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斜斜映在她臉上，臉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隱在暗處，有種說不出的陰森寒意。

    “父親！”

    溫潤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兵馬司那頭，我查到了?！?/br>
    “你進來！”

    謝而立推門進來，徑直走到晏三合面前，“晏姑娘，這事的確是場誤會?！?/br>
    晏三合：“你說。”

    “七月十六京城戒嚴，五城兵馬司在街上發(fā)現(xiàn)父子二人?！?/br>
    謝而立把手里的一卷案宗遞到晏三合面前。

    “第六頁，上面記著他們?nèi)氇z和出獄的時間，你弟弟死在牢獄里，這事也有記錄。”

    晏三合面色肅殺，站著一動不動。

    謝而立知道她不相信，又道：“正常來說，牢獄里死的人，尸體都扔亂墳崗，但因為他們父子二人是無辜的，所以允許你父親把尸體帶回去?！?/br>
    晏三合垂在身側(cè)的手用力握成拳頭，“沒有任何說法嗎？”

    謝而立一怔，明白過來這話里的意思后，又道：“大案當前，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wèi)也是奉命行事。這事……只能說太不巧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匕首刺在晏三合的心頭。

    她的心是痛的，身子是軟的，需要有什么東西靠一靠，才能支撐著讓她不倒下去。

    第14章 化念

    晏三合沒有倒下去。

    她接過案卷，翻到第六頁，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過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她就這么坐著。

    燭火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悲傷，讓她看起來像樽一動不動，且沒有生命力的石像。

    謝而立還想再說點什么，父親冰冷的眼刀掃過來，他趕忙退讓到一旁。

    謝道之洗清了冤屈，還一下子占了上風，按理應該感覺輕松，然而，他的心頭還懸著一把刀——

    這女子來向他討要說法的真正目的，還沒有說出來。

    “晏姑娘，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真相就是如此?！?/br>
    謝道之這一回決定采取主動。

    “說陰差陽錯也好，說命運不濟也好，總而言之，這一切與我無關(guān)。”

    晏三合被這兩句冰冷的話拉回現(xiàn)實。

    她緩緩抬頭，注視著謝道之的瞳孔。

    “如果沒有那個案子，如果不是七月十六，你會讓他們進府嗎？”

    “這話沒有任何意義?！?/br>
    謝道之臉一沉，“你要的說法，我已經(jīng)給到你，下面該你兌現(xiàn)承諾?！?/br>
    “父親，晏姑娘只是想尋一個真相，別的不說，單單這份執(zhí)著就讓人感動。”

    謝而立嘆了口氣道：“磕頭賠罪就不必了，就請晏姑娘把真實的意圖說出來吧！”

    一個白臉，一個紅臉，配合的相得益彰。

    晏三合看著父子二人，目光說不出的清冷，雙腿一屈跪地，不等兩人反應過來，“砰砰砰”三個頭已經(jīng)磕完。

    “我不喜歡欠人東西?！?/br>
    晏三合起身，抬頭挺胸道：“還清了，心里踏實?！?/br>
    她五官中眉眼最奪人心魄，卻也最讓人心悸，謝家父子看著她滿目的清冷，竟都愣住了。

    “下面我要說的話有些詭異，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br>
    晏三合聲音不帶任何情緒，“祖父去世，停靈七天，最后一天晚上，棺蓋突然裂開。”

    “什么？”

    謝而立驚得脫口而出。

    晏三合淡淡掃他一眼，“民間有個傳說，棺木合不上是因為死人生前有無法開口的念想，時間一久，念就化成了心魔。”

    “這，這，這……”

    謝而立驚訝到了極點，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老父親臉上比他還震驚。

    “我請來高人，高人說祖父咽氣前，腦子里想的是一封信。”

    謝道之一驚，指著書案上的信：“就是這封？”

    晏三合：“我把祖父的遺物整理了一遍，他的書信不多，能讓他心里有念的，應該只有這一封。”

    謝道之感覺自己的腳有些發(fā)軟，但又隱隱猜到些什么，“那你到謝家……”

    “高人說，想要讓棺木合上，就必須要化念?！?/br>
    晏三合靜靜地看著他：“這才是我來謝家真正的目的！”

    謝道之徹底驚住，活大半輩子，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

    這姑娘背手而立，侃侃而說的樣子，為什么看上去如此淡然老成？

    她一點都不害怕嗎？

    “什么是化念？”他問。

    “找出他心里的死結(jié)，想辦法把這個結(jié)解開?！?/br>
    “如何化念？”

    “解結(jié)還需打結(jié)人?！?/br>
    “我……是他的心結(jié)？”

    “那封信是他的心結(jié)，信是寫給你的，祖父生前并不知道三條人命的真相，在他心里……”

    晏三合頓了頓：“你就是那個打結(jié)的人?！?/br>
    謝道之心頭一悸，“我要怎么做？”

    “沐浴，更衣，點香，在一柱香的時間里，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清楚就行。”

    謝道之看著她森森的眼眸，猶豫著問：“說清楚棺材就能合上了？”

    “前提是……”

    晏三合：“你是心甘情愿替他化念。”

    謝道之心中倏的一動，“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呢？”

    第15章 點香

    晏三合似乎一點都不驚訝他會有這么一問。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這念化不了。”

    “化不了……”

    謝而立突然插話，“會怎么樣？”

    晏三合看他一眼，“棺木就會一直合不上?！?/br>
    謝而立只覺毛骨悚然，“棺木一直合不上，會有什么后果？”

    晏三合：“七七四十九天后，晏行的子孫會陸續(xù)倒霉。”

    謝道之：“……”

    謝而立：“……”

    “現(xiàn)在，選擇權(quán)在你手上。”

    晏三合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轉(zhuǎn)身拉開門，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我在院子外頭等你的答復?！?/br>
    ……

    夜色暗沉。

    晏三合背手站在墻邊，身形單薄又筆直。

    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善和惡都在一念之間。

    謝道之會怎么選擇，她不知道。

    她只明白一件事，祖父如果在天上看到聽到這一切，定會后悔這些年對這封信的耿耿于懷。

    祖父！

    她在心里輕輕喚了一聲。

    這樣的結(jié)果，你看到了嗎？

    甘心嗎？

    能放下嗎？

    一場誤會，三條人命，一生執(zhí)念。

    多不值！

    “太不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