭敬地向少年低頭，【那么，奇路斯大人，吾衷心期待在此世與您一同稱霸之日盡早到來?！?/br>
    奇路斯還來不及回話，弗明已經(jīng)消失了，鏡子里的映象又成為那個女人。

    那女人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低下頭來，半晌，她似乎恢復(fù)了意識，肩膀又開始顫抖，低聲啜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奇路斯剛進這廳室時的景象。

    奇路斯嚥了口口水，緩緩站起身。

    除了七個魔王和威斯林格之外的其他魔鬼也在這個世界中，這讓奇路斯的思緒頗為溷亂，該把魔皇存在的事情和他們共享，又或是該先和七個yin魔之王同步這個情報，更重要的是，沒有記憶的亞萊蒂要如何處理其他魔王在此的事情？

    固然，能和亞萊蒂生活在一起，他很高興，可以說是闊別十萬年以來最快樂的日子了。但是亞萊蒂是一副有使用年限的rou體，終有一日她將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萬物一樣死去，到那時后——如果他們還像弗明一樣被留在這里呢？

    沒有亞萊蒂而獨活的日子，他根本不敢想像。

    「怎么辦……」奇路斯揉了揉腦袋，「唔……和亞萊蒂大人討論一下，也和畢斯帝還有維爾連斯都說一聲……弗明在這里的事情，還有回到魔界的方法……威斯林格也許知道……但是??」

    威斯林格的可信度還是個謎。

    現(xiàn)在這個階段，他看不見未來的走向。

    奇路斯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要走，他的褲管卻赫然被抓住了，猛然回頭，只見那啜泣的女人趴伏在他的腳下，做出了像跪拜一樣的姿勢。

    「救救我……」

    他聽見那女人懇求。

    「我不想……再害怕了……」

    奇路斯沒有說話，只是皺起眉。

    這個女人已經(jīng)成為弗明的食糧，不加以干預(yù)是魔王之間的禮儀，但想起剛才自己被幽靈嚇得魂飛魄散的慘況，他十分能夠理解那種無助又絕望的恐懼。

    「拜託你……救救我吧……」女人用氣音懇求，哭泣轉(zhuǎn)為激動，「每天都好害怕……好害怕……我根本……無法像個人一樣生活……可是……我又怕死……」

    「可是??」

    「我求求您??求求您了??」女人哽咽著乞求，「您是那位大人的同類吧？您擁有和他匹敵的力量吧？請救救我??讓我從恐懼中解放吧??！」

    奇路斯拗不過對方的請求。

    「那么……」紅眼少年咬了咬下唇，緊握拳頭，「永遠的恐懼……和永遠戒不掉的癮，你選擇哪個？」

    「不管是什么……都比……都比現(xiàn)在這樣……好多了……」女人嗚咽著抬起頭，慘白的臉上滿是淚水，「拜託你了……救救我吧……」

    「這是你選擇的……不要忘記你今天說過的話?！蛊媛匪咕o蹙著眉，望向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慢慢生出一條細小的觸手，「把嘴張開——很快就結(jié)束了?！?/br>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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