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路過人間

    她的能力從來改變不了過去, 瓶瓶一年前就知道這點了。

    她只是看上去很厲害，實際上只能改變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改變現(xiàn)存的檔案，改變自己的臉, 改變殘缺的四肢, 但改變不了命。

    頂著姜厭探究的視線，瓶瓶皺起眉，“你怎么這么多問題。”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演了，這里的醫(yī)務(wù)人員都是強制樂一試藥的, 他們死不足惜, 剩下的移交給公安局吧, 人都是我殺的，聽說我這種人會進少管所, 不過你必須履行你之前答應我的。”

    姜厭：“答應什么？”

    瓶瓶：“給我的朋友們上戶口, 還有讓他們上學讀書。”

    姜厭沉默下來。

    許久，她確定道：“你認真的嗎？”

    瓶瓶理所當然地點頭。

    “你應該再考慮考慮, ”姜厭皺眉道，“你準備cao控他們的尸體過一輩子么？”

    *

    瓶瓶沒有一個好名字。

    蔣河說她以前還是mama的女兒的時候，叫“萍”，浮萍的萍，后來蔣河給她取名“瓶”，陶瓶的瓶。

    瓶瓶不記得自己以前叫“萍”的時候, 但她總能記起一件事。

    她記得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她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她曾感受到自己飄起來，以旁觀者的方式看見過自己與溫柔的母親。

    那時候她完全不懂發(fā)生了什么, 但她記得自己飄飄乎的，很輕盈, 乳汁很甜，她溫暖又幸福。

    這是她被賣掉前的全部記憶。

    之后的記憶便是蔣河與馬戲團。

    哇，她的記憶里全都是這些，她還記得特別搞笑的，她曾經(jīng)把蔣河當mama，樂謠一遍又一遍地給她重復mama不是這樣的，起初瓶瓶還不信，但她很快就信了。

    蔣河太兇太兇了。

    誰家的mama是這樣??？怪她還以為mama這種身份是輪班制，前一個mama沒有了，后一個mama就會補上去。

    原來不是啊…只有小豆丁大小的瓶瓶苦惱地想，她沒有mama了，但她有了好幾個好朋友。

    蔣河組建了一個叫馬戲團的東西，與瓶瓶同齡的人有四個，他們各有各的好看，還有小朋友會背詩，其中有個小女孩超牛氣的，她不僅會背詩還會舉著話筒跳舞，跳得特別好看，瓶瓶喜歡趴在花瓶上看她，還喜歡高聲叫她的名字和她聊天。

    “樂一樂一，你能不能也教我背詩呀？”

    瓶瓶的聲音奶聲奶氣的。

    牛氣轟轟的小女孩叉著腰拒絕：“我不教笨蛋，你個蠢蛋?！?/br>
    瓶瓶很難過：“可是瓶瓶不笨呀?！?/br>
    樂一：“就你還不笨？我們都有姓就你沒姓，肯定是你太笨了。”

    瓶瓶趴在花瓶上淚眼汪汪的，樂一的眼皮都快翻到天上了：“就會哭，煩死了，誰愛跟你玩你跟誰玩，別煩我?！?/br>
    樂謠遠遠聽到聲音，一巴掌呼到了樂一頭上：“你才蠢蛋，就會欺負瓶瓶！”

    樂一抱著頭嚎啕大哭，瓶瓶笑出了鼻涕泡。

    她被樂謠抱出了花瓶，趔趄地走向樂一。

    “呼呼，jiejie不哭。”

    樂一油鹽不進地轉(zhuǎn)了個身，瓶瓶把這當成游戲，轉(zhuǎn)著圈要看到樂一的臉，最后樂一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跑去找蔣河告狀去了。

    蔣河走了過來，她把瓶瓶抱回花瓶，“誰準你出來的？”

    她問樂謠：“是你把瓶瓶抱出來的？”

    樂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嘉和小天結(jié)束了訓練，站在很遠的地方偷看。

    蔣河告訴大家：“花瓶是瓶瓶的皮，人離開了皮活不了，你們想讓瓶瓶沒有皮嗎？”

    幾人被蔣河的形容嚇到了。

    可瓶瓶莫名其妙的，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摳摳小腦袋瓜：“蔣阿姨，瓶瓶有皮的?！?/br>
    蔣河微笑地轉(zhuǎn)過身：“不要急。”

    半個月后，瓶瓶在身體檢測合格后，接受了手術(shù)。

    那可真是個骯臟的小診所，又黑又臟，瓶瓶術(shù)后感染，整整過了一個月才從鬼門關(guān)闖過來，可她活過來了，卻永遠失去了四肢和視力。

    失去視力這件事讓蔣河措手不及，但既然選擇了只要給錢什么手術(shù)都會做的黑診所，就要承擔損失，所幸瓶瓶的表演也不需要視力。

    在瓶瓶四肢的切割面恢復光滑后，蔣河把她抱進了花瓶里。

    “這個花瓶以后就是瓶瓶的皮了?！?/br>
    “瓶瓶以后要愛護自己的皮知道嗎？”

    瓶瓶還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點頭，“我會愛護自己的?！?/br>
    她問蔣河：“蔣阿姨，可我什么都看不到呀，我該怎么愛護自己？”

    蔣河笑道：“不要緊，我會幫你。”

    瓶瓶懵懵懂懂地點頭。

    蔣河很懂可持續(xù)發(fā)展這件事，她對花瓶進行了加工，為了方便瓶瓶排泄，她在底部挖了個洞，為了應對突發(fā)情況，她在花瓶側(cè)面雕出了一道活門，每當瓶瓶冷的時候，蔣河都會打開那道側(cè)門，給她蓋上衣服，當瓶瓶不舒服的時候，蔣河也會打開那道側(cè)門，給她注射藥劑。

    瓶瓶經(jīng)常被注射不同的藥劑，明明是生長最快的年紀，她卻長得緩慢，但再多的藥都無法阻斷她的生長，即使很慢，她依然在慢慢地變大。

    六歲的時候，她幾乎溢滿花瓶了。

    花瓶比尋?；ㄆ恳笊喜簧伲珜τ谝粋€孩子來說，依然太小太小，最初的幾個月，瓶瓶總是在痛哭，竭斯底里地尖叫。

    “太疼了太疼了，”她用下巴不停地撞花瓶，“樂一jiejie我好疼?！?/br>
    樂一堵著耳朵閉上眼睛。

    她辛苦訓練一天了，渾身也很疼，一點都不想理別人。

    樂謠急急忙忙地跑去花瓶邊：“瓶瓶你怎么了？”

    小天甩著魔術(shù)布給瓶瓶展示新學的魔術(shù)：“登登登登，小天魔術(shù)師要登場啦，瓶瓶快看我！”

    瓶瓶睜著空洞的眼睛往小天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看這邊嗎？”

    小天忽然說不出話了。

    小嘉瞅了小天一眼，而后踮著腳尖親了親瓶瓶的臉頰。

    瓶瓶的哭腔戛然而止，她的下巴戳在花瓶口上，小聲問：“是樂一jiejie在親我嗎？”

    樂一翻著白眼回：“對對，我親的，你可別哭了?！?/br>
    瓶瓶哽咽著點頭。

    “那我努力不哭?！?/br>
    見瓶瓶真的不哭了，小嘉感到很納悶，她輕聲細語地問小天：“你說瓶瓶為什么這么喜歡樂一呀？”

    小天也摸不著頭腦。

    最后是樂謠猜出了原因：“因為只有樂一不可憐瓶瓶吧?！?/br>
    “罵起來一點都不講情面的。”

    但樂一絲毫不覺得自己深受瓶瓶喜愛，她嘟嘟囔囔：“什么喜歡啊，她就是討厭我，一哭就找我，我才不哄她，幼稚死了?！?/br>
    樂謠：“這里就你們倆最小，你還好意思說瓶瓶幼稚，你也幼稚?！?/br>
    小嘉捂著嘴笑，她拿了把大蒲扇給瓶瓶扇風。

    現(xiàn)在正是盛夏，蚊蟲多，蔣河租的地下室里并沒有空調(diào)，幾個小孩都熱到不行，翻來覆去久久睡不著后，樂謠提議接力唱歌。

    “五只老虎，五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她小聲唱道，“一只會走鋼絲——”

    “一只會變魔術(shù)！”小天接得生龍活虎。

    “一只會鉆火圈。”小嘉拍起手。

    “一只只想睡覺。”樂一把頭悶在被子里，煩躁地接道。

    幾人把臉轉(zhuǎn)向瓶瓶，瓶瓶想了想，唱道：“一只變成花瓶。”

    “真奇怪，真奇怪?！?/br>
    *

    在地下室的日子并不長久，蔣河在機緣巧合下與地下表演場的負責人搭上了線。

    穿著富貴的負責人來到了狹小的地下室。

    這里蚊蟲紛飛，沒有清理干凈的排泄物散發(fā)著惡臭，但負責人的眼睛看到瓶瓶后就開始發(fā)光。

    “絕對可以！”他朝蔣河豎起大拇指。

    “你就聽我的安排，這個寶貝一上臺，不出半年，市中心的別墅你都買得起?。　?/br>
    蔣河的所有家當都用來給瓶瓶做手術(shù)和用藥了，她過夠了苦日子，當即就興奮地與負責人簽了合同。

    時間到了，地下表演場拉開大幕。

    每個孩子都極盡所能地展現(xiàn)自己，樂一與樂謠以常人難以理解的角度扭曲著身體，高空鋼絲，她們的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但這種表演要的就是心跳，她們肆意地在高空弓腰爬行。

    鋼絲之下，小嘉光著腳在燒得發(fā)紅的紅磚上跳舞，她的腳上有層厚厚的繭，但依然疼得面容扭曲，瘦得皮包骨的小天被小丑壓在一堆鋼板中切割，小丑故意表現(xiàn)得很不熟練的樣子，中途鋼刀脫手，切在了小天的頭發(fā)上。

    現(xiàn)場的尖叫仿佛要沖破云霄，數(shù)不清的紅色鈔票被拋向天空，落在舞臺中央。

    蔣河推著瓶瓶出現(xiàn)在舞臺上，瓶瓶覺得渾身發(fā)燙，哪怕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周遭視線如刀，她覺得她渾身被切割成一寸一寸。

    “真是奇跡般的藝術(shù)品啊?！彼牭接腥烁吆?。

    “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太漂亮了，我以為這種東西只存在于虛假的圖片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