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祟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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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擺了擺手,向前走去。姜也忽然有預感,這次分別,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他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腕,素來淡然的神色變得慌張。 “小也,”她輕聲說,“你長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那個家伙,剛愎自用,冷酷無情,為了所謂的任務放棄戰(zhàn)友,拋棄一切。無論出于多么高尚的目的,他有權(quán)利拋棄他自己。卻沒有權(quán)利拋棄別人。他自作主張選中了我,然后毀掉我人生的所有可能,逼迫我走他選定的道路。從我接到上級通知到達太歲村考古現(xiàn)場起,我就注定要和這些詭異的事綁在一起。他強迫我研究棺木漆畫,命令我成為你的養(yǎng)母。神夢結(jié)社從未停止對我的監(jiān)控,而我為了迷惑他們的目光,甚至不得不犧牲我的婚姻,裝作愛一個我并不愛的男人。如果有人能記得他,大概會有很多人把他當成英雄。可在我看來,他這輩子只干過一件好事,就是把阿爾法帶回到我的身邊?!?/br> “你……”姜也澀聲道,“你討厭姜也?!?/br> “是,我討厭你,有一段時間很恨很恨你??墒切∫?,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我遷怒了你,把對另一個人的恨和厭惡轉(zhuǎn)移到了你身上。你也是受害者,你和我一樣被選擇,被安排,從未有過真正的自由。你出生的目的,就是為了犧牲。”姜若初長嘆了一聲,“你畢竟姓我的姜,不是姓他的江。養(yǎng)了你十八年,終于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你去死。那個人讓我不要對你投入太多感情,我試了那么多年,責罵你、忽視你,最后還是沒能做到啊……” 姜也死死攥著她的手。 她回眸,淡淡一笑,“他可以死,我兒子不能死?!?/br> “不……” 姜也想把她拉回來,她卻忽然出手,把麻醉針打在了他的頸間。四肢百骸的力氣頃刻間被抽空,身體像一個漏了氣的氣球,變得軟綿綿的。她的嘴唇開開合合,似乎說了什么,可他聽不清了,只能用力睜大眼,眼睜睜看著她掉頭離去。 一瞬間,悲苦充盈心房,腦海里閃過好多好多事。一會兒是他十八歲那天不歡而散,一會兒是她接過江燃懷里的嬰兒,說要給他取名叫“姜也”。明明不喜歡他,明明厭惡他,為什么要阻止他走這條路呢?這苦澀如此真實,痛徹心扉。他開始分不清了,他到底是江燃,還是姜也? 他向后跌落,落入一個懷抱,熟悉的馨香縈繞鼻尖。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那茫茫山林間。他用力去想她最后說的那幾個字是什么,是什么重要的信息嗎,是要傳達給他什么話么?意識從身體里退出,視野變得漆黑,在閉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終于想明白她說的是什么—— “對不起。” 她倔強、嚴厲,從不道歉。 現(xiàn)在,她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對不起。 姜若初道:“阿澤,記住,絕對不要讓他接近神。他會死的。” 靳非澤把他打橫抱起,向來路走去。他靠在靳非澤懷里,分明已陷入沉睡,卻依然有淚潸然而下。片刻間,淚水濕了臉龐。 第103章 我是姜也 姜也動了動手指,迷蒙間聽見身旁有人在打電話。 “阿澤,你之前殺了那個神夢結(jié)社的罪犯,違反了老太爺和學院訂立的協(xié)議,學院本來要逮捕你,但你畢竟是為了把小也帶出來,也確實營救了小也,沈老師向上面申請了拘禁令,暫時讓你待在家,到時候?qū)W院幾個領導會開會決定對你的處罰。這次這件事你一定要重視,不要再闖禍了。” 靳非澤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老太爺感冒了,就不過去看你們了,我派人給你們送山楂糕。” “不用了,不想吃?!苯菨烧f。 太累了,姜也嘗試著睜開眼睛,還沒有成功,就又睡了過去。他做了好多夢,夢里他在漆黑的地底里穿行,身后追著無數(shù)沒有臉的人。好奇怪,無論怎么跑也跑不出這深邃的黑暗。但他回頭,那些怪物竟一個個長出了臉,全是他自己的模樣。 再后來,他又夢到很多過去的事。他夢見自己在滇南的深山里受訓,和三百二十個戰(zhàn)友一起正式宣誓加入天閽計劃,從此國家人口系統(tǒng)里刪除了他的名字,他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他又夢見自己坐在出租車里,手機里是魔女跟他說生日快樂,玻璃窗外一束束煙花砰然綻放。 到最后,他又夢見mama的臉龐。她對他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微笑,說: “對不起?!?/br> 好痛,好痛。就算在夢里他也在疼痛,十八年了,她對他最溫柔的時候竟然是她要離開的時候。兩種記憶交錯在一起,像纏繞的絲線,他開始分不清,他到底是江燃,還是姜也。 亂糟糟的夢持續(xù)了不知多久,等他徹底脫離夢里泥濘的黑暗蘇醒過來,便看見靳非澤笑吟吟的俊美臉龐。這家伙和他貼得極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灼熱的呼吸。 姜也下意識退后了一點。 “你醒啦?!苯菨尚Σ[瞇的。 他靠得太近了,姜也很不舒服,微微側(cè)過臉,嗯了一聲。 靳非澤認真地端詳他,忽然伸出一截紅舌,舔了舔他的臉頰。 姜也一驚,退后了一大截,脊背挨上墻,“你干什么?” “給你擦眼淚呀?!苯菨烧f。 姜也摸了摸臉,皺眉道:“我沒哭?!?/br> 靳非澤說:“你哭了,回來的時候哭了。”他嘗了嘗舌尖的味道,“你現(xiàn)在變得好苦,很難過么,因為你mama走了?”他爬上床,把姜也擁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摸姜也的發(fā)頂,“我們小也真可憐。別哭了,我喜歡甜的小也,不喜歡苦的小也?!?/br> “我沒有難過,”姜也把他推開,道,“我只是被姜也的情緒影響了?!?/br> 靳非澤抬起他下巴,瞇著眼睛打量他,“你還是覺得你是那個人?” “我說過,”姜也一字一句道,“你認錯了人。” 靳非澤盯著他半晌,忽然一笑,“算了,你不哭就行。你一哭,我就想殺人,連山楂糕都不想吃。”他歪了歪頭,神色有些困惑,“我是不是生病了?最近總是覺得胸口不舒服。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哭,我好像很討厭別人哭,萬一我控制不住殺了你呢?” “你想殺了我么?”姜也擰眉。 “不想,”靳非澤回答得很誠實,“想親你。小也,我們接吻吧。” 姜也:“……” 姜也把他推開一點,道:“有一個問題要問你?!?/br> “說吧,”靳非澤道,“心情好就告訴你?!?/br> 姜也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姜若初的下落?!?/br> “我不知道哦?!苯菨烧f。 姜也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姜也一直在找mama,靳非澤如果知道卻不說,就是在欺騙姜也。沒來由的,他心里不希望這種事情發(fā)生。 靳非澤又道:“不過她聯(lián)系過我?guī)状?,問我你的情況,我覺得她很煩,沒有回復過。大人真是麻煩,既然把你交給我了,就不要再來煩我們?!?/br> 姜也心中一震,猛地抬頭注視他。他一臉無辜,似乎尚不清楚姜也如此震驚的原因。 “你和她,”姜也不可置信,“一直都有聯(lián)絡?” 靳非澤摸著下巴,道:“算是吧?!?/br> 心中有怒火升起,幾乎燒遍肺腑。姜也閉了閉眼,努力壓下心頭的憤怒,問:“為什么不告訴姜也?” “離開玲瓏塔之前,我和你mama有過約定,她不希望你得到任何關于她的訊息?!苯菨擅陌l(fā)頂,“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她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你永遠也找不到她。小也,只有我會在你身邊,最多加一個李妙妙。乖,不要再想著其他人了。” 姜也終于明白,靳非澤和姜若初一直有聯(lián)絡,靳非澤一直在騙人。他閉上眼,心間充滿苦澀。怪不得和姜若初談話的時候,姜若初對他的情況了若指掌。是靳非澤告訴她的,他卻從未告知過姜也,任由姜也傻兮兮無頭蒼蠅似的尋找著姜若初。 胸中陣陣鈍痛,像一口鍋蓋住了心頭。姜也想,他不該難過,難過的應該是以前那個姜也才對。信任靳非澤的是姜也,不是他。他一方面感到苦澀,一方面又感到可笑,姜也怎么會信任靳非澤呢?這個家伙根本無法理解正常人的感情,姜也怎能對他有所期待? 可這痛苦如此真實,深入骨髓,刻骨銘心。他又一次產(chǎn)生了懷疑,他真的是江燃嗎? 分不清了,他真的分不清了,他覺得很累。 姜也努力平復心緒,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吧?!?/br> 靳非澤看著他的表情,似乎比平常還漠然了一點。靳非澤忽然覺得不安,硬抬起他的下巴,道:“你在想什么,告訴我?!?/br> “我很累,”姜也揮開他的手,轉(zhuǎn)身躺下,面朝墻壁,“我想休息了?!?/br> 靳非澤戳了戳他的后背,“不許騙我。” 姜也覺得可笑,他騙人,卻不允許別人騙他。 姜也敷衍地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冷漠疏離了許多,被冰碴子浸過似的。靳非澤看了他一會兒,站起身離開房間,帶上了門。他摸了摸胸口,心臟又開始不舒服了。他討厭這種感覺,卻又無從排解。 他發(fā)消息給張嶷,這家伙改了微信名,他翻了很久才找到—— 愛吃糖的魔女:【為什么我心臟不舒服?】 無辜路人小張:【我學道不學醫(yī),心臟有病請去人民醫(yī)院,順便讓大夫看看你的腦子,我覺得你腦子的病更嚴重?!?/br> 愛吃糖的魔女:【我想殺人。殺了你我會好嗎?你現(xiàn)在在哪?】 無辜路人小張:【………………】 無辜路人小張:【你到底咋了。】 愛吃糖的魔女:【和小也說話,心臟不舒服?!?/br> 無辜路人小張:【他說了啥?】 愛吃糖的魔女:【他哭了,還冷落我?!?/br> 無辜路人小張:【你是不是胸口悶,難受,不得勁?】 愛吃糖的魔女:【原來你會看病?!?/br> 無辜路人小張:【我會個屁。你個傻逼,你心疼他,白癡。】 “無辜路人小張撤回一條信息” 無辜路人小張:【你心臟沒病,你是心疼他。他開心了你就不難受了。冷靜,別沖動,去找小也,哄他開心,千萬別來找我?!?/br> 姜也聽著靳非澤的腳步聲遠離,起身打開窗戶。夜色如墨,風聲很冷。探身往下一看,六樓,不算高。他踩著窗臺爬到水管邊上,順著水管滑下一樓。不能再和靳非澤待在一起,他被姜也的情緒干擾得太嚴重,如果認知紊亂,他的計劃也會出現(xiàn)差錯?,F(xiàn)在鬼校的入口被封閉了,婁無洞已經(jīng)被神夢結(jié)社知曉不能接近,他必須尋找別的入口。 他要阻止阿爾法,阻止mama……不,不是mama,是姜若初。 可惡,他到底是姜也還是江燃? 腦子突突發(fā)疼,他用力甩了甩頭。忘戴墨鏡了,視野畸異古怪,高天倒映下深重的黑影,人們面孔蒼白,鬼魂一樣穿行。有人經(jīng)過他,投來古怪的眼神。詭異的景象會影響人的精神,他不能長時間面對這些恐怖的圖景。墨鏡……他要找墨鏡……找不到,酒也行。 他進了一家酒吧,要來一杯精釀。一杯喝得太快,酒勁兒尚未上頭,視野還是如此清晰詭譎,他又要了一杯。一杯一杯地喝,腦袋越來越疼,左眼也開始疼痛,姜也和江燃的記憶交織在一起。調(diào)酒師給他續(xù)滿一杯,他正想道謝,眼前的人卻驀然成了沒有臉的怪物。他悚然一驚,眨眼間,怪物又變成了調(diào)酒師。 “先生,你沒事吧?”調(diào)酒師問。 出現(xiàn)幻覺了,周圍的人們長得越來越奇怪,第三只眼的副作用在加強,甚至開始侵蝕他的思維。身體好疲憊,他開始胡思亂想,mama……不,姜若初的計劃真的能奏效么,她會死在那里么?他腦子一團亂,根本無法思考。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酒精麻痹他的大腦,詭譎的視野終于變得模糊了起來,所有人都有了重影。他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無所謂哪里,可以躺下就行。他從高腳凳上下去,差點崴腳跌倒,扶著吧臺才穩(wěn)住身體。踉踉蹌蹌地離開,地板波浪起伏,他仿佛走在一團棉花里,世界渾似搖晃不止的搖籃,蕩得他難以保持平衡。一個長臉的怪男人朝他伸出手,邀請他去酒店過夜。他嫌惡地皺起眉,避開這人的手,卻一頭撞進另一個懷抱。身子一僵,他下意識要起身,腰卻被來人摟住。他仰起頭,見到了靳非澤。 這世界古怪離奇,獨他光彩依舊。他的眼眸漆黑深邃,柔軟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著搭在肩后,一身休閑的白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胳膊。他一手摟著姜也,一手拗著那長臉男人的咸豬手。 這一瞬間,像有神明降臨在姜也的噩夢。 “你又逃跑?!苯菨刹[起眼,眸中風雷暗蓄,“這次我一定要把你手腳打斷,讓你只能乖乖待在我身邊。不如今天晚上就開始吧,先切腿……” 他的話霎時間頓住,因為姜也頭一埋,靠在他肩頭。溫熱的身子貼緊了他的,他能感受到姜也溫暖的體溫。 這還是姜也第一次這么主動。 他聽見姜也口齒不清地說:“你好好看……” 那長臉男人被拗著手,哇哇亂叫。靳非澤橫了他一眼,眼風如刀,他下意識閉緊了嘴。 “你說什么?”靳非澤低下頭問姜也,“你剛剛說什么?” 姜也喝多了酒,腦子成了一鍋粥。想不明白事兒了,他只知道他不想再看見這世界的古怪,只想埋在靳非澤的懷里逃避。 只有靳非澤是美的,那就只讓他看見靳非澤吧。 他用力抱緊了靳非澤的窄腰,輕聲說:“帶我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