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私下里還是更習(xí)慣喚葉從意作姑娘。

    葉從意也不糾正，沒正面回應(yīng)冬芷的話，只說：“不知將軍府的茶好喝不好喝。”

    “茶不都是那個味道嘛，”冬芷想了想，評價道，“澀澀的?！?/br>
    將軍府的小廝看見生面孔，上來問請柬。冬芷從袖袋拿出請柬遞去，小廝核對一番后，才引著兩人進門。

    葉從意初入京，與謝元丞成親時又蓋著蓋頭，沒幾人見過她樣貌，走了一路也沒人注意。她樂得自在，徑直往角落走，找了個沒人的坐席歇下，憑著上一世的記憶悄悄辨認屋里的人。

    突然角落的另一端傳來幾人咬耳朵的聲音。

    “她來了沒有？”

    “應(yīng)該還沒有，沒聽見下人通傳。”

    距離不遠，葉從意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的，葉從意就是覺得這幾人口中說的“她”就是自己。

    角落里的聲音繼續(xù)說：“聽說那位葉家女是從偏地來的，歸京沒多久就成為輔城王妃，我真是又好奇又憤慨，想知道護國寺那支卦象預(yù)言來的人究竟好在哪里，我們二姊姊漂亮又端莊，竟然都比不上！”

    一人應(yīng)和道：“唉，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兩人都成親了。只是二姊姊為何央求阿娘將她請來，不鬧心嗎？”

    冬芷當即就要沖出去同那兩人理論，被葉從意扣住手腕安撫下來。

    冬芷又氣又惱，不解地喊：“姑娘！”

    葉從意沒說話，但那神情仿佛在講：“不著急，再聽聽。”

    冬芷的一聲喊，讓議論的人注意到了這頭。二人怔愣一瞬，只覺得葉從意面生，但因為冬芷喊的是“姑娘”，就沒往面前這人就是她們議論的對象這方面去想，只當成是哪家不常出戶所以沒見過的小姐。

    雙方視線碰撞，二人頗有禮節(jié)地朝葉從意笑了笑。

    葉從意頷首回禮。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苯锹淅锿蝗挥侄喑鲆坏缆曇簦f出來的話卻是斥責(zé)的，“府中宴客，你倆不去幫忙招呼，躲在角落嚼舌根像什么話?！?/br>
    二人乖巧低頭：“二姊?！?/br>
    葉從意微微抬頭，不露痕跡地打量此人。

    靳淇，護國將軍嫡次女。

    她身著一身簡單的羅裙，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盤了發(fā)髻，而是將一頭青絲高高豎起，眉目間盡顯英氣。

    察覺到葉從意的視線，靳淇也朝她看過來，說：“家中小妹頑劣，讓這位姑娘見笑了?！?/br>
    葉從意囅然一笑：“無妨?！?/br>
    靳淇沒認出葉從意身份，自然沒聽出葉從意說的“無妨”是何含義。

    簡單打過招呼，靳淇眉目一橫看向旁邊兩個少女：“隨我去后院領(lǐng)罰?！?/br>
    少女撇了撇嘴，對視一眼，低著頭蔫兒了吧唧地跟著嫡姐回后院。

    冬芷憋了一肚子氣，見人走后憤憤道：“姑娘！她們這樣說您，您還說無妨?！?/br>
    “難不成要我上去跟她倆吵一架嗎？”葉從意柔聲說，“而且這不是已經(jīng)下去領(lǐng)罰了?！?/br>
    冬芷嘴唇翕動，最終把話憋了回去。

    葉從意看她好幾眼，臉上掛滿了“不高興”三個大字。心知冬芷是在為自己不平，從面前擺放的糕點盤里挑了塊她愛吃的，哄道：“好冬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別氣了好不好？”

    冬芷心下軟成一片，說：“我哪里是在跟姑娘您置氣。”

    葉從意將糕點塞到冬芷嘴邊，道：“我知道的，吃塊點心甜一甜?！?/br>
    冬芷小口小口咬著糕點點頭。

    ＊

    賓客將齊，茶會即將開始。

    霍夫人步履如飛地從院子外趕進屋，帶著一臉歉然的笑，說：“家中有事耽擱了，可是來遲了？”

    廳中有人回應(yīng)：“不遲不遲，霍夫人來得正好?！?/br>
    其他命婦招呼著霍夫人入席，霍夫人只朝她們方向一笑，腳步不曾偏挪。她在廳內(nèi)環(huán)視一圈，終于看見角落的葉從意，徑直往她身旁的空位走去。

    葉從意向她見禮：“霍伯母?！?/br>
    霍夫人連連擺手：“可不敢當不敢當。尊卑有別，如今該是我向你行禮才是?！?/br>
    葉從意笑道：“長幼有序?！?/br>
    霍夫人只是笑笑，語氣似有嘆惋：“可惜咱小子沒福氣……”

    “哦對了，你母親在家中準備你今日回門的事宜，所以沒來?！彼吢渥呎f，“她托我囑咐你一句早些回家?！?/br>
    葉從意點頭：“好。”

    “其實你今日大可以不來?！被舴蛉饲穆曊f，“這里的人，你都不甚熟悉，怕要吃虧?！?/br>
    “我才與王爺成親，若不來，怕是要嚼舌根，說我擺王妃架子?！比~從意說，“到時候影響不好?！?/br>
    “也是?！被舴蛉顺粤祟w花生，“那你露個臉，到時候?qū)€機會走了便是，這里伯母替你應(yīng)付著，你父親母親還在等你回家呢?！?/br>
    葉從意：“好?！?/br>
    請柬上寫的茶會開始時間到了，靳淇廳內(nèi)一角掀簾而出。身后跟著一隊端著建盞在竹筅的丫鬟，按照席位給賓客依次發(fā)放下去。

    “阿娘還在著手準備茶糕，讓我先來招呼各位夫人姑娘。”說罷，靳淇低聲問身旁的隨從，“輔城王妃還未至嗎？”

    隨從說：“應(yīng)當已經(jīng)到了?！?/br>
    靳淇視線在廳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掃過一應(yīng)熟悉的面孔，終于在最后，將目光定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第八章

    葉從意低頭喝著茶，冬芷在一旁扯她袖擺，輕聲道：“姑娘姑娘，那位靳二姑娘一直盯著您瞧呢?！?/br>
    葉從意抬頭，順著冬芷所言的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撞上了靳淇滿是探究的視線。她抬了抬茶盞示意，大大方方迎著靳淇的目光淡然一笑。

    似是驚奇于葉從意的坦然，靳淇明顯怔愣一瞬，反應(yīng)過來才向葉從意微微點頭示意。

    靳淇有些許好奇。

    這位自偏地而來的葉家女，似乎跟京都流傳言論說得不太一樣。

    她看了一會兒就收了視線，指揮隨從繼續(xù)忙活起來。

    “這位靳二姑娘……”霍夫人挪著身下的座墊，挨著葉從意更近一些。

    葉從意聽出她有話想同自己說，卻又在話將出口時顧及到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葉從意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頗有感慨。

    也是難為了霍伯母八卦的性子。

    “霍伯母有什么話不妨直說?！比~從意一哂，壓低聲線，“這位靳二姑娘如何了？”

    霍夫人詫異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驚訝得沒控制住音量，引得周遭賓客側(cè)目相看。

    霍夫人尷尬地咳嗽一聲，待旁人不再關(guān)注這邊，才低聲說：“這位靳二姑娘在京都久負盛名，她自幼跟隨靳將軍在邊關(guān)長大，雖是將軍府嫡女，卻半點不嬌氣，也不似武將粗魯。文能吟詩作賦，武能上陣御敵?！?/br>
    葉從意由衷地說：“天底下竟還有這般出色的奇女子?！?/br>
    “誰說不是呢?！被舴蛉苏f，“若不是當今圣上尚且年幼，像靳二姑娘這種人物，八成是要被太后物色上入宮為妃的?！?/br>
    葉從意：“是這個道理?！?/br>
    “嗐，話扯遠了?！被舴蛉私K于把話引上正題把聲音壓得更低，“可你知道靳二姑娘這種出色的女子，她心里屬意誰嗎？”

    “知道啊，”葉從意輕笑，“謝元丞?！?/br>
    霍夫人驚恐地看她，聲音不自覺提了兩個度：“你知道？！”

    挨得近的賓客再次側(cè)過身來看她們，嘴上還不忘調(diào)笑：“霍夫人一驚一乍，一會兒知道一會兒不知道的，是在說什么趣事呢，干脆講出來讓大伙兒都聽聽?！?/br>
    “呸?！被舴蛉松裆粩?，“好好喝你的茶，別人家的私房話你也要聽?！?/br>
    那人尷尬收了笑容，卻因著霍府比自己家官位大不好發(fā)作。頓覺興味索然，識趣地將頭轉(zhuǎn)了回去。

    霍夫人少見地嚴肅起來，看著葉從意一言難盡地說：“知道此事你還上趕著過來，你可知這里有多少人等著看熱鬧？”

    “將軍府這次茶會來了這么多人，確實很熱鬧?！比~從意答非所問地說。

    “你這孩子?！被舴蛉藫鷳n地說，“我是怕你吃虧，你初來京都，不曾見過這些高門大戶之間的彎彎繞繞。今日若是在這里吃了虧，我回去怎么同你母親交代？”

    謝元丞當日“逼婚”留給霍夫人的印象過于深刻，導(dǎo)致她還被框這夫妻二人貌合神離，積不相能的錯覺之中?？傆X得葉從意在這邊吃了虧，謝元丞也不會管，更不會替她抱不平。

    葉從意卻寬慰道：“霍伯母不必擔憂。她們就算再瞧不上我這個便宜王妃，也得顧及我父親。都是在官場上打交道的，不至于鬧得太難看。”

    “可……”

    恰巧這時，靳淇帶著婢女搬了個小木案十分有目的性地走來，霍夫人只能就此作罷，不再多言。

    冬芷警覺地看向來人，在葉從意身旁低聲嘟囔：“她們來干什么?！?/br>
    葉從意拿起茶盞，借廣袖遮擋，側(cè)頭跟冬芷說：“來了不就知道了?！?/br>
    不過幾息，靳淇來到葉從意面前，她親切又疏離地喚了聲：“葉姑娘?！?/br>
    冬芷立即糾正：“是輔……”

    被葉從意攔了下來。

    葉從意眉目輕佻地看著靳淇，等她下一句言論。

    靳淇命侍女將木案放在霍夫人和葉從意的坐席之間：“不介意擠一擠？”

    葉從意往旁邊挪：“請便。”

    葉從意一時也捉摸不定靳淇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對方入席后就不再說話，她便也不主動出聲。

    將軍府這回辦到的茶會與以往不同，沒有煎茶的茶爐，反倒分發(fā)了一些眼生的器具。

    葉從意倒覺得眼熟。

    因著重生之利，她能看出來這是往后幾十年里京都的高門貴族間流行的點茶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