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眸中雪
解清澤是在當天傍晚轉(zhuǎn)醒的。 當時她正打了水,準備再替他擦擦身子,結(jié)果看見炕上的人靠在窗邊,正在往外面看去。他的指尖停著一只小小的沙雀,性子乖順,聲音婉轉(zhuǎn),似是在和他說些什么。 “大人醒來了,太好了!”她急匆匆地放下手里的東西,一時間想湊近了去瞧,卻冷不防撞上他那雙冰冷的眼。 “大,大人?” 半響無人應答,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他會不會撞壞了腦子不認人了,又局促地補充道:“或者是……殿,殿下?” 瞬間炕上的人眸子微微張了張,眼間閃過一絲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的情緒。她急急后退一步垂下頭去,覺得自己簡直大錯特錯。 “你為何在這里?”他將那只鳥從窗前放了出去,又轉(zhuǎn)頭問她。 她揣摩著他應是想要再冷淡一些,但是他的病容蒼白,一副我見尤憐之態(tài),實在沒有什么說服力。 “嗯……我來幫您換藥?!?/br> “不必了,你出去吧?!?/br> 她一時沒了主意,想到他那日的狼狽,忍不住又道:“那大人這幾日昏迷剛醒,可需要些什么,可想喝水?” 他將頭冷冷撇向一邊,“出去?!?/br> 她實在想不透為什么解清澤對她如此冷淡。 但是他剛蘇醒,她不想惹他不快,忍了又忍,用最快的速度給他倒了杯水,便匆匆離開了。 原本每天替他擦完身子后,她和大叔還有鬼魂婆婆就會坐在地下的桌子上吃晚飯,鬼魂婆婆會藏在她發(fā)間,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今天被解清澤趕了出來,她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天邊吞沒了最后一絲霞光,她在門口點上燈,手腕上的鐲子動了動,鬼魂婆婆從里面出來。 “婆婆,大人醒了?!彼那牡?。 鬼魂點點頭,又往門里看了看,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查看她哥哥的情況,只說:“我知道?!?/br> 接著又對她說:“團團,我們回房去吧。” 她點點頭,去廚房里找了正在忙活的大叔,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指手畫腳地跟他說明白,她要將東西端走自己一個人吃的事。 在瑪哈的房間里,她替婆婆斟了一碗茶——鬼魂喜歡嗅那其中的辛香味道,又替自己倒了一碗熱水。 她打起精神來笑了笑,撕了一塊餅塞在嘴里。自從有了駱駝隊的來往,他們能吃到的東西也豐盛了不少。 “團團,你可有什么想問的,都可以問我?!惫砘甓俗谒龑γ?,一臉溫和地對她道。 她安靜了幾秒,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蔓延。 “婆婆,您和大人真的是洛川國的貴人嗎?” 對面的鬼魂面色平淡地點了點頭,“我還活著時,名字叫解清鳶 。你應該也曾聽過,洛川國的王族姓解?!?/br> 鬼魂似是憶起什么舊事,看著跳動的燭火頗為懷念道,“爹娘一共生了我們五個孩兒,我最小,所以哥哥jiejie們都讓著我。如今我家二姐,三哥,四哥都已離開人世,只剩下我和大哥?!?/br> “那,那婆婆為何會是……這樣?” 鬼魂笑了笑,“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段記憶太久遠了。當時發(fā)生了一些事,我急著去救哥哥,待到再醒來時,就成了無法進入輪回的魂魄。” “那大人又為何……”她不知如何問出口,為何解清澤看起來那么年輕,婆婆卻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模樣。 鬼魂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點了點頭道,“我家哥哥并非普通人?!?/br> “那他是……” “不論他是什么,他姓解,身上流著我洛川國最尊貴的血液?!?/br>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刺痛,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到剛剛在解清澤碰的釘子,突然覺得有些煩悶。 有些賭氣道:“我自是知道大人和婆婆身份尊貴……” “團團,我并非這個意思?!惫砘晷χ此?,搖了搖頭,“哥哥為國,為人,殫精竭慮,他其實過得很苦?!?/br> 她沉默了。 “團團,很多事情我無法告知于你,因為你也能看出,哥哥其實是個很驕傲的人。但是我希望你能親眼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樣,如今又過著什么日子?!?/br> “我……”她嘆了口氣搖搖頭,“大人身份尊貴,豈是我所能窺探的。婆婆,大人似是不喜歡我靠近他。我只想婆婆知道,我所求甚少,不過是想求婆婆和大人帶我回到穆國,至于其他的,我絕不敢去攀扯?!?/br> 鬼魂眼中含著她讀不懂的憂傷,她頓了頓又繼續(xù)說著: “還有大人曾交給我的荷包,我,也已經(jīng)交還給大人了。”她心頭莫名地痛了痛,咬了咬牙又開口道,“但是我確實從其中拿了兩顆,不為別的……只想做今后的花銷,若婆婆開恩,我也是感激不盡的?!?/br> 她不愿別人知道她的那些齷齪心思…… 也許她只拿一顆就足夠花一陣子了,可是那金豆子造型奇特,她此前從未見過,若是她能留著一顆,也許能讓她想起遞給她這顆金豆子的人,也許能當她的護身符,也許能告訴她,她在大漠里的經(jīng)歷并非只有殘忍和恐懼。她仍然遇到了一些事,一些難忘的事。 但她還是將她這點子卑劣的心思說出來了,她分明知道,鬼魂和那清冷白衣都不是在意這一兩顆豆子的人,能讓他們覺得不快的,定是自己這偷偷摸摸的行跡??伤€是這樣做了,她一心只覺得他們并非是能永遠同行的人,所以她還是這樣做了,只是想為自己留點后路和念想。 婆婆安靜了許久。 隨后她輕輕道,“那是哥哥的荷包,該如何處置都是哥哥的事?!?/br> “但是我知道他不會怪你,我也不會。團團,你親眼看到的,便是解清澤和解清鳶的樣子?!?/br> “不論如何,我們還能同行很長的時間。”婆婆對她笑了笑,她出來太久,有些支撐不住,化作一團白芒飄回了鐲子中。 晚上她不得不將餐盒端下樓,又不得不經(jīng)過解清澤在的地方。 他仍然維持著那個靠窗的姿勢,但外頭已經(jīng)全黑了,有些冷,只剩下漫天明亮的繁星。 她站在樓上,偷偷看過去。 猶豫了很久,又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 “大人,其實您該換藥了?!?/br> “不必?!遍缴系娜丝粗巴猓Z氣很淡,卻令人意外地講了很長的話,“是阿鳶教你制藥?我并非人,不需要這些東西。” “那您需要什么?”她的嘴比腦子快了一步,直直地問出來。 解清澤的頭轉(zhuǎn)了過來,用涼薄的雙眼看著她,笑意未達眼底,問她:“你可曾見過妖?” 她遲疑地,緩緩搖了搖頭。 接著他又冷笑道:“我要吃人心,人血,你可能給我?” 她被他盯著,緊張得后退了半個腳掌的距離,“大人說笑了,您并非這樣的……” 他下巴微微揚了揚,精致的半張臉上閃過冰芒,眼神愈發(fā)冷,又對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樣子?” 不知為何,她覺得當日那將蝎子開膛破肚的利爪,如今也深深捅向她柔軟的內(nèi)里。 “大人?!彼鸱撬鶈柕剌p輕道,“您能帶我回穆國嗎?” 他垂下眸子愣了片刻,將頭又撇向窗外,對她道,“我累了。” 她用鞋尖在地上蹭了蹭,又不怕死地問道,“大人,那還有婆婆的鐲子,我什么時候還給您呢?” 回答她的是他忽然一揮衣袖,繞著他的四周忽然張起無數(shù)巨大的蛛網(wǎng),將她整個隔在外面。她驚得在原地停了片刻,琢磨了下男人的意思,垂頭喪氣地轉(zhuǎn)身上了樓。在靠近那些蛛網(wǎng)時,她好奇地輕輕用手碰了碰,那上面細小的冰刺瞬間刺破了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