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出城
要是早些年朱掣還能毫無負擔當個龜孫子,然而目前這當口就很尷尬了,法律要你挺直腰板做人,現(xiàn)實讓你不敢恭維做慫蛋,不管怎樣都很…… 而且朱掣直覺這位將軍大人陰晴不定,反正是不敢招他,少說一句是一句吧。 「啊……好。」朱掣剛想給他騰座位,溫徇卻把他擋回去親自拖了把木椅。 朱掣被迫接過酒杯,兩手小心托著杯底讓溫徇倒了半杯,見兩杯量各正好,溫徇提了下瓶口收住酒液暫擱桌邊,端起自己那杯悠然地靠到木椅上。 「睡不著?」溫徇音色低啞,像是夜里磨礪的乾風。 「嗯,平時沒那么早睡?!?/br> 「心里有事?」 「沒有,就單純睡不著?!怪斐副砻嫘χ牡揽偛荒苷f怕你夜襲…… 溫徇點頭,抿了口酒。 「那現(xiàn)在有精神嗎?」溫徇輕晃酒杯:「我想說一下行動方針?!?/br> 朱掣失笑:「你平常都這種時間找下屬開會?」 「偶爾,睡不著的時候?!?/br> 「好吧,那你說,我聽著?!怪斐赶仁峭镄徇^才淺酌一口,酒液從噎喉溜入,在腹部漫起暖意。 溫徇掃了他一眼,直言道:「首領(lǐng)近來新上了法令,大多都是和維護下城區(qū)權(quán)益相關(guān),但我們最終目標是把輿論風向?qū)д?,不對任何一方偏頗。而我們這邊只會針對事實進行批判作業(yè)和觀念宣導;至于后續(xù)法務的工作,都是由首領(lǐng)跟人權(quán)協(xié)會秦會長談判后再定下規(guī)矩?!?/br> 「明白?!怪斐赴逯樋瓷先ナ终?jīng),可腳底下卻有些不安份,也不知道抽甚么風,一直試圖把右腳趾戳進左腳趾縫。 「在帶有權(quán)威背景的犯罪方面,需要有身分地位的人親自下場,我們主要做的就是揭發(fā)這些檯面下的案件?!箿蒯咄旅骘h了一眼,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朱掣正經(jīng)的上半身:「你做過外景吧?」 「做過。」 「那就跟那差不多,可以直接揭發(fā)拍攝到的線索或是在蛛絲馬跡上打個擦邊球,藉此引導輿論讓民眾自主探詢前因后果,再向大眾揭發(fā)真相?!?/br> 朱掣一頓,才反映過來剛剛說得甚么,臉色微變:「要去現(xiàn)場?」 「對,我們需要親自下場領(lǐng)導拍攝整個探案過程,做成一個系列的案件紀錄來作為宣導教材?!?/br> 朱掣忽然有些懵。 之前明明只是來做思想工作的,怎么又變卦了? 「你具體是要……怎么個拍法?」朱掣多了份緊張:「耍官威做突擊檢查?」 「我有辦法?!?/br> 「那人家會讓你這么大辣辣地拍?」 「會。」 「然后呢?就偷著證據(jù)出來干他?」 「對?!?/br> 真是他媽精闢的註解。 除了邏輯十分詭異外甚么問題都沒有。 朱掣整個人像洩了氣一樣:「這不是監(jiān)察的工作嗎?」 「這就是『薔薇』的職責?!?/br> 「那你一大將軍,就帶著我干這事?」 「戰(zhàn)爭沒有固定的型態(tài),資訊戰(zhàn)也是軍事的一部份。」 「……」朱掣緊張地灌了口酒,兩手緊握杯子。 溫徇微眸:「不想做?」 「不是,我沒做過,你就沒想過我要是演技不好穿幫了呢?」朱掣推辭道。 「不用演技,又不是去臥底,你就像在網(wǎng)上那樣,扮好自己就好?!?/br> 朱掣動作一滯,卻沒應答,轉(zhuǎn)看起手上的酒杯。 溫徇默默掃了他一眼,片刻才道:「你知道昨晚發(fā)生甚么了嗎?」 「甚么時候?晚上幾點?」 「你還沒睡的時候。」 朱掣皺了下眉,拐個彎問道:「跟你早上生氣有關(guān)係嗎?」 「很明顯?」 「廢話,甩頭就走,那樣子簡直像……」朱掣說著話音越來越小,然后又慫到直接禁聲了。 「那你覺得我真的生氣了嗎?」 朱掣苦惱地搓了下脖子:「不確定,但不像你會做的事情?!?/br> 「為甚么?」 「之前被我拉著在街上亂竄,最后卻還是笑笑的。」朱掣尷尬道:「我雖然那時候腦子是有點不清楚,可那時你都沒真的生氣啊?所以沒道理……」 終于,溫徇點頭:「嗯,我是沒生氣?!?/br> 朱掣忍住瞪他的衝動,心道這些阿舍一個兩個都喜歡裝深沉是真心討厭,腳上又不安分了幾下:「那你是干嘛?」 「昨天清晨,我們一直重點關(guān)照的內(nèi)jian從窗外大半夜溜進你房間,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出來,出門后轉(zhuǎn)頭就撬進我房里了?!箿蒯哐凵裢蝗讳J利,狠狠踩住他亂動的腳:「按法律,在官員,尤其是『軍官』房里的東西,就算被撕了一角紙料都可以對嫌疑人先斬后奏,你說這是干嘛呢?」 朱掣一愣,冷汗沁出掌心,兩條腿筋隨著被踩住的刺激瞬間繃緊。 他怎么不知道?幾點睡的?三點?還是四點? 朱掣有些慌:「可我才剛來,根本沒有認識的人?!?/br> 溫徇語調(diào)淡然:「但人權(quán)協(xié)會在上城區(qū)早有據(jù)點,如果說是為了接應你來這的情報手倒也合理,畢竟你在我這里這件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br> 「不……新派不是與協(xié)會站在一條陣線上的嗎?」 「按理說是,可人權(quán)協(xié)會內(nèi)部有太多支派,有些較為激進的就不一定了?!箿蒯哒f著隨意撩起浴袍展示小臂上新鮮的傷口,只見那道怵目驚心的鮮紅色透著一圈圈慘白紗布漫出幾分惡意,又在朱掣震驚的目光下收回袖子底下。 朱掣有點絕望,他不想一來就被當叛徒。 「你表示點甚么吧?!箿蒯叽鬼鴶肯罗D(zhuǎn)瞬即逝的算計,微皺的眉頭看上去似乎有些為難:「我真的很難不懷疑你,而且事發(fā)當下我的隨從也在,就算我信你也沒用,畢竟這交代不只是給我看的。」 「我……」朱掣想到前幾日確實跟小瓜通過電話就有些心虛,便抿了抿唇:「對不起,我可能,說漏嘴了?!?/br> 溫徇眸光微沉,卻只是輕敲杯壁,將還有剩的酒杯放回盤子:「我希望你不要再犯,不然這對我們的工作會造成不必要的障礙?!?/br> 「……我知道了?!?/br> 溫徇點頭,倒像是不在意似地換了個話題:「你最近直播排程到甚么時候?」 朱掣腦子一渾錯愕了下:「呃,下周三后都是空的?!?/br> 「那就麻煩你將下周三之后的行程排開,跟我到圣地去,工作周末正式開始,早點去還能提前適應一下環(huán)境?!?/br> 朱掣本想說甚么,可看著那從繃帶下隱約透出的腥紅又閉了口,妥協(xié)道:「要去城外領(lǐng)地?」 「嗯,這次工作是針對當?shù)匦姓俾废璧模憧梢允孪炔橐徊樽鲂┬睦頊蕚??!箿蒯叩瓛吡怂谎?,收回壓制的腳和酒杯端盤起身:「這次的事情我不深究,只希望不要再有下……」 可話音未落,溫徇便見朱掣起身時一個踉蹌,猛然彎身抓住右小腿跌回座位。 溫徇眸光微閃,立刻放下手里的盤子問道:「怎么了?」 朱掣尷尬地把臉埋進膝間,兩廓紅通通的耳朵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羞愧。 「抽筋了?」溫徇見朱掣苦著臉默認,放下餐盤坐回去捧起他的右腳放到自己腿上,沉聲道:「哪里抽了?」 「……腳?!?/br> 「我問腿肚子還是腳底板?」 「腳、腳底板?!?/br> 溫徇眉色中的凜冽稍微舒緩,掐住腳側(cè)揉按腳底板中上的xue位。 朱掣從腳到腦門驟然像被雷電劈過一樣,兩手努力往后撐住滑動的椅子,溫徇見狀放下他的腿,直接把人攙到床榻坐下,自己盤著一條腿在面前又給他揉起了腳底的xue道。 腳心窩從指尖散發(fā)溫暖,比先前步步緊逼的語調(diào)暖和的多。 「你就直接躺好吧,反正差不多得睡了?!箿蒯呷崧暤?。 朱掣聽話往后靠上枕頭,盯著專注給他揉腳的男人,神情有些復雜。 「緩過來了嗎?」 朱掣張口欲言卻頓了一下,又轉(zhuǎn)而笑著抽回腳:「沒事了?!?/br> 「嗯,那晚安?!?/br> 溫徇收回目光,替他拉上棉被,關(guān)燈出門。 朱掣沉默目送,收了收沒有半分酸疼的腳。 直到門闔上的最后一刻,對視的目光才徹底脫離視線。 誰也沒有先抽離,直到狹窄的間隙過分擠壓,視線因此被格外拉長,扭曲了真實距離。 但誰也沒有先抽離,而是在最后那刻,被門板阻絕所有的審視。 * 出發(fā)當日。 朱掣前天一早就收到何敬送來的任命書,特別檢查過上面任何帶有印信和標示的地方,可看半天只能證明它正版的不能在正版,確實是首領(lǐng)發(fā)的沒錯。 然而打從被任命至今,他從來沒跟所謂的首領(lǐng)有過半次實際接觸。 要不是真有人來找他,他還以為是詐騙。 其實要說首領(lǐng)是想避嫌,畢竟聽溫徇所述這次要開刀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些權(quán)貴,所以不想和替他做事的人有直接接觸,就乾脆找個得力助手代理,那也情有可原。 但就是哪里奇怪,說不上來。 今天要出城,進出整頓的人多了些,朱掣出來時特地往周圍掃視一圈,那個溫徇說的內(nèi)鬼也許已經(jīng)被處理了也說不定。 只希望不要是跟小瓜有甚么交情的,不然那小傢伙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急。 最近朱掣天快亮了才敢睡下去,溫徇看著頂了兩圈熊貓眼戴口罩的人溜到他旁邊后揚了下眉,還沒開口朱掣便清了清嗓,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那個……我房門鑰匙除了你還有誰有?」 「只有我。」 「那、那天那個人怎么進我房間的?」 「翹窗?!?/br> 朱掣那天等溫徇離開后查看過,窗口鎖孔處確實有被鐵絲刮過的痕跡,心里不禁一涼:「那他對我做了甚么?」 「這你可能比我清楚。」 「……這樣,你有沒有栓之類的,給我兩個,我一個釘窗上一個釘門上?!?/br> 「但這樣我沒辦法隨時進去找你?!?/br> 「那我睡覺睡到一半要是突然被人勒死怎么辦!」 溫徇只是微笑:「我可以派一個人晚上進去陪你睡?!?/br> 「派誰?」 「我啊?!?/br> 「……」 「嫌棄就算了?!?/br> 「不是!我、我……」 結(jié)果朱掣啞了半天,還是甚么都沒說出來。 除兩人外,算上駕駛座車里還有另外三人,都比何敬的軍階小,可對他的態(tài)度卻明顯和善許多。 由于溫徇的車牌和車型過于惹眼,幾人先到下城區(qū)當?shù)負Q過一輛破舊的休旅車,順便又多添了兩位人員,總共下屬五人,彼此之間都是小一老三這么喊著,朱掣也就認臉對了編號,七人就這么以貨商的名義正大光明出城,開上通往圣地的公路。 路上穿過蠻荒之地,中間途經(jīng)一座供人歇腳的小村落,眾人下去休息半小時回來,朱掣本來想給自己換個位置,可溫徇一上車又把他趕到后座正中央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這個位置好像被所有目光針對了…… 不過等溫徇靠窗閉目養(yǎng)神,幾人的戒備也沒這么嚴了,除了后座靠另一個窗睡的冷傲溫二和嘴里像小松鼠一樣嚼餅乾的安靜吃貨溫三,其他人有一搭沒一搭嘮起嗑。 「圣地有甚么好嗎?」溫四軟骨頭賴在椅背上。 開車的溫五難得搭腔:「不知道,我沒去過,都是上一輩才會去的地方?!?/br> 「哪有!我就跟將軍去過啊!」溫一吐了吐舌:「那地方就是戾氣太重了!」 「戾氣?」 「就因為那個路翔,好好的行政官搞甚么不好,偏偏要搞強盜土匪那套……」 朱掣靠在枕頭上,偏頭看著溫徇因呼吸起伏輕顫的眼睫。 圣地的歷史,全國人民就算不清楚也都略知一二,而朱掣因為玩得射擊游戲有好些背景就是當年的「圣地之戰(zhàn)」,所以稍微查過一點資料。 近一個世紀前,神國剛剛建立便遭遇分裂,兩個統(tǒng)一天下的兄弟談利益時發(fā)生爭執(zhí),盧氏雖佔了上風卻未能cao盤全局,而上任首領(lǐng)在耄耋之年才將好兄弟和他的黨羽耗死在下城區(qū),卻也把一生給賠了進去。 當時盧璟天三十出頭,被迫接手上一代首領(lǐng)重任,根基不穩(wěn),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傳說本來追著盧璟天私奔過來的敵國千金聽說母國要趁機對神國下手,又帶著兒子連夜跑路回去投奔,導致盧璟天為奪回妻兒并挽為神國臉面,被迫向敵國發(fā)起進攻。 雖然最后妻兒在逃亡途中死在了大雪里,也不知算不算對不忠的報應。 總之當時神國高層人多,軍部指揮權(quán)分散在承襲職位的將軍手中,盧璟天便採取分團形式打游擊戰(zhàn),不斷從各方面進行sao擾,成功削弱敵國大半兵力。 然而當敵國退守到圣地后,他們始終攻不下來。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留下一個標志性的關(guān)口,就憑這荒無人煙的土地,圣地根本守不到兩個月就會再次易主,那這場勞民傷財?shù)恼桃菜惆状蛄恕?/br> 所以盧璟做了個決定,直接指揮其中一隊人員往前拚死靠近圣地逼出對方主將,然后撤掉大部兵力,獨留一支小隊當作誘餌,從后方往交鋒處直接投下一枚影響擴及方圓八十公里的導彈。 霎那間,圣地堅壁被毀,場上不論敵我化為粉塵,而煙硝過后,敵國兵力重傷且軍心大亂,加之畏懼神國還沒拿出手的那些秘密武器,最后的勝利也就不言而喻。 至今,那隊壯烈犧牲的神國將士還葬在當?shù)靥貏e劃區(qū)的公墓中,供后人瞻仰。 「……你們先下貨,鑰匙給我……」 迷糊中,朱掣感覺自己靠著一個暖暖的東西。 理智告訴他該起來,可近幾日擔驚受怕都沒睡好,好不容易有個安心地方,眼皮沉的抬不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往暖源鑽過去,鼻尖縈繞暖陽的味道,就這么疏心地睡了下去。 直到月色當空,他才從睡夢中自然醒來。 朱掣感覺肩膀有點麻,下意識撐起身子,手卻壓到了某人大腿上。 他一愣,轉(zhuǎn)頭看向那個把自己當抱枕靠在自己肩上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