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沙中雀(四)
他們應(yīng)該是在找些什么。 這幾天趕路,她一直都在這么想。 她實在扛不過去白天的炎熱,但是怕男人對她有所不滿,便也咬牙跟著。不過之后不知為何,他們變成了傍晚趕路,白天和深夜則在地xue中度過。 這樣倒是讓她松了口氣,傍晚鬼魂能從鐲子里出來和他們一起走,好過一直跟著這個冷冰冰的男人。 只是這一路上也不全然平淡,有時休息時男人會突然匆匆從蛛網(wǎng)上下來,一陣風(fēng)似的到外面去,再回來時,他總是形容狼狽,不管不顧地倒在蛛網(wǎng)上,接著似有若無的血腥氣便在山洞中蔓延。 有時她看著男人疲憊的樣子想起來去扶一把,但鬼魂按住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去管。 又過了一天,她終于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那是一個剛剛落日的時分,沙漠里不見一絲云,晚上星河璀璨明亮如洗,照著似是發(fā)光的沙漠,他們行在路上連火把都不需要??珊鋈恢g妖風(fēng)四起,鬼魂婆婆攔在她面前,男人停下身頭也不回地嚴肅道:“找地方躲起來?!?/br> 她不敢多想,連忙照做。剛躲遠,遠處的沙堆里跳出幾個番瓜大小的張牙舞爪的黑影,發(fā)出一連串驚悚的尖叫聲,好在男人下手很快,她只看見他周身迸發(fā)出不少瑩白的光來,那些黑影在慘叫一聲后瞬時沒了聲響。她跟著鬼魂跌跌撞撞走回去時,那些妖物連尸骨也化在了沙子里。 男人一言不發(fā)地徑直向前走去了,留下她和鬼魂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哥哥不愿意住在村子里,就是怕這些妖物找上門來?!惫砘昶牌艑@魂未定的她解釋道。 接著鬼魂又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沙漠里的妖物哥哥已經(jīng)殺得差不多了?!?/br> 說罷她又往男人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卻沒再多說什么。 這幾天他們又途徑了幾塊綠洲,因著有妖物來追殺,所以他們很少在路過的村子里過夜。可是為何他們會被追殺呢,又為何肯帶著她……她也不知道從何打聽起。在路上走著時她一邊想著一邊被寒風(fēng)凍得直哆嗦,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兜頭扔給她一件厚重的披風(fēng)。 “多,多謝大人?!彼裆艔埖氐乐x,忍不住在心里暗罵自己是否過于唯唯諾諾惹人生厭。但男人連個表情都不曾甩給她,很快又走遠了,她只得加快腳步跟緊他。 雖然一起走了這么多天,但是男人和她說過的話,一只手也數(shù)得過來。 她和鬼魂婆婆倒是越來越熟識,于是她逐漸猜測,他們是在找一種蝎子的蹤跡。 這沙漠里的人常年被一些毒蟲困擾。 不知是不是跟著男人的關(guān)系,除了那些不怕死殺過來的妖物,他們倒是很少見到尋常的毒蟲。但一路上只要有人煙的地方都會灑著各種驅(qū)蟲藥粉,她偶然間在一個村落里瞧見了一些壁畫,畫著一只巨大無比的蝎子怪,那蝎子被勾畫得張牙舞爪,而它腳底下凈是落荒而逃的人們。 鬼魂婆婆走到她身邊,指著那個壁畫對她講,“哥哥剛來沙漠時,便是和它交的手?!?/br> “哥哥的武器是羽扇,那一戰(zhàn)后,他身上的所有扇子全碎了,重傷了那蝎子后被它逃走?!?/br> 她聽罷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強作鎮(zhèn)定地說一句:“竟是如此驚險…….” “嗯,后來我們就在沙漠里輾轉(zhuǎn)過一片又一片的綠洲,邊走邊除妖,過了很辛苦的一段日子;就這樣那蝎子手底下的蜘蛛精倒是被哥哥捉了,然后……” “怎么了?” 她嘆口氣,“哥哥重傷,手頭上無東西可保身,便吞噬了那蜘蛛精的元神,使用那蜘蛛精的術(shù)法。只是在那之后,他就十分容易疲倦,虛弱。” 原來是這樣……這就是她看見男人總是在洞里掛蛛網(wǎng)的原因嗎? “婆婆,那你生前,是人嗎?”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那婆婆點了點頭,有些奇怪道:“當然了,不然我還能是什么呢?” 她趕緊搖了搖頭,忙說自己就是隨口問問,只是心里的疑問越來越多,越發(fā)沒底。 不過,她總是隱隱有預(yù)感,他們快要到地方了。 途徑的環(huán)境越來越差,毒蟲越來越多,尋找綠洲要走的路越來越遠,有時晚上狂風(fēng)大作,他們只能堪堪走一兩個時辰。 不知又過了幾天,在她覺得自己身上的干糧快要不夠用時,他們終于到達一片荒敗又廣闊的綠洲。 這里甚至有著城鎮(zhèn)的規(guī)模,也不知曾經(jīng)繁華過了多少歲月。但是他們走進去時,只看見零星的人裹著頭巾靠在沙石堆砌的石頭房門口,睜著一雙雙灰敗干涸的眼,麻木地看著他們這一行走在路上的外來者。 走在前面的男人走上前去和其中一個石頭房邊上的人交流,那人搖了搖頭,他又換了一種腔調(diào)的語言,那人回答了。接著他們又講了兩句,那人微微睜大了眼,卻并未有別的動作,甚至不像從前那些村子里的人一般,召來所有人簇擁著他。 他又說了句什么,那村民點了點頭,緩緩打開大門,示意他們進來。 那男人回過頭,眼神掠過替鬼魂婆婆撐傘的她,淡淡道:“今天我們住在這里?!?/br> 她和鬼魂婆婆對視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驚訝。 這房屋的主人是個獨居的中年男人,面色發(fā)苦,兩鬢斑白,給她一種還沒到年紀便過早衰老的感覺。 后來她在室內(nèi)看到了他妻子和女兒的神塔,那是當?shù)厝擞糜诠┓钣H人的排位。不同的神塔之間排列方式和造型并不一樣,所以她推測那是一對母女。 之后這房屋主人讓她住了一間掛滿裝飾的房間,應(yīng)是他女兒的。他打開床邊落滿沙塵的箱子,用手比劃著她可以拿里面的袍子替換。 “謝謝?!彼p手合十,跟他道謝。 男人頂著一張黝黑粗糙的臉,有些愣愣地打量著她,眼神灰暗,卻殘存些柔和的光,隨后他低下頭揉了揉雙眼,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她想,這人和她那幾年在沙漠里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樣。 她沒有直接換上那個箱子里的衣服,不過還是去那兩個神塔前拜了拜,之后拿了一身最樸素的放進包裹中當路上的替換。 這個地方的氛圍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樣,那位神仙大老爺將她們領(lǐng)進屋子之后就不知道匆匆去了哪,她和留在屋里的婆婆商量著,要不要再出去看一看。 “哥哥定是不喜歡我們隨意亂走?!逼牌棚h到窗前,小心地避開那些灑落進來的光線瞭望了下,又道,“不過團團,我也很好奇這村子的情況?!?/br> 于是她幫鬼魂撐起傘,她們沿著巷子的陰影處亂逛了一陣。 這里的人供奉著慈祥的五彩佛祖,她們在鎮(zhèn)子的中心看到了巨大的佛像,只是這佛像許久未被上漆,它的半張臉因風(fēng)蝕而剝落大片大片的油彩,低眉看向眾生的樣子悲傷且丑陋。 天仍然是湛藍的,她們爬上一處高地向外面的荒漠中遠眺,約莫五里開外的地方平地起沙,在天際一線的地方有一大團黑沉沉的死氣,妖異的景象看著甚為不詳。 “婆婆,你說那里莫非是……” 身旁的鬼魂難得面容嚴肅地看著遠方,既未搖頭也未點頭,皺眉的樣子卻讓她的心涼了半截。 “團團,這村里的人并不少,卻只有極弱的生氣?!?/br> 接著鬼魂又緩緩對她道:“團團,我們回去吧,這幾天應(yīng)會有大事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