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薪再高，少?說也要工作十年二十年，才?能還清欠方家?的?債。”曲映秋毫不留情地說。

    “那是我的?事，您不必cao心。”

    曲映秋又是一個怒火攻心，閉了閉眼?，還是手?撐著在床尾凳坐下了。

    靜了好一會兒，她緩了緩語氣，道，“……我給你指條明路?！?/br>
    方慈不作聲。

    曲映秋接著說，“你回到方家?來工作吧，把家?業(yè)撐起來。給我和你爸養(yǎng)老，就算是還清了?！?/br>
    “方家?的?產(chǎn)業(yè)，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你覺得，這家?業(yè)，要誰來繼承？”曲映秋盯著她，“你jiejie身?體不好，至少?要在療養(yǎng)院再住個五年，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方家?破產(chǎn)？”

    方慈默了默，“……到破產(chǎn)邊緣了？”

    曲映秋冷哼一聲，沒回答。

    缺少?融資，這些?年，方家?的?公司一直沒能起來，拖著個空殼，瀕臨破產(chǎn)。

    方慈淡淡地，“破產(chǎn)清算有什么不好？你跟爸也解脫了?！?/br>
    “你說得輕巧，”曲映秋臉色幾分慘淡，“……沒有這家?破公司每年給療養(yǎng)院打錢，你覺得念念的?治療能這么順利？在外面獨自生活了這么多年，沒想到你還是這么天真。治病不需要錢？念念的?病情最是熬人，那些?個專家?、療養(yǎng)院那么好的?配套療愈療程，哪個不是燒錢的?？”

    “跟你說實話，公司每年的?盈利，都用來給念念治病了。我跟你爸是一點兒錢沒留下來?！?/br>
    這番話像一記猛錘。

    方慈陡然咬緊了牙關，“所以呢？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要我回來，繼續(xù)為?方念念，為?方家?，奉獻我自己？”

    “我出生在方家?，是生來欠了你們的?嗎？”

    “是！”曲映秋提高了音量，“各人自有各命，你生在方家?，你讓你jiejie失聲，你就該背負這一切！”

    方慈笑了聲，“這條命，你想要你拿回去，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不出生。”

    曲映秋霍地起身?，指著她，怒道，“你好歹是我曲映秋的?女兒，能不能支棱起來！這樣自怨自艾，能解決什么問題？”

    “哦，”方慈還是笑著，“這是您解決問題的?方式？當初把jiejie的?失聲怪到我頭上，現(xiàn)在又把破產(chǎn)的?壓力轉移給我，這就是你曲映秋？這就是女強人曲映秋？”

    曲映秋被她直呼大名氣得眼?前發(fā)黑，站起來甩她一個嘴巴子。

    方慈臉偏到一側。

    好久沒反應。

    逃離這里四年半，沒成想，但凡一回來，所有的?一切就再度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曲映秋跌回床尾凳，緩了好一陣子，才?咽了咽喉嚨，說，“……你爸完全指望不上，軟弱無能。指望你去聯(lián)姻救一救公司，結果你勾搭上聞家?少?爺，把這聯(lián)姻給砸了，砸得毫不留情。沒有資金、沒有親家?幫助，這些?年，一直是我獨自支撐著這個爛攤子，給念念供血?！?/br>
    “現(xiàn)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迫不及待逃離這個牢籠，”曲映秋說著流下淚來，“可是我呢？我往哪里逃？你跟念念，還有這家?破公司，甚至他媽的?不姓曲！我這一輩子，為?了方家?生孩子為?了方家?賣命，我最后落了個什么？”

    方慈默不作聲。

    頰上還是火辣辣的?痛感。

    “我是犯了很多錯，我不該把念念鎖家?里，如果早點送她去治療，現(xiàn)在也許不會落到這個局面，”曲映秋摸索到紙巾，擦擦眼?淚，“她溫柔又貼心，如果好好長大，說不定像能圈里其他少?爺小姐一樣，早早繼承了家?業(yè)。”

    “……沒有這些?，也許你也不會長成現(xiàn)在這個古怪的?性?子，你們姐妹倆都有才?華，又都繼承了我的?強勢果斷，你倆互幫互助，說不定現(xiàn)在方家?是蒸蒸日上，我跟你爸就放心去養(yǎng)老了。”

    “我確實是犯了很多錯。”

    曲映秋最后幾乎是喃喃自語著，步伐虛浮地往外走。

    站定在門前，她說，“方慈，你好好考慮考慮吧?！?/br>
    方慈卻完全沒有再想這件事。

    她已決意要逃出去，此刻羽翼已然豐滿，再回到這個牢籠，那么這四年半的?辛勤，豈不是一場徒勞？

    -

    簽證辦理完畢，她飛回倫敦。

    畢業(yè)后的?生活，與讀書時幾乎沒太?大差別，依舊是三?點來回跑，住處、療養(yǎng)院、律所。

    只不過出差更加頻繁。

    就這樣，從?夏天到了秋天。

    上一個大項目結束，又逢著周末，她去療養(yǎng)院探望方念念。

    方念念正在自己房間整理東西，看?到她便招招手?，比劃：

    「媽來了一趟，昨天剛走，給咱倆都買了禮物?」

    方慈將?房間門敞開，屋外夕陽斜進來。

    這還是這么些?年，曲映秋來探望方念念頭一次會順帶給她捎禮物?。

    可她內心毫無波瀾。

    “你收著吧，我用不上。”

    方念念若有所思，「我覺得媽臉色不太?好，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家?里快破產(chǎn)了。

    但這消息沒必要告訴方念念，她那個性?子，估計會覺得自己是個拖累，馬上就要不治病了打道回國。

    “沒事，估計是她工作累著了?！?/br>
    方念念拉她坐下，給她遞水果吃：「不止這樣誒，我感覺她消極了很多，臉上有點頹?！?/br>
    「她甚至cao心起我的?終身?大事了，問我日常有沒有接觸到不錯的?男孩子?！?/br>
    方慈轉移了話題，轉而?問她這周病情有沒有好轉。

    兩人順著這個話題聊了一陣子，楊姝美醫(yī)師正好從?念念的?主治醫(yī)師那里回來，道，“醫(yī)生說，念念需要多跟人接觸，多嘗試開口?！?/br>
    掙扎著要發(fā)出聲音時，那嗓音實在難聽，方念念大概是有心理障礙，只在獨自一人時才?會進行發(fā)聲練習，甚至在醫(yī)師的?幫助下都不肯開口。

    楊姝美單獨拉了方慈出去，道，“醫(yī)生還說了，這里畢竟不是她的?母語環(huán)境，對于她的?語言恢復幫助不大，醫(yī)生建議再觀察半年，明年看?看?，能不能把念念轉回到國內的?療養(yǎng)院?！?/br>
    “……就是脫離了國內的?環(huán)境，所以她才?開朗了許多，如果回去，會不會對她的?心理健康不好？”方慈道。

    “醫(yī)生也有這個擔憂，但她還是建議試一試，”楊姝美沉吟片刻，“……畢竟，換環(huán)境是治標不治本的?做法，要想徹底痊愈，其實還是得回到舊環(huán)境里，直面創(chuàng)傷本身??！?/br>
    方慈點點頭，“那就再觀察一陣子吧，楊醫(yī)生，拜托您，平時多費心?！?/br>
    又在房間里陪念念待了一會兒，天快擦黑時，方慈獨自離開。

    走在療養(yǎng)院綠意盎然的?院子里，眼?望著三?三?兩兩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思緒游離中，不期然看?到遠處一個正在散步的?病人突然腿軟跌到，周圍的?人立刻手?忙腳亂將?那病人扶起來，扶到旁邊躺椅上坐下。

    有人招呼醫(yī)生，有人試圖喚回病人的?意識。

    好一陣喧鬧之后，病人才?醒來。

    方慈心有余悸。

    回到住處，洗完澡護膚時，視線接觸到床頭的?煤油燈小擺件，忽然想起方念念比劃的?：曲映秋臉色不好。

    她不由地想起夏天時，在國內見曲映秋的?那一面，那時她臉色就有點怪，總好像有點氣短。

    這個時候，仔細回想曲映秋的?話，她才?覺出不對勁：曲映秋一向要強，遇事會怪罪這個怪罪那個，但從?不會泄氣，在酒店里她卻句句是喪氣的?話。

    她也不過五十多歲，那時卻句句都是：我這輩子。

    方慈心里突然升起一個不妙的?猜測，她立刻給家?里的?司機郝叔叔發(fā)消息：

    「叔叔，我媽最近有什么不對勁嗎？」

    京市比倫敦快七個小時，這時候已是后半夜了。

    方慈心里不安，一直等到凌晨，京市是早上了，郝叔叔的?回復過來：

    「太?太?最近身?體不舒服，總讓我載她去醫(yī)院，但是方先生還不知道這件事，太?太?不讓說」

    「方慈：什么?。靠?的?什么科室？」

    「不知道，太?太?也沒告訴我」

    怪不得。

    以曲映秋那個性?格，若不是自己實在撐不下去了，斷斷不會來向她求助。

    這是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方慈陡然覺得身?體發(fā)軟。

    難道她真的?要回國嗎？回到京市，為?了那點家?產(chǎn)，繼續(xù)把自己束縛在那圈內規(guī)則中？

    她下不了決心。

    一夜難眠。

    許是沒睡好，第二天去上班時，整個人都昏沉沉的?。

    小團隊另外兩個同事已經(jīng)飛了美國，說是接了個案子，那邊只能開出兩個人的?報酬，于是這小分隊，只剩下她一個人。

    上午就是整理資料歸檔，吃過午飯，小助理吳以珊遞給她一份新文件。

    “jiejie，這是個跨國并購案，收購方是京市的?一家?公司，被收購方是家?在倫敦注冊的?公司，涉及許多跨國的?條款，被收購方邀您當法務顧問，”吳以珊興致勃勃，“咱倆要去京市出差兩個月！”

    方慈翻了翻，“……怎么沒有收購方的?資料？”

    “哎，對方說是項目還處在保密階段，要我們到了京市面談之后再給?！?/br>
    保密的?不少?見，連請的?律師都信不過的?卻少?見。

    方慈笑了笑，“你告訴他們，得先簽了用工合同和保密合同，咱們才?能動身?呀。收購方這么干，倫敦這家?公司也同意么？”

    “聽說他們也有意見呢，不過收購方來頭大，胳膊擰不過大腿，”吳以珊聳聳肩，“倫敦的?公司也是看?在你有京市的?背景上，才?點名要求你來接的?，說是為?了方便溝通，讓你幫他們談個好價錢?！?/br>
    “我只負責沒有法務漏洞，好價錢得是談判官來拿下吧?！狈酱鹊馈?/br>
    “他們意思是，要你充分發(fā)揮同鄉(xiāng)的?優(yōu)勢，如果價格談的?好，報酬翻倍給，”吳以珊說著把合同拿給她，指著后面的?報酬一欄，“你看?，這里寫著呢?！?/br>
    報酬確實是筆大數(shù)目。

    當天，方慈就和倫敦的?公司簽署了合同，敲定了下周就動身?回京。

    這一趟回去，她要趁著這兩個月的?時間，順便了解一下曲映秋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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