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啟程
朱掣掃了他一眼,又回頭刮空碗里被凍結(jié)成塊的飯粒。 「至少行政官沒必要親自來。」 「不過是打個招呼表現(xiàn)一下誠意而已?!箿蒯呋謴?fù)笑容,側(cè)身壓到朱掣跟前。 朱掣察覺閃開:「我只是個粗人,沒讀過甚么書?!?/br> 「但你有一技之長……」 「我知道現(xiàn)在都在強調(diào)人權(quán),但沒學(xué)過技術(shù)的漁夫是當(dāng)不了工程師的,這里面沒有甚么鄙視的問題,只是單純沒法做而已。」 「你在這一行里打滾這些年一定有很多經(jīng)驗,首領(lǐng)只是需要用你的本職來幫助我們進行輿論控制、防止不必要的爭端。」 「你們找我不就是因為關(guān)注度高嗎?可我最多就是會說點話,又不是政客?!?/br> 「但我們需要的也不是政客,就是一個會說點話的人?!箿蒯呶⑿Φ皿w,言詞卻始終強硬:「這年頭官腔不一定管用,反而是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小評小論,我相信這點沙先生也很清楚吧?」 朱掣視線從臺階上的冰晶溜到對面街燈,又轉(zhuǎn)回手中的空碗,無奈道:「我看你嘴也挺厲害的,還需要我做甚么?」 「畢竟我身分不方便,還是在后面當(dāng)出力的那個好?!?/br> 「所以我出嘴你出力,然后出甚么事都往我身上帶,你拍拍屁股就跑是吧?」 「嗯?為甚么?我給你打下手不好嗎?」 朱掣看向他欲言又止,可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裝,你就繼續(xù)裝……」 溫徇也不避諱,笑道:「反正我就是沒本事,頂多能當(dāng)英雄旁邊的小配角?!?/br> 朱掣托腮,嘴角不禁稍上笑意:「拿英雄作比喻,你個二十七歲還真有童心?!?/br> 「那我這個幫手你還滿意嗎?」 「還行?!怪斐柑虻糇詈笠涣C?,拍拍褲子跳下臺階:「甚么時候出發(fā)?」 「你這就決定跟我走了?」 朱掣一個華麗轉(zhuǎn)身將紙碗投籃進幾米外的垃圾桶,在桶內(nèi)撞出好幾個咚響:「是啊,跟你一起去拯救世界?!?/br> 「嗯?」 「沒什么。」朱掣提筋骨發(fā)出爽快地聲音,放下手時整個人清新許多:「你后車箱多大?」 「你要帶甚么就帶,一定放得下?!?/br> 朱掣想想富二代就算車寬別人一米也不稀奇:「那我就隨便帶了?!?/br> 溫徇好好將塑膠袋綁結(jié)丟進垃圾桶:「明后天出發(fā),叔叔要趕行程,叫我這邊快點帶你上去。」 「那就明天早上,我會事先帶行李到酒店,到時我會帶著口罩在大門等你?!?/br> 「你不用再跟家里商量一下?」 朱掣失笑:「又不是小孩,等等回去說一聲就好?!?/br> 「那街訪鄰居呢?你跟他們關(guān)係好像挺好的?!?/br> 「更不用,少我就少了個麻煩精,他們巴不得?!?/br> 朱掣揮手道別,溫徇也沒再攔他,從旁抽出公用衛(wèi)生紙斯文地擦掉手上油漬。 然而朱掣走沒幾步,又插著口袋回來湊到溫徇耳邊:「對了,之后我在上城區(qū)甚么事都你負責(zé)嗎?」 溫徇頸側(cè)被熱氣噴得一顫,鎮(zhèn)定道:「原則來說是?!?/br> 「那包吃喝拉撒嗎?」 「都包?!?/br> 「好!」朱掣笑嘻嘻抽身:「要是你敢把我丟包就完蛋了啊,就一晚上,包你黑紅透神國半邊天。」 「明白?!?/br> 朱掣滿意點頭,悄聲道:「那明天早上見啊,金主爸爸?!?/br> 「?」 朱掣無視溫徇那一瞬的錯愕,轉(zhuǎn)身瀟灑離開。 * 隔天,溫徇依約開著小黑擠過狹窄的街來到方尼酒店前。 男人大衣紅當(dāng)當(dāng)戴著鴨舌帽,黑底口罩左上角繡著紅薔薇花紋,只露出那雙熟悉的眼眸。 溫徇搖下車窗,朱掣迅速拖起兩箱大小行李繞到后車箱,用腳夾住大的去拉后車廂手柄,扯了兩下紋絲不動,剛想敲車窗讓溫徇注意,腳間行李卻被人拖了過去。 溫徇不知啥時站到身后,提起拉桿感受了下重量:「你這都甚么?」 朱掣連忙按下他的手,把箱子小心拖回來兇道:「小心點!這箱是設(shè)備!」 「設(shè)備?」 「直播設(shè)備!」 「那小箱的是?」 「衣服??!不然去了那我要跟你搶衣服穿嗎?」 「……」溫徇瞧了眼那兩塊硬梆梆的行李箱:「你都放后座好了?!?/br> 「不要!后座會亂滾!」 「我那有束帶,可以捆著。」 「座椅有起伏綁不牢……」 溫徇直接拉開后車門,只見一片平坦的皮質(zhì)座椅,每個椅背縫都鑲了個帶扣,材質(zhì)看上去有些矜貴。 「我保證不會有事,而且你這是行李箱,很好捆?!箿蒯哒f著去拿設(shè)備箱,見對方還拗著不放手便嘆道:「信我,要是壞了我賠你雙倍?!?/br> 朱掣瞪了他一會,不甘不愿地任由他將箱子抬上后座,跟著把腦袋擠進車框兩眼緊盯對方半跪在座椅上拉著安全帶加固綁好,確認沒問題才跟著擠出來,又見他把另一個行李箱也塞了進去。 朱掣后退半步,盯著漏在車門外的緊實臀部片刻,又偏頭往里看了眼,饒有興致道:「你后備箱里是不是放了甚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溫徇半個身還埋在后座,聲音有些悶:「你說甚么?」 朱掣忍住想打屁股的衝動,搬住車門問道:「我說,你后備箱是不是藏人了?」 「沒有,那……」溫徇捆好退出來,剛站直就被朱掣兩手禁錮在車門間,眉頭一跳。 可朱掣倒是不見外,就著么貼著他問道:「那空的為甚么不讓我放?」 溫徇面色不改:「因為會有危險。」 「后備箱為甚么有危險?」 「等等你就知道了?!?/br> 朱掣挑眉,看上去還是不大相信的樣子,然而溫徇直接單手托起他的腰,朱掣登時感覺自己像娃娃一樣被人抱起,再回過神人就已經(jīng)被塞進副駕里了。 車門關(guān)上,幾下動靜過后溫徇才跟著進到駕駛座,打火催起油門。 路上,朱掣臉上熱度才降下來,可剛想搖窗吹點冷風(fēng),旁邊喀噠一聲,只見溫徇的手剛悠哉地從總開關(guān)摸回方向盤。 朱掣悄悄瞪了他一眼,將口罩撥下來掛在耳側(cè)透氣:「能開窗嗎?」 「車里有暖氣?!箿蒯哒?jīng)道,目光緊盯彎繞巷弄間的陰影。 朱掣切了聲又將口罩戴上,低頭把下巴縮進大衣領(lǐng)口。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除了路面有些顛頗外沒什么狀況,朱掣的思緒漸漸隨眼皮跌落心谷,暖意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試圖將昨日熬夜的疲憊徹底驅(qū)散…… 碰──! 數(shù)聲巨響在后車廂炸開,震碎了車內(nèi)安穩(wěn)的空氣,朱掣猛地睜眼,可他剛慌忙要回穩(wěn)在睡夢中滑落的身子,就被壓著肩猛地按了下去! 「躲好!」 溫徇單手轉(zhuǎn)盤扭到最底,車輪甩過混雜著泥土的柏油路碾出一彎可怕的黑色滑痕,朝另一條小道上衝進去! 車外槍林彈雨,朱掣驚魂未定地趴扶在座椅上動也不敢動,想探頭看情況又怕剛過去腦袋就被穿破一個大洞,只能盡力扶著椅背穩(wěn)下因車身左搖右晃而動搖的重心,緊緊抓著胸前的安全帶,整個人像烤熟的蝦球一樣踩著抽屜蓋、哆哆嗦嗦蜷縮在副駕上。 后方再次傳來炸裂的槍響,朱掣一哆嗦安全帶抱得更緊了,然而他視線往上一動,卻見前面擋風(fēng)玻璃正中央就嵌著一閃閃發(fā)光的子彈! 朱掣瞬間腿軟,扯救命稻草一樣將身前那根安全帶掐進厚重的大衣里,衝著自己曲起的腳一通瞎喊:「我上有老下有??!我不要死在這里!我保證下半輩子一定天天扶老奶奶過馬路行善施惠積陰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我還沒交到男朋友!我還沒試過一百零八個約會必勝體位!我還沒把隔壁那個鬼吼鬼叫的小屁孩塞進他家糞坑里沖掉……!」 溫徇聽著旁邊那顆蝦球發(fā)出破音式嘶喊,心里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別喊了,緊張時說話容易咬到舌頭?!?/br> 「我、我不說話更緊張?。 怪斐秆蹨I都快從眶里飆出來了:「為甚么有槍??!你招惹誰啦!你不是溫慶銘他親姪子嗎!還有人敢打你?!」 「不知道?!?/br> 朱掣臉色煞白:「那不會是來殺我的吧?」 「別亂想?!?/br> 「怎么不能亂想!我可是下城區(qū)來的幫兇!如果他們是來滅口的怎么辦!」 「……」 「完了!我上了賊船了!好??!都這樣啊!要死了啊啊?。 ?/br> 還沒喊完,溫徇腳踩油門一個加速,響亮的哀號聲就這么隨著猛進的車速震到車外,沿著雜亂的街道拖了一路…… 直到半小時后驚險過去,兩人這才從危急中拖離出來。 車輛平穩(wěn)駛過中上城區(qū)兩道關(guān)口,外面的風(fēng)景比之下城區(qū)不同,街道乾凈磚列整齊,商家店面都是由磚瓦和櫥窗堆砌的,沒有骯臟之地的放浪,儼然是副經(jīng)過巧匠打理的精緻模樣。 然而副駕上,那從關(guān)口一路沒變過的蝦球就縮在那里,哼著那快要虛脫的蚊子吶聲哼哼道:「那臟把把里插堆七彩霓虹花~格格不入~可這兒不一樣~它就是那朵七彩霓虹花~八十七尺大~閃閃發(fā)著光~」 溫徇無奈地瞥了蝦球那雙幾乎瞪出血絲的眼珠子,剛想開口又收回話音,抿著嘴思忖片刻,然后才換了柔聲問道:「你還好嗎?」 「哈哈、我很好、好的很、我已經(jīng)徹底緩過來了!」 溫徇將目光從蝦球團移回車前:「那你腳可以放下來了?!?/br> 「喔?!怪斐笝C械式地將腳伸下來,兩手緊抓膝頭僵坐在副駕上,緊繃感仍舊沒有消除。 溫徇在交通號志停下,抬頭看了下紅燈,手沿著方向盤的弧度滑落底端,在內(nèi)側(cè)上輕敲兩下。 「你知道你的代號嗎?」 「甚么代號?」 「說實話雖然你是來做代表的,但主要工作不是應(yīng)酬,而是配合揭露真相?!?/br> 「我知道,我是和你一起做黑的嘛?!怪斐盖Γ念^怨氣所以剛剛還被一堆槍眼追著跑了。 「……總之首領(lǐng)希望,你能暫時保持在我們的對立面去進行城區(qū)間的關(guān)係維護,表面上我們不能太照顧你,這樣才有信服力,也容易得到下城區(qū)人民的接納。但同時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你會以代號『薔薇』留在工作冊上,必要時候,在警方那就張很好的通行證?!?/br> 「你們該不是跟著我口罩取的名吧?」 「嗯?!?/br> 朱掣不禁白了一眼:「這誰取的啊?你看我取沙鹿多好聽,就拿個植物來當(dāng)代號,真沒意思?!?/br> 「我提的名,首領(lǐng)同意的。」 「那首領(lǐng)大人應(yīng)該挺后悔的?!?/br> 「……」 感覺氣氛有些尷尬,朱掣輕咳一聲,拍了拍膝蓋上被抓皺的衣料坐正:「你們這除了首領(lǐng)、你和你叔,還有人知道我身分嗎?」 「沒有,之前很多人來找你的都被我半路截湖了?!箿蒯叱林溃骸改悴挥脫?dān)心保密工作,要是你身分暴露的話就更容易被推上風(fēng)口浪間,到時候我們反而只會多敵人而非盟友。你那里有人知道你身分嗎?」 朱掣下意識想到家里那幾個小弟,故作鎮(zhèn)定:「沒有?!?/br> 溫徇也沒追問,只是道:「要是有,請他把嘴封緊一點?!?/br> 朱掣努了下嘴不做應(yīng)答,呆在座位上往那張臉瞄了幾眼,忍不住答話道:「我說……你腦袋挺靈光的啊?好像挺清楚形式的?!?/br> 「都是被比較出來的?!?/br> 朱掣無語地扯嘴角,深刻感覺自己被內(nèi)含了,苦于沒有證據(jù),只能抱著臂有些堵氣地靠了下椅背:「確實啊,你看我現(xiàn)在不就被你拐了嗎?」 溫徇瞥了眼旁邊那顆對號入座的蝦球,不禁提起嘴角:「我們這也是在保護你,畢竟新派里只有溫家能收你,如果讓舊派抓走的話可就是斬草除根了?!?/br> 「那你們讓我呆在下城區(qū)自己涼快不是挺好嗎?」 「但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跟我去拯救世界了?!箿蒯咝溥涞溃骸甘前??大英雄?」 朱掣眉頭不禁一跳,望向窗外嘆道:「有時候覺得你真的挺不要臉的……」 車輛駛?cè)胱≌瑓^(qū),朱掣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巨樓獨棟,看上去就不是等間之輩能住的地方。 停下時,正好就在一家鐵門前,別墅東西分院,由一座中庭銜接。 管家?guī)е氯死_鐵門,讓溫徇進空地停好車,朱掣順著圍籬尖看過去,這院子相比其他看上去其他大了那么點,可好像又沒什么差別,硬要說似乎只是因為那多了塊種滿薔薇的中庭。 關(guān)于這處宅子,朱掣上網(wǎng)查過,應(yīng)該說是在查溫徇時意外得知的。 因為新聞鬧太大了。 當(dāng)時戰(zhàn)事剛歇,溫大哥夫婦又因公殉職,以致以兵為家底的溫家日漸沒落,溫二哥行事囂張,直接以保全家產(chǎn)的名義把別墅由中庭切分兩半,東側(cè)地大,他便拿走東院房地產(chǎn)權(quán),只留下一堆老隨從和落魄的溫小少爺。 偏偏院門口是偏東做的,溫慶銘又不許人重製圍籬,理由是為了溫小少爺?shù)娜松戆踩瑢?dǎo)致那些年溫小少爺常被人笑話連進家門都得側(cè)著點過,生怕多踏到他溫慶銘名下一塊磚頭都要給過路費,更夸張的,還傳聞溫慶銘直接在中庭拉起封條,擺明就是荒著也不讓你過去。 甚至最后實在受不了,溫小少爺只好妥協(xié),荒唐地從所剩家產(chǎn)撥出大半去付了那半扇鐵門的通路權(quán),以保證不會餓死在里面。 好在之后得首領(lǐng)救助,七年前溫二哥又投資失利賠了一屁股債,無奈只得賣回東院房地產(chǎn)權(quán)來補足虧損,別墅才有今日欣欣向榮的模樣。 而當(dāng)初那個溫小少爺,就是如今的溫徇。 這段慘事聽著好像他只是仰賴首領(lǐng)救助和老天給的運氣,然而一番相處下來,朱掣總覺得這潭深水里另有隱情。 他不信他能這么溫順,就連自己小時候糖被搶了都會直接打到人家家里去,這種事怎么可能忍得下來。 這回很明顯是溫慶銘和溫徇聯(lián)手把自己「哄」上來的,對于溫徇的謊言他也不想多做理解,反正就當(dāng)是接了個工商,只是朱掣不明白,為甚么溫徇要讓他在親叔叔那過一遍臉。 而且事實證明,他似乎還在身分上撒了謊。 「將軍,客房已經(jīng)備好了?!?/br> 朱掣剛下車,聞言兩眼瞬間瞠大,不可置信地瞪著一腳還跨在車墊上的溫徇。 溫徇轉(zhuǎn)頭,朝指甲已經(jīng)摳進車門縫里的朱掣歉笑道:「我先帶你去房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