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如今朝中局勢(shì)來看，位高權(quán)重的輔城王當(dāng)然不會(huì)有事，小皇帝和太后知?道?了說不定還會(huì)想著法兒地送幾?道?空白圣旨到輔城王的手?上哄人家?開心。

    可他魯公公不一樣。

    太監(jiān)內(nèi)侍，對(duì)外?說的再怎么好聽威風(fēng), 入了宮墻之中那就是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奴才。但凡哪天主子一個(gè)?不高興，小命直接玩兒完。

    思及此，魯公公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可他便?不甘心自己一路遐想的加官晉爵就此破滅，想著怎么著也得掙扎一番, 哄謝元丞將詔令接了。這樣一來，即便?謝元丞心中再怎么不舒坦, 但他至少也算完成了此番前往薊州縣的任務(wù)，回到皇城才不會(huì)被問罪。

    “王爺可是對(duì)圣上旨意有何不滿？”好不容易才將詔書上的泥水擦干，但上面依舊留下斑駁痕跡。魯公公恭恭敬敬捧著那道?圣旨站起身?，壯著膽子直視謝元丞，“圣上畢竟年幼，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但哪怕圣上年少人性惹王爺不快，王爺也該多想想先皇臨終前囑托……”

    謝元丞面色愈發(fā)不虞。

    也不知?魯公公是真?的絲毫未覺還是準(zhǔn)備豁出?去了，仍不知?死活地說著：“王爺身?為輔城王，就算是圣上嫡親皇叔但終歸也是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再怎么說，王爺也不該拿圣諭出?氣，這不是明晃晃地將皇家?顏面扔在?地踩嘛?！?/br>
    宮中老人都知?道?，謝元丞年幼時(shí)曾受過先帝不少照拂，最看重的就是那份血緣親情。

    魯公公三兩句話把?先帝搬出?來，又?多次提及皇帝年幼，試圖讓謝元丞回憶起先皇臨終托孤的場景，好讓謝元丞多少顧念一二。

    可他小聰明沒使對(duì)地方。

    謝元丞壓根不接話茬，只冷冷地覷著面前喋喋不休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謝元丞一字一頓，“本王問你，你與本王誰主誰臣？”

    “啊？”魯公公懵了一瞬，又?瞬時(shí)反應(yīng)過來，唯唯諾諾道?，“自然王爺是主，奴才是臣?！?/br>
    謝元丞繼續(xù)問：“本王再問你，王妃與我是何等關(guān)系?！?/br>
    魯公公摸不著頭腦，試探著說：“同心同體的恩愛夫妻？”

    謝元丞不置可否：“既是夫妻，那王妃與你誰主誰臣？”

    魯公公就是再遲鈍聽到這也改反應(yīng)過來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王妃主，奴……奴才……奴才是臣?！?/br>
    “既如此，”謝元丞直接發(fā)難，厲聲道?，“方才見到王妃，你為何不行禮參拜？”

    相比那道?京都而來毫無厘頭的賜婚圣旨，謝元丞生氣的是魯公公對(duì)葉從意的態(tài)度。

    他拎得十分清楚，賜婚是謝修齊想的，圣旨上玉璽印是謝修齊親自蓋上去的。這內(nèi)侍的嘴臉再怎么惹人生厭，到底也只是個(gè)?聽差辦事的，就算謝元丞對(duì)小皇帝再怎么不滿意，他也不會(huì)刻意為難一個(gè)?小小宦官。

    可偏偏這宦官在?葉從意面前趾高氣揚(yáng)的模樣全被牽馬回來的謝元丞納入眼?底。

    葉從意是他兩輩子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珍寶，容不得任何人輕賤。

    魯公公心說大事不妙，眼?線傳的虛假情報(bào)誤人！

    謝元丞明顯的怒意好似泰山壓頂，魯公公被嚇得腿軟，直接滑跪在?地。

    “噌噌”兩下以膝挪步，移到葉從意面前。

    葉從意沒想到半刻鐘前還目中無人的白面宦官此時(shí)此刻會(huì)突然來上這么一出?。

    她往謝元丞身?后退了兩步。

    魯公公又?“噌噌噌”跟上去，一遍移動(dòng)還一遍裝模作樣地連扇自己巴掌：“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才目光短淺，有眼?無珠開罪了王妃，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寬恕奴才吧！”

    葉從意心里自然清楚謝元丞就是很單純的為自己出?氣，她正欲開口，就被謝元丞打斷。

    “什么叫讓王妃寬恕你？王妃面慈心軟菩薩心腸，鮮少計(jì)較這等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敝x元丞冷然道?，“你記住了，今日是本王不高興要尋你麻煩，來日若讓本王聽見任何不利于王妃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屆時(shí)不管是不是從你口中傳出?，本王都會(huì)親自去拔了你的舌頭?！?/br>
    魯公公大駭，抬手?又?給自己扇了好幾?個(gè)?耳光，聲音聽起來略比先前幾?個(gè)?清脆些：“奴才該死！奴才失言！奴才該打！王爺教訓(xùn)得對(duì)！”

    忽然，衙門外?傳來一聲調(diào)侃。

    “到底是該死還是該打也不說個(gè)?清，是看我?guī)熌锶菀仔能洠圆畔率?這么輕？這力道?能把?蚊子打死嗎？”

    “真?是好沒誠意的認(rèn)錯(cuò)?！?/br>
    葉從意：“……”

    她甚至不用看，就能憑借這句“師娘”以及說話人欠欠的語氣斷定來人是九百金。

    只是他怎么跟過來了？

    葉從幾?乎是下意識(shí)的掃了謝元丞一眼?。

    后者注意力放在?魯公公身?上，對(duì)于九百金突然到來并無太大反應(yīng)。

    魯公公自扇的動(dòng)作一頓，右手?停留在?臉頰三寸處微微發(fā)抖。

    見謝元丞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狠心一咬牙，手?掌高高舉起，又?狠狠落下。

    右半邊臉霎時(shí)紅了一片。

    “誒，繼續(xù)繼續(xù)！就是要這個(gè)?力度才合適嘛。”九百金繼續(xù)煽風(fēng)點(diǎn)?火。

    魯公公咬牙切齒地看他一眼?。

    九百金事不關(guān)己地轉(zhuǎn)頭望天。

    魯公公深吸一口氣。

    謝元丞沒發(fā)話，他自然不敢停下。

    “啪啪啪——”

    十幾?聲接連響起，空蕩蕩的縣衙內(nèi)甚至出?現(xiàn)了回音。

    嘴角隱隱有絲絲血跡溢出?，謝元丞才終于叫停：“行了?！?/br>
    魯公公渾身?發(fā)軟，癱坐在?地。

    心底頓時(sh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公公自京都遠(yuǎn)道?而來，舟車勞頓實(shí)在?辛苦?！敝x元丞扭頭吩咐，“裴行，魯公公的住所就交給你安排了。”

    裴行扶著腰間劍鞘，垂首應(yīng)：“是?！?/br>
    “哦對(duì)了?！敝x元丞繼續(xù)說，“領(lǐng)個(gè)?郎中替他號(hào)脈問診，該抓藥便?抓藥，該扎針便?扎針，瞧完了病就好吃好喝招待著，畢竟一路顛簸，再強(qiáng)健的身?子骨也要脫層皮?！?/br>
    九百金目瞪口呆。

    這難道?就是天家?講究的恩威并施，打幾?十個(gè)?巴掌再給個(gè)?甜棗嗎？！

    裴行再次應(yīng)聲：“是?！?/br>
    魯公公滿腹怨懟，卻只能將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謝王爺掛懷?！?/br>
    謝元丞抬了抬下巴。

    裴行彎腰將癱坐在?地上的魯公公扶起帶離。

    魯公公緊跟著裴行顫顫巍巍走了幾?步，又?突然止住步伐。他轉(zhuǎn)身?回頭，欲言又?止。

    九百金叫謝元丞：“師父，他好像還有話要說?！?/br>
    謝元丞淡淡看九百金一眼?，旋即又?看向停留在?不遠(yuǎn)處的魯公公。

    他沒問話，眼?神卻好似在?說：“還有何事。”

    魯公公攥了攥手?中明黃詔書，終究沒敢再觸謝元丞的霉頭。輕搖了搖頭，接著低頭看著腳尖，老老實(shí)實(shí)跟著裴行走。

    “魯公公?！比~從意在?他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叫住他。

    魯公公背影一僵，頓在?原地。

    葉從意走上前去，道?：“圣諭不接你回去不好交代?，給我吧。”

    魯公公怔然。

    回味過來時(shí)葉從意已?經(jīng)將詔書從他手?中拿走。

    魯公公感激涕零：“多謝……王妃?！?/br>
    他這句謝是發(fā)自肺腑的，葉從意此舉相當(dāng)于救他一命。

    葉從意只擺擺手?，未語旁言。

    魯公公微微欠身?行禮，而后跟著裴行走了。

    “就這么讓他走了？”九百金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嘟嘟囔囔，“師娘，我?guī)煾刚f得真?沒錯(cuò)，您真?的太心軟。”

    葉從意對(duì)他做出?的的評(píng)價(jià)視若無睹：“九百公子逢人便?喊師娘的習(xí)慣不好，得改?！?/br>
    謝元丞再次往九百金所在?之處投去視線。

    九百金瞧見謝元丞在?看他，立馬欣喜喊道?：“師父！”

    謝元丞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謝某才疏學(xué)淺，九百公子這一聲‘師父’實(shí)在?愧不敢當(dāng)。”

    九百金接話道?：“哪里哪里，師父過于自謙了！方才那一出?，我都能從師父一言一行中領(lǐng)悟到不少東西呢！”

    葉從意：“？”

    他領(lǐng)悟到了什么東西？

    “所以只要師父能收我為徒，以我這么高的悟性，遲早有一天能給師父師娘長臉的！”九百金拍著胸脯說。

    謝元丞揉著太陽xue，直接無視他。

    “夫人，我們也回去吧?！彼麑?duì)葉從意說。

    葉從意點(diǎn)?頭，跟著他離開。

    九百金吃癟也絲毫不氣餒，反而在?原地給自己打氣：“至少他沒拒絕第二次！烈女怕纏郎，只要我堅(jiān)持到底，終有一日可以成功拜師的！”

    烈女怕纏郎這句話還是顏酉教給他的。

    昨日葉從意找過他后，他差點(diǎn)?就要放棄拜師的念頭了。后來又?聽聞?lì)佊细锾m月與葉從意交情匪淺，九百金計(jì)上心頭，此路不通便?再尋別路。

    他把?主意打到了顏酉身?上，夜里摸著黑去拜訪，說明來龍去脈后，顏酉就給他出?了這么個(gè)?餿主意。

    他看著謝元丞打馬離去的背影，忽然大聲喊道?：“師父師娘，我們回見！”

    聲音順著風(fēng)聲飄進(jìn)?葉從意耳中，她扯了扯嘴角，說：“還真?是鍥而不舍?！?/br>
    謝元丞駕著馬，下巴虛虛搭在?她肩上，認(rèn)同道?：“確實(shí)?！?/br>
    葉從意：“這粘人精怕是甩不掉咯?！?/br>
    謝元丞卻道?：“沒有吧，這不就被甩在?身?后了？”

    葉從意笑起來。

    馬在?空曠的街道?上奔騰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