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本來除夕前后是不予動刑的，怕有晦氣，楚引歌聽方明說是太后和皇后逼著新帝下旨。

    這幾天過得倒不算無趣，這守夜的小役與她講了許多宮中的見聞。

    楚翎來提囚時，就見楚引歌在和一獄役道謝。

    他斂睫，她好像對誰都很好，除了對他，但仔細(xì)想想，她......對他也有過溫情時刻。

    為了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溫存，他不惜讓阿妍替她處刑，他沒辦法看她死。

    他當(dāng)然也想到，她必然會拒絕。

    楚翎走上前，看向楚引歌：“你還有什么愿未了？”

    “還真有。”

    她難得對他笑了笑，一身嶄新白衫更襯得她的皮膚宛若染了一方霜雪的玉。

    他的心驀然就疼了。

    楚引歌從袖中拿出匕首交給他：“替我謝謝阿妍的好意?！?/br>
    他沒想到是這個，心肺辛辣，望著她：“你自己沒什么愿么？”

    楚引歌搖了搖頭，又笑道：“有一愿，希望楚將軍在我死后對閣主好一些?！?/br>
    楚翎一怔，顱內(nèi)炸裂，她到死都還想著那人，但看她的眸色清光，他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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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引歌已好久沒曬到陽光了，面對自己的死，她還是有一點(diǎn)怕，但看在風(fēng)清日朗上，她將心中那一點(diǎn)點(diǎn)懼給驅(qū)趕了。

    這么好的天，不該哭喪著臉，她輕綰起袖，被刑具磨損的傷口展在光下，暖烘烘的，也仿若在漸漸愈合。

    只是楚引歌沒想到，刑臺周側(cè)站滿了老百姓，越聚越攏。

    見她一來，紛紛跪下，高呼：“謝首輔一生襟懷坦白，正直無私，謝首輔之女滅的是昏君，不該殺！”

    她此生跪過求過許多人，為姨娘跪過楚熹王氏，為牧之跪過侯爺。

    但卻極少人為她跪過，昔日的牧之跪于姨娘前許諾，那日的宋譽(yù)跪于殿前為她求情。

    可今日卻是密密匝匝的百姓為她而跪，她的肩膀一顫，鼻息guntang。

    她就知道，那些人可以殺她父親，殺父親的弟子，殺八只鸚哥，卻殺不死人心，捂不住百姓的嘴。

    長街巷陌，擁聚起是當(dāng)世煙火，散落開是人間公道。

    楚引歌說不出話來，伏身，屈膝跪下，向百姓深深地叩了一首。

    計時香已斷，差役在旁喝道：“時辰到！爾等再敢狂吠，也一并與謝棠當(dāng)眾問斬。”

    眾人不理會，依然高聲揚(yáng)呼。

    楚引歌忍不住落淚，死亦何懼，懼得是承受不住這沉甸甸的民心啊。

    “嗖嗖嗖——”，箭矢厲聲，一陣陣破空之音響徹云際，刺向人群，不斷有人失聲倒下。

    她抬眸往四處望去，是趴伏在周遭的十八弓箭手，金吾衛(wèi)在旁嚴(yán)陣以待。

    這幫人......這幫人連百姓都不放過。

    她咬緊了唇，步上臺階，走向高約十余尺的刑臺，嘶喊出聲：“大家先止口，讓謝棠安心去，靈有所安，天理昭昭，尚存公道，定會有后人察察為明。”

    人群中閉了聲，但不知是誰先哭出了聲，隨之是一片的啜泣，接連綿綿。

    “行斬！”

    楚引歌被迫屈膝跪下，垂首看向地面，身旁劊子手執(zhí)刀之響霍霍。

    陽光曬到后頸處時，暖暖的，今日這天真好，她想，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了。

    不，不該是這句，楚引歌在心中強(qiáng)行換了另一句。

    兩廂乍見之歡，同氣相求，日后久處不厭，彼此擔(dān)待，矢志不渝。

    她的眸底通紅，她聽說人死后到了陰曹地府會改面相，她要牢牢記住這句話，等著白川舟跟她相認(rèn)。

    刀落下之際，楚引歌只聽到身邊大漢一聲慘叫，大刀被甩落一側(cè)。

    眾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脖，才看到邊上不知被何人投擲了四五個火把，那劊子手全身是火，滿地打滾，所過之處皆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勢之高之烈，讓楚引歌都看不到邢臺下的百姓，可令她詫異的是，明明離得那么近，她也覺熱浪撲面，但這火竟燒不到她的身上。

    似也有百姓燙傷，不斷傳來慘叫嘶痛聲。

    楚引歌正不解，緩緩看向自己的素白衣袍，卻突覺膝下塌陷，從高臺上不斷往下墜，她驚呼一聲，緊閉雙眼，事發(fā)突然，她還來不及運(yùn)氣，就已跌落進(jìn)一個肌骨硬朗的胸膛，鐵臂有力地?fù)憝h(huán)著她。

    凜冽的薄荷清香瞬間將她席卷，怒放的生命力貫穿脊骨，她的心頭砰砰震動。

    她的舟，她的光，她的神明。

    “幾日不見，小夫人想我了沒？”

    世子爺?shù)穆暽珣袘?，可楚引歌的鼻腔卻剎那酸潮，淚不自知地就滾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我還是最愛世子爺~

    第65章 親了我

    他的臉清瘦了許多, 還泛著尚未恢復(fù)的蒼白，墨發(fā)素冠，不見絲毫凌亂, 更襯得五官似白玉, 年少端方。

    楚引歌好像許久許久沒有看過他的眉眼了, 還是那么玩世不恭, 不可一世，卻柔溺著一個小小的她。

    她在他懷中輕顫著，泣不成聲。

    “哭包棠?！?/br>
    白川舟的聲色低啞, 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 臂膀緊緊擁著她，“先帶你出去?！?/br>
    這刑臺下是用二十四根柱子撐起的空地，火勢迅速席卷, 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接二連三的悶響聲震耳欲聾，不住往他們身邊落下, 烈火沖天而上。

    轟隆一聲巨響。

    楚引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虬髯壯漢劊子手從高臺塌陷處跌落倒在她面前, 塊狀肌理已燒成了碳色，她不由地一慌, 抓握住他的肩畔。

    但很快, 楚引歌就發(fā)現(xiàn)他們饒是徑直穿過火場, 這火也燒不到他們身上。

    她直覺癥結(jié)應(yīng)是衣裳, 她剛剛跪在刑臺時, 那些烈火也燒不了她。

    素衣被衾都是侯爺送來的, 楚引歌眼睫低垂, 也就是說, 侯爺那時就想好要救她, 卻還口不擇言地嚇唬她快要死了......

    這父子倆其實(shí)很像，都是行動大過言語之人。

    白川舟抱著楚引歌快步穿梭在刑臺之下，雖不怕火，但也怕濃煙嗆鼻，木柱倒塌。

    他的步伐迅如閃電，幾步就已在高臺之邊，眼下守在刑臺邊上的司馬侍衛(wèi)早已被火勢虎嘯嚇得躲得極遠(yuǎn)，唯有幾個救火的士兵提著水桶被迫往前沖著，白川舟見準(zhǔn)時機(jī)，雙腳一點(diǎn)地，身輕如燕，身影竄進(jìn)高臺邊的大樟樹上。

    日光清淺，暖風(fēng)輕拂，楚引歌被護(hù)在懷中，他雖面上瘦削了不少，但渾身上下的雄渾張力卻依然充盈飽滿，飛旋直上，頃刻就穩(wěn)穩(wěn)停落在了一粗壯枝杈。

    “怎么樣？夫君帶你飛的感覺可好？是不是比夫人自己飛要輕快許多？”

    他的嘴角漫笑，羽睫微垂，慢斯條理地說道：“棠棠該換個武學(xué)師父了?！?/br>
    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在這調(diào)笑。

    楚引歌輕嗔睨他，但見他的嘴角含笑，她也忍不住地跟著勾唇。

    “怎么光笑不說話？”

    他的語氣帶勾，有點(diǎn)像在撒嬌。

    她對他的撒嬌沒什么辦法，從第三次見面他輕哄她一起用膳就沒什么辦法。

    她其實(shí)有好多話想問他，但眼下她撇去了那些冗問，而是勾住他的頸，直言道：“天天想，夜夜想，想同你日日廝磨至白頭，牧之師父?！?/br>
    眸色水盈，嬌唇嬌艷欲滴，日光從樹葉的罅隙中透在她的嬌靨上，如影似幻，讓人不敢逼視，怕一眼就沉迷。

    白川舟喉嚨干澀，眸光幽深，這不是纏綿的好時候，周圍有巡視的司馬，明日是先皇大斂，他作為世子得在宮門跪拜，不能出來過久，可他被她誘得受不住。

    低頭就銜住了她的唇：“爺想你想得快瘋了?！?/br>
    話已啞得說不清。

    周遭是明火滾滾，野風(fēng)攜著濃煙翻卷，他們隱在眾人之上相吻，隱秘又張狂。

    唇齒碾轉(zhuǎn)，香舌勾繞。

    他的呼吸逐漸加重，漫奪的吻帶著溫滾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纏著她越吻越深，她的后脊?jié)L過一片麻意，骨縫都酥酸，她在他懷中癱軟，潰敗成水。

    衣袍獵獵，樟葉簌簌作響。

    氣息交織相融，他的，她的。

    任人聲鼎沸，喧囂沸騰，他們在這方寸將暗昧說透，將荒誕言盡。

    “謝棠！謝棠！”

    楚引歌聽到有人喚她，猛然回過神來，雙手輕捶了下他的肩。

    白川舟貪戀地吮了下她綿軟的下唇，才放了她，可琥珀瞳眸還是直白地看著她，帶著燙。

    “謝棠！”

    凄厲之聲，他們倆都聽到了，楚引歌心頭一顫，這是楚翎的聲音。

    她以為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歪頭往下望去，楚引歌才看到楚翎沖進(jìn)了火場，低頭不斷找著她。

    “欸，那是誰？”

    她注意到在楚翎的不遠(yuǎn)處，有個服飾同她一樣的女子仰躺在地，可見的是，那白袍上已是火苗亂竄。

    “那是老家伙準(zhǔn)備的，是從亂葬崗?fù)蟻淼?。我醒來時正聽到他和川衍在密謀救你，你身上特制的衣裳，刑場大火，不遠(yuǎn)處的馬車皆是他們的計劃.....”

    楚引歌從他懷里起身，往邊上望去，在一胡同處停著輛樸質(zhì)素雅、毫不起眼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