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家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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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不想動,韓俊明也沒勉強,徑自去里間拿熱了毛巾拿出來。 她由著他擦洗收拾,連上藥也很是配合,只是眼神始終擱在天花板上,面兒上沒什么表情,像是在想事情。 “小娘還沒盡興?” 他一開口便沒什么正形,流螢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徑自說道,“你雖不成器,可你哥很是信任你?!?/br> 韓俊明皺皺眉頭,又笑了一笑,“小娘謬贊。” “對我就不同?!?/br> “怎么說?” “他只拿我當個女人?!?/br> “難不成小娘想當男人?” 流螢沒有回話,韓正卿護著她,替她謀劃,這本沒什么不好,她一度享受著這種照拂,然而近來她越發(fā)不安。 聚少離多,后知后覺,似乎韓正卿一直走在她的前面,她曾以為自己向前跨出一大步,可也只是遙遙地追著個影子。 敖家登門,顯然為著生意過來,韓正卿理當?shù)谝粫r間接待,可他將自己托付給韓俊明,這讓流螢心里多少有些別扭。 韓俊明瞧出她心里失落,難得的沒再貧嘴。 他打開衣柜,里頭一套套絲質旗袍皆是太太小姐們的行頭,只在最邊兒上迭著兩件洋蘭布衣裙,是同女學生一樣的清淡裝束。 流螢一路的變化,他看在眼里,心中感慨良多,即便知道她不是原先的小丫頭,卻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搖身一變,成個掌家的太太。 然而有些事情萌了芽,便是誰也攔不住的。 韓俊明嘆口氣,邊幫她挑衣裳邊說,“女人如花,也看她開在什么地方,同在路邊,若是早早開花,怕早就被人采了化作風中殘絮,若是長在樹下,遮風避雨,壯大根系,待長出藤蔓,攀上枝頭,能將花朵開到樹冠上去?!?/br> 流螢坐在床沿,目光挪到他身上,“三少爺要我做藤蔓?” “這么說雖然不大貼切,但女子大多依附于男人,良禽尚且只能擇木而棲,野花若想長成大樹,那得看造化,既然已經(jīng)長在樹下,有個遮風避雨的地兒,已然優(yōu)于常人?!?/br> 流螢垂下視線想了一想,“要這么說,藤蔓之所以能長成,是因著它本就是藤蔓,野花的造化便是有一片樹蔭罷了?!?/br> “你對這樹蔭不滿意?” 流螢搖搖頭,“我以為相愛該是比肩相扶,正卿他…” “小娘有長進,竟會用成語了?!?/br> 韓俊明不待她說完便搶著嘲弄一句,流螢收住話音,剛要打開的心房立時又關上了門。 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見天的煞風景。 韓俊明將她拉起來,挑出一條青綠團花的旗袍,又拿出蠶絲披肩比了比,一濃一淡相得益彰。 他露出滿意的神色說道,“幸而投生為人,咱誰也跑不出這一個物種去?!?/br> 流螢歪著腦袋看他,這個韓俊明瞧上去混不吝的樣子,心里實是有數(shù)的。 “你想沒想過,自己成為一棵樹,給旁人遮風避雨?” “沒,活成老狐貍那樣,太累?!表n俊明將衣裳套在她身上,盤扣一個個扣好,再將披肩理順,“況且小娘也說,我不成器。”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是你…” 流螢意識到方才說錯話,她剛要道歉,韓俊明卻先一步將她摟進懷里,大手搭在她的臀上揉捏,“不如小娘晚上過來,親自瞧瞧兒子成不成器?!?/br> “哎呀!你、你不要臉!” 流螢小臉一紅,忙推開他,韓俊明笑嘻嘻地將她拉回來,“要那勞什子做什么,不如要春風一度實在?!?/br> 流螢還要掙,他拉開抽屜,拿出珍珠的項鏈與手串給她戴上,“娘不在家,小娘需得穿得穩(wěn)重些,壯門面?!?/br> 她踩著小皮鞋裊裊婷婷地下樓去,韓俊明瞧著她的背影,不動聲色的換了表情。 還記得帶她出門那次,她光是坐個電梯都嚇得握緊他的手,當時他心里是有些得意的,彼時她不過是一只籠子里的雀,被他帶出來見世面,眼下金絲雀出了籠,撲棱翅膀就要飛。 他從沒想過天長地久,可眼下這漸行漸遠的小巧身影竟令他有些害怕。 * 流螢下樓的時候,正聽見主廳陣陣笑聲,有韓正卿的聲音,也有她不熟悉的動靜。 客廳沙發(fā)上,韓正卿坐在一側的雙人位上,旁邊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中年人,此人身著淺灰長袍,鬢角飛霜,眼鏡架在鼻梁上,同書店的趙老板有幾分相像。 敖文昊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迎春站在他旁邊,流螢還沒走過來,她先出了聲。 “小姐來了?!?/br> 迎春換了新衣,因是成衣,瞧著有些不合身,卻比先前好看許多。 流螢點點頭,走過來牽住她的手,“聽說來了客人,我還道是誰,原是你這丫頭?!?/br> 她的舉止比往日還要親昵,而后朝那中年男人見禮。 “想必這位就是敖家的老爺,今日大駕光臨,是為著合作一事?” 她這話說得快,在場的人皆是一楞,而后那人站起身,先是一躬身,隨后才解釋道,“在下是國民飯店經(jīng)理敖文暉,敖德壽是我的父親,今日登門拜訪,是為著小弟的事?!?/br> 流螢愣在原地,臉上瞬間紅了個透。 生意場上的事情從來都不是直來直去,敖家大哥先來打個前站,瞧瞧韓家人能不能過得上話,閑話扯得差不多了才能往核心的問題上試探。 敖文昊同迎春的事不過是個登門的由頭,或許今日都不會聊別的事情,若是這回談得愉快,過些天得同敖家的當家老爺在飯桌上敲定合作的細節(jié)。 這個道理是流螢在眾目睽睽下出丑之后才想明白的。 她臉色白了又紅,明明是七月底的天氣,竟覺出涼來。 韓正卿適時起身,握著她的小手將她拉到身邊,攬住她肩頭對敖文暉說道,“怪我平日慣得沒邊兒,愛人言語唐突,還望敖兄海涵?!?/br> 大手在她的肩上輕輕按揉,他嘴上怨她不會說話,實是安撫著將過失攬了過去。 流螢抬起眼看向韓正卿,她太急了,急于成為能與他比肩之人,反而出了洋相。 敖文暉擺手一笑,“哪里,夫人快人快語,很是鮮活靈秀。實不相瞞,小弟先前確實同家父說起,韓家有意將點心做起來,再給飯店特供,家父也多有疑慮,畢竟眼下的境況想必各位也都清楚,夫人的鋪子剛開張不久,街坊口碑尚佳,穩(wěn)扎穩(wěn)打不愁沒有出路,何至于這個時候急著進飯店呢?” 聞言,韓正卿微微一笑,握著流螢的手沒有松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往復滑動。 “敖兄說的不錯,先前令弟確曾建議給飯店供點心,也聊起西點進價高昂及供銷合同里諸多不平等之處,這才想到不如合作起來,一同尋個出路。國民飯店的輿論紛爭多日,不見有哪一方獲利,純是口舌之爭,據(jù)我所知,尚有不少客人因著當下的輿論去店里一探究竟,客流不減反增,此時撤走的供應,若不是有人授意,就是為著拿喬,借機會漲價罷了,可若是客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損失的還是飯店自身,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流螢細細咂摸這兩人的對話,似乎都是為著對方考慮,可實際都是在為自己說話。 敖家老大說的是韓家先把點心做起來,再拿給飯店特供,后又以經(jīng)營不善為托詞,打算讓韓家攤明底牌,并且他顯然是做過功課才上門來,他已經(jīng)向街坊四鄰打聽過鋪子的口碑。 韓正卿則是先是將合作的意圖扔到敖文昊頭上,確也是敖文昊先提的建議,只不過當初說的是利順德,韓正卿巧妙地避了開去,只說飯店,又提到被供銷合同拿捏,飯店的成本高昂,言外之意就是韓家在這方面會讓利,合作才有出路,而后點明自己也做了調查,自當是有備而來,不會被敖家輕易拿捏。 這客客氣氣的交鋒令流螢的心咚咚地跳,心臟再怎樣努力,都暖不起過于緊張的身子,若不是他握著她的手,此刻她已經(jīng)從手指尖涼到了胳膊肘。 敖文暉也想了一想,微笑答道,“韓老板深謀遠慮,高瞻遠矚,只不過眼下飯店的經(jīng)營不過是瞧著熱鬧,實則捉襟見肘,賬面上的數(shù)字著實拿不出手。” 他擺了擺手,看上去十分羞愧的樣子,“韓老板愿意相助,敖某感懷在心,來日周轉開了,定當報以厚利?!?/br> 敖文昊皺著眉頭,終是忍不住發(fā)話,“來日,你還能撐幾個來日,韓大哥愿意…” “放肆!” 敖文暉瞪著眼睛怒斥一句,聲勢很是嚇人,敖文昊也不再多言,只不服氣地嘟囔,“老古板!” 迎春悄悄地推他一下,敖文昊卻是拱了拱肩膀沒再言語。 敖文暉喘一口大氣,又陪上笑臉,“小弟疏于管教,見笑了?!?/br> “哪里,文昊心系飯店的生意,比我那弟弟強了不知多少。”韓正卿笑得舒朗,大手朝樓上點了點,“不瞞你說,我家那個混不吝正在樓上睡大覺呢?!?/br> 這一鬧,倒是讓氣氛活躍了許多,流螢也緩緩地舒氣,跟著偷笑,她方才一直聽著,沒敢再插話。 敖文暉卻將目光挪到她臉上,直言道,“夫人對此怎么看?” “我…我自然是…” 她即便能聽出敖文暉話里的鋒機,卻也不大會應對,流螢心虛地看向韓正卿,生怕自己再說錯話。 韓正卿拍了拍她的手,“但說無妨,這是你的鋪子,該聽你的意見?!?/br> 流螢抿了抿唇,左右她已經(jīng)出過丑,也不在乎什么臉面了。 “我自然是愿意合作的,將鋪子做起來,也給飯店添個口碑,迎春同文昊定了感情,這是三好臨門,沒個不做的道理,若是飯店實在困難,不做這事也沒什么,反過來想,若是真賠了錢,兩家沒捆在一起,或許也是個好事,哪個干得好的還能幫襯上,只要迎春同文昊好,誰有難了,咱還不幫么?” 話音剛落,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好呀!你這丫頭說的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