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寵物下
烈火灼燒著他。像把他放在烤架上一樣,汗水爭先恐后地從他的皮膚逃離。 好渴。他努力睜開眼,但甘甜清涼的液體在他未開口索要之前,就涌進了他的喉嚨,滋潤的刺痛灼燒著他的喉嚨,宛如把火澆熄,他一下子得到了久違的安寧。 低沉的絮語撫慰著他:“會沒事的,烏利爾……” “……” 他聽她的話安靜下來。逐漸的,他聽到了很多東西,殘留的小雨從葉子上落下的嘀嗒聲,遙遠(yuǎn)的風(fēng)聲,那細(xì)密的、宛如春蠶食葉的沙沙聲——是衣料,是她靠近的身軀。 他聽見了最令他放松的聲音。緊貼的胸膛下,擠壓著皮rou的共同跳動的心臟。咚咚——咚咚—— 他想把她擁緊了。再貼近些吧,與他共患難的小人,她那樣柔軟,又那樣溫暖,像一支燃在他胸膛的小火把,驅(qū)散了之外的漫漫長夜。 是的。清晨已然到來,他聽到從巢中探出頭的小鳥,站在細(xì)枝上的清脆啁啾聲了。連那明朗的日光,也要爬升過來,牽到他的小手指尖。 “……阿奎拉?”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聲帶的振動把堆積的孤獨與寂靜吹散了。烏利爾試著睜開眼睛,即便如此,他的視野也依然模糊——連續(xù)高燒短暫的后遺癥。他翻身從地面爬起來,打翻了一旁還盛著水的小碗,珍貴的淡水潑灑到巖石上,像條小蛇一樣從他身邊逃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這個。他站起來,扶著石壁往外走,呼喊著那個應(yīng)該在他身邊的人,那原本緊貼他,在他懷抱中的人:“阿奎拉?你在嗎?” 洞口模糊的光亮越來越近,溫暖的秋日陽光等待許久,帶著些許夏季的火熱擁抱了他。浮動的絮云善解人意地為他遮擋了些許刺痛,他終于得以徹底睜開眼睛,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鳥兒如他所料地歌唱著,森林間隙間的日光仿佛一片片碎裂的金箔,空氣中漂浮著成熟的森林的味道。天空如此晴朗,是個會讓農(nóng)夫大聲感嘆“幸運日”的好天氣。 “……阿奎拉?” 遙遠(yuǎn)的呼喊聲傳來,獵犬在汪汪叫,有身穿盔甲的雇傭兵向這邊搜索,大叫:“找到了!” 可是烏利爾略顯孤獨的站在森林前,像第一次被拋棄在森林里的小孩,手足無措地抬頭四處尋覓。 ……她呢? 一陣不知從哪來的風(fēng)把你的頭發(fā)吹亂了。 你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雜物,嘆著氣用手指把頭發(fā)梳理整齊。 距離被安達羅涅綁架過了幾天了?你逐漸適應(yīng)了在蜘蛛巢xue中的生活。 這里被他盤踞,毒蛇毒蟲都不會出現(xiàn),你可以隨意漫步。之前那些被捕獵的可憐人的遺物被堆積在角落,安達羅涅也并不排斥讓你去里面翻翻撿撿,畢竟他不知道這里面大部分東西怎么用。 雖然他不管你,但這里也沒有什么能幫你的,一些戒指里倒是還有值錢的玩意,如果拿到鎮(zhèn)上應(yīng)該能賣出來好價錢,但你真的能活著再回到人類聚集地嗎? 你懷著慘淡的希望把財物一掃而空。 蛛足噌噌的摩擦聲響起,是安達羅涅回來了。你抱著挑剩下的沒用的垃圾走到大廳中央,給火堆又添了些柴火。 他帶著半具動物尸體回來了,還有一大枝漿果,潔白圓潤的果實像一串堆積的珍珠——是珍珠果。因為你又向他夸張了人類對均衡飲食的需求,人不能只吃rou,必須還要吃漿果、蔬菜才能活下去。 安達羅涅雖然再次抱怨“你們?nèi)祟愓媛闊?!”,但仍然照做了??磥硭娴暮芟胱屇慊钕氯?,盡管他還沒告訴他養(yǎng)著你的目的。 蜘蛛把給你準(zhǔn)備的食物丟在地上,活動著筋骨走到了你身邊,看著你往火堆里扔堆積的垃圾,問:“你在干什么?為什么把這些燒了?” “在祭奠?!?/br> 你一邊把那些淪為食物的可憐同胞的衣服皮甲丟入火里,一邊回答他。 他好奇地問:“祭奠是什么意思?” “一種儀式,紀(jì)念親人或者陌生人的死亡,同他們告別……” 火光照耀了你半邊臉,那堆積許久的死亡在高溫下終于化為了灰燼,發(fā)出噼啪聲。你再次噤了聲,就在你以為他又沒聽懂時,安達羅涅開口了:“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要紀(jì)念死亡?!彼褐疑难垌敝钡乜粗?,你們不知什么時候挨得這么近,他眼眸中毫不掩飾的低落讓你遲疑了——獨自生活的野獸也會對死亡有所感受嗎?他的生活應(yīng)該只有殺死獵物,吞噬他人這一項純粹地為了活下去的舉動才對。 你試著答出些公式化的語言:“因為我們愛著死者,要送他去往生,我們相信儀式能讓他獲得安寧……又或許?!笔诌叺幕鹧婷腿坏赝弦桓Z,火星四散,照亮了你剩下的半句話:“我們只是從同胞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在提前為自己哀悼而已?!?/br> “……” 你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安達羅涅在一旁也看著火堆中的灰燼,在你把遺物都燒干凈,默念幾句“祝往生”,站起來準(zhǔn)備吃飯時,他嘟囔道:“你們?nèi)祟愓嫫婀?。但是我不討厭‘祭奠’……如果能這樣與死亡相處的話,也許就不會……” ……他也因此迷茫過嗎? 你琢磨不定,安達羅涅毫無疑問屬于魔物,一般認(rèn)為,他們與人類毫不相干,甚至都不會有類似的情感。那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他也思考死亡嗎?……像人類一樣? 你的注視被發(fā)現(xiàn)了,安達羅涅狠狠瞪過來:“你干嘛不去吃飯?” 好吧??磥聿皇悄闳ニ妓饔嘘P(guān)他的事的時候。 傍晚的時候,你向他要求出門散步。 “?。俊卑策_羅涅抱臂看著你:“我怎么可能放你出去?!?/br> “但只要你跟著我,我又逃不掉。”你向他解釋:“你隨時都可以把我綁起來。而且……” “而且你們?nèi)祟愋枰⒉绞前??!卑策_羅涅沒好氣地接上話:“不然又危及你的生命健康?” “對?!蹦阏f謊話也不打草稿:“只吃飯不運動的話對消化系統(tǒng)非常不好?!?/br> “消化系統(tǒng)是什么意思……好了我知道了!”大概是你之前給他灌輸?shù)摹爸魅藭圩o寵物”的觀念起作用,他還是滿腹牢sao地答應(yīng)了你的要求,將封住出口的蛛絲暫時收了起來。 你和他沿著漫長的通道來到了地面,久違的新鮮空氣讓你渾身舒暢,剛想往遠(yuǎn)處走走,一根蛛絲就繞上了你的脖頸。 你回過頭,發(fā)現(xiàn)他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怎么做狗鏈——蛛絲的另一端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 “這樣就不擔(dān)心你會逃跑了?!彼浅M意。 看樣子你沒有拒絕的余地,只好努力不去在意脖子上的韁繩。蒂尼特懶洋洋地冒出來嘲笑你:“在深山老林里玩主從外出游戲是吧?!?/br> 除了你又沒人知道。你默默給他翻了個白眼,心安理得地往密林深處走去,安達羅涅沉默地跟在你身旁,偶爾會幫你切掉礙事的樹枝。 這樣的寂靜只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你發(fā)現(xiàn)你們漫步到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一處明顯受人砍伐的空地,腐爛的帳篷,殘余的火堆中還遺留著幾塊黑黢黢的木炭,像幾只在歲月中飽受挫折的眼睛。 “……啊。”安達羅涅在你身旁喃喃自語:“又不知不覺走到這里來了?!?/br> “嗯?”你看向他:“這是什么地方?” 安達羅涅側(cè)過臉,夕陽那慘淡的余暉中,那張艷麗的眼眸仿佛隔世的鬼魂,他開口時,眼眸泛著鐵器一般的灰:“我來到這個森林時,第一次殺人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