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蓮 第62節(jié)
兩人對視了片刻,元蓮神情松弛了下來,她輕聲道:“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的成全。” “我不過是樂意成人之美罷了,”鶴衍搖了搖頭,溫和道:“況且……他們的命運也本該如此,我只是……選擇不去改變而已。” 鶴衍臉上的笑意慢慢變得有些艱澀:“即便更改了貞娘的命運,我恐怕也依舊不能如愿……當初那一世意外避過了胎中之迷時,就覺得不太好,但是天意莫測,任誰都無法完全預料?!?/br> * 鶴衍口中的“天意”,確實有時候十分捉弄人。 元蓮的數十縷分魂投入下界,其中一縷便是轉生成了中千界一個叫做王汝貞的貴族少女。 她的命格說平凡也平凡,說特殊也特殊。 平凡就平凡在,作為元蓮的分魂之一,王汝貞與其他分魂的命運沒什么大的區(qū)別,都是經歷情劫,痛苦而死,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其實是一國皇后……還是那種下嫁平民,最后跟隨丈夫一起歷經千辛萬苦,成就帝業(yè)……說實在的,這樣的身份,對于神界的仙人來說,其實也就那么回事。 說特殊,其實就特殊在這縷分魂巧之又又巧的與另一個人撞到了一起。 鶴衍玉仙是辰極宮這一代的宮主,停留在玉仙一階的時間已經很長很長——遠比元蓮在仙尊位上的時間長得多。 不過與元蓮突發(fā)奇想的亂來不同,辰極宮歷代都有入士歷劫的慣例,幾乎每一代宮主都曾經經歷過,而且他們的方法也要比元蓮的來的穩(wěn)妥的多。 辰極宮的歷劫方法不是將分裂神魂同時歷劫,而是將整個元神投入下界,經歷預先便計劃好的愛恨情仇,完成后便可歸位。 這種方法不會傷及神魂,反而可以滋養(yǎng)魂體,與元蓮那種急功近利,想要一次就歷十多回劫難的方法完全不同。 辰極宮每一次的歷劫都會準備許久,一次一次,周而復始,直到達到上限為止。 而鶴衍玉仙已經平安度過了幾次,若不出意外,就差那么臨門一腳就能得償所愿。 就是這一次,他投入母腹時便察覺到了異常,那就是陰差陽錯的巧合后,他經歷的胎中之迷出了差錯。 這個凡人孩童名字叫做朱堯,在他長成成人的 時間中,無數屬于“前世”的記憶紛紛擾擾混亂無需的逐漸進入腦海。 直到朱堯將近三十歲時,終于破解了胎中之迷,徹底將屬于鶴衍的記憶拿了回來。 而這時,他已經與王汝貞成婚數年,經歷了彼此相許,恩愛纏綿到難舍難分,如今已經到了感情轉淡,對妻子已經有了猜疑之心的時候。 其實恢復了屬于仙人的記憶并不是什么好事,因為原本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愛恨都會因為前世的心境轉變而變化。 比如朱堯仍然深愛著妻子,鶴衍擁有著同樣的感情,但是朱堯因為權勢利益而起的對于王汝貞的猜疑卻是鶴衍沒辦法感同身受的。 他依然愛她,卻不愿意傷害她。 更何況,就算他按照原本的命運去做,因為心境不同的原因,能成功歷劫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若是沒有意外,鶴衍將作為朱堯在中千界生活百年,改變他原本的命運,與愛妻白頭到老,相守百年,雖然這一次歷劫算是失敗了,但最終陪伴一個女人終老,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然而,恢復全部記憶鶴衍第一次見到記憶里的妻子時,下意識的凝神去看對方的命格,卻震驚的發(fā)現了眼前這女子神魂相系的兩個名字。 王汝貞曉蓮 元蓮仙尊的道號廣為人知,但是尊名卻沒有流傳的很廣,只有曾有資格與無上天宮來往的修士才知道。 鶴衍便是其中之一。 他當時的感覺真的是復雜到難以言喻,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去對待王汝貞。 元蓮仙尊投胎下界還能是什么原因,鶴衍并不蠢笨,稍一聯想就能猜到。 于是這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擺在鶴衍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順自己的心愿,與妻子貞娘和好,陪她走過這一生;而另一條路,就是成全“貞娘”這個人本身存在的意義,按照兩人原本該有的命運走下去。 說是兩條路,但實際上……鶴衍別無選擇。 他只能選擇面對著郁郁寡歡,日漸凋零的妻子,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沉默著作為兇手,推動著她走向死亡。 * 鶴衍直到現在都說不清看著貞娘油盡燈枯時是什么感覺。 他是現任的辰極宮宮 主,玉仙修為,對于他悠久幾乎望不到盡頭的壽命來說,貞娘數十載的生命似乎不值一提,再加上她其實本質上是元蓮仙尊的一部分,成全她的命格,其實是在幫助她渡過這一道劫難。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種如鯁在喉,心底發(fā)沉的滋味卻完全沒辦法忽視。 他當著元蓮的面說的很是灑脫,承認貞娘其實從未存在過,但是其實事實是怎樣,他心知肚明。 鶴衍看著元蓮垂眸思考的樣子,與內向的貞娘有著十成的相似,即使二人的處境天差地別,他似乎也能從這個熟悉的姿態(tài)中看懂對方的想法。 這讓他從有些沉重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 鶴衍輕笑道:“蓮尊,你可不要用打發(fā)方才那孩子的辦法來敷衍我……我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br> 他笑完卻又輕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時好時壞,后悔與否,我都能自己承擔自己負責,并不需要別的什么來彌補……” 鶴衍那種復雜又坦然的神態(tài)落入元蓮眼中,卻讓她有種似懂非懂的感覺。 她起了一點好奇心,不禁歪了歪頭,問道:“你再想什么?” 她那副冷淡清麗的面容上一旦帶上了這樣好奇疑問的表情,讓鶴衍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好友曾經對元蓮的評價。 他說她稚嫩又可愛。 好像并不算夸張。 鶴衍道:“蓮尊,我聽方才你們的談話,便知你所歷的劫恐怕在短時間內不止朱堯這一件,十有八九多數都是情劫,但是我并不同,每次去下界,我們都會準備許久,三災八難,各式各樣都會經歷,以至于每一次都會十分深刻?!?/br> 元蓮道:“這一次,是情劫么?” “是?!柄Q衍坦白道:“這是諸多劫難中唯一一次情劫?!?/br> “渡情劫失敗,對于修為會有什么影響?” 鶴衍靜靜瞧著她,緩慢道:“誰說失敗了?蓮尊,這一次經歷的情劫,是成了的。” 元蓮略頓了頓:“成功了?” 鶴衍道:“朱堯本該為了傷害愛妻而痛苦,時時刻刻不能忘懷,至死不曾解脫,我與他所做的,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原本也認為這一次是注定失敗的。 因為朱堯的痛苦太過沉重和綿長,這種痛苦沒有隨著貞娘的死而淡化,反而日益深刻直到生命的盡頭,愈演愈烈。鶴衍便以為恢復了記憶,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這樣的情感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但實際上,活完了屬于朱堯的一生之后,神魂歸位的鶴衍發(fā)現自己的這一道劫難,竟然是成功渡過了…… 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卻讓人心情復雜,似乎也高興不起來。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之后,元蓮轉過身就要離開了。 鶴衍本來不想多說什么,但是最終卻還是輕聲問道:“蓮尊,貞娘她……最后想的是什么呢,她有沒有原諒我……不、應該是,她有沒有原諒朱堯呢?” 要是換了旁人,眼見著鶴衍眼底的落寞,怎么著也得告訴他一個能夠安慰他的答案……或者說的委婉一點。 但是現在回答這問題的事元蓮,她實話實說道:“沒有,她恨死朱堯了,臨死都恨不得跟他同歸于盡。” 鶴衍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最后搖頭道:“果然是她……”! 第75章 鶴衍并沒有和元蓮交談多久,不多久就告辭了。 他是個相當灑脫的人,至少在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淡淡的惘然悲傷,并不愿意去強求或是執(zhí)著的去追尋什么。 這不代表他對貞娘的情誼淺淡,只能說,他天性如此,更容易看的開些。 他的感情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甚至他看著元蓮的眼神,也讓元蓮覺得對方并沒有那么容易可以分辨出自己和貞娘的區(qū)別,但是,他仍舊可以體面的與她交談,該要分別時也絕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態(tài)度讓元蓮感覺不到負擔,因此即使腦海中還有王汝貞的記憶和仇恨,居然本心竟也沒有多少對于鶴衍的厭惡。 “他很特別,是不是?” 蒼??恐艠?看著鶴衍若無其事的返回正殿,似乎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觀看歌舞。 “我說過,所有人都是特別的,因此,所有人也都沒什么特別?!?/br> 蒼海不是十分贊同,他道:“對于天道而言,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對于個人而言,總會有那么幾個特殊的存在?!?/br> “這可不像是一個神王該說的話?!痹忁D過臉來,微微歪頭:“你們伸手便可觸及天道,相對于人,應該更接近‘天’才是。” 蒼海低頭笑了起來,他笑了好久,直到元蓮開始不滿,才勉強止住了笑意。 他抬起頭,伸手用力揉了揉師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fā)都揉的有些亂了:“師妹,再接近“天”,也不是“天”,我們雖被稱為仙人,其實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仙……若是按照你的說法,師尊遠比我要接近天道,你看他視眾生平等么?” 他揉了頭發(fā),又忍不住順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他分明偏心你偏的天下皆知?!?/br> “可是,”元蓮躲過那只亂捏的手,反手攥?。骸拔沂歉赣H的女兒啊。” “傻孩子……”蒼海溫和的看著她:“若真是‘天’,怎么會有女兒?天道無情,它不會有父母,亦不會有子女……或者說他是所有生靈的父母,也是所有生靈的孩子……不會有任何人會是特殊的?!?/br> 蒼海說這話只是隨口與元蓮聊天,并沒有別的什么意思,說話時的心情也是放松而閑散的,但是沒想到元蓮 的表情卻一下子變了。 “師妹,怎么了?”他有些不解:“我說錯什么了?” 元蓮原本彎起的嘴角落了下去,她的眼神沉靜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執(zhí)著:“那它還是‘他’么?” 蒼海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元蓮拉著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握住他和自己一起將手掌貼在了榕樹上,輕聲道:“倘若一個仙人,真的突破了‘人’的境界,當真成了你口中的‘天’,那他還是他自己么?” 這棵榕樹是自上一次天地大劫終末,新紀元開啟時就存在的,蒼海的手心貼在上面,總能感受到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再次細細感受卻又什么都沒有。 這樣年長的一棵樹,到現在依然沒有產生靈智。 蒼海闔上眼,第一次認真去用真元去感知它的樹心。 自然什么也沒有,空有經歷了數十萬年過去一直蓬勃的生命力,卻沒有絲毫靈智感情。 許久之后,蒼海睜開眼看向元蓮,她仍舊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蒼海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曉蓮,我也不知道,沒有人可以窺測到天道的核心,誰也不知道它真正代表了什么,或許……” “或許什么?” 蒼海道:“師尊自上古以來便存在至今,或許百萬年前,大劫之前的天道與現今的有所不同,,想來他老人家該知道的多些……怎么?” “他當然知道的多?!痹彽纳袂橛行┳屓穗y以琢磨:“要說最靠近天道,不正是說的父親么?” *